所谓天魔,一道遭中,被侵入心神,便再无救回的手段了。
古代奉玄一道的南华上仙曾险些杀绝这些外魔,又有诸位真君联手封锁,须弥山下更是压着世间最大的一处天魔渡口。
即便如此,到了如今,这等外魔还是有再兴的迹象。
究其根本,所谓天魔本就是修士的心魔恶念映照太虚,因而生发,和仙道是一体两面的状态。
世间修士越多,则天魔越盛,近乎无解,如今也只能隔绝,而非根治。
雷霆暴动,打断他的思绪。
一道剑光飘然自高天之上落下,斩向景行,而那化水魔光在触及雷霆后便直接消散,根本抵挡不得。
景行并非是六欲魔相之一,性命未曾寄托于魔土,保命自然不如魔相厉害。
更何况.就算是魔相来了又如何?
乐欲魔土的本质还是释修的净土之法,而身为正宗的往世法道都难在社雷下保全性命,何况是这魔土?
银光璀璨的剑锋斩落,洞穿那紫袍青年的法躯,雷霆暴发,淹没此间。
许玄的神色却凝重起来。
丹霆毫无阻拦地斩开了对方法躯,直刺内景,剑上却传来一阵古怪之感,好似斩入虚无缥缈的云气。
景行的面上有古怪笑意,筋骨血肉的缝隙间涌出道道白脂,最终凝聚到内景中,伸出一道白玉般的纤手。
这玉手藏伏已久,此时探出,稳稳钳住剑锋,魔罗之光升腾,源源不绝,反复在雷霆中化作青烟。
“今日便助剑仙度一度心魔。”
景行笑声肆意,柔和雅致的眉眼显出一种魔性,让人望而生畏,而他内景中窜出的玉手则一寸寸向外伸出。
化水喜好藏而受养,破体而出的意向。
他内景之中养着的这一道【大乐欲种】更是【外法自在欲滔元君】,或者说【大乐真魔菩萨】所留,是【欲滔】金位对应紫府之物。
化水之道,本属元统,更接天魔。
这欲种又用了最为纯粹的殆炁来养,效用仅有一个,便是感应天地,降下魔考。
景行法躯瞬息枯萎,真灵在一瞬之间消散于幽风中,为一道道骷髅鬼手捉去,归于幽冥,遁走不见。
“闻幽行走之术。”
许玄眉头稍皱,已有猜测。
这必然是度生的手段,也只有这位闻幽一道的大神通者,才能护着景行安然离去。
许玄再欲出剑,可那道玉手却是拦住丹霆。
雷霆爆发,剑意纵横。
这道化水玉脂凝成的纤手当即落下,又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自行修复。
便见这莹白玉手掐诀施法,天地间魔罗彩光升腾,又有重重青黑殆气显化,极高处似有什么事物落下。
许玄抬首看去,隐隐能见到一碑立于上方的殆魔之光中。
此碑通体玄黑,以石雕就,上刻着几个模糊的古字,为:
“.执殆,无念魔关。”
碑上开始的二字被团团清云笼罩,使人看不真切,殆魔之光随即倾覆压来。
他的身躯淹没在这一片化殆交缠的魔光中,四方景象在一瞬之间尽数消散,天地逼仄,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天陀?”
他以心声呼唤,一片沉寂,并无回应。
眼前只有一截莹白手臂,以此为基,化水白脂涌动,迅速显化出一女子来,容颜清冷,身着素裙,却是许玄再熟悉不过的人。
温思安。
四周景色变作彩云峰上,明思殿内,温思安坐于他身旁,正在煮茶。
许玄只觉某种蒙昧之意笼罩在他的真灵上,眼下他本应失去记忆,困在此处才对,可有清气护持,他却仍然清醒。
‘这是幻境,还是’
眼前的温思安看来,柔声问道:
“师兄,有何事?”
“无事。不过.我要走了。”
许玄神色渐沉,不顾眼前女子的疑惑,一剑斩出。
天地裂开,好似一张破布般被划成两半,身旁景色迅速消散,迎面而来的是一阵风雪。
他的身躯化作少年容貌,似乎又回到白岗。
天中大雪纷飞,村内随处可见搬运尸首的人物,而他的双手已被冻得麻木,成了黑紫色。
人头攒动,一名披着玄黑法袍的长眉道人行来,光焰升腾,驱散寒意,他嗓音淳厚,只道:
“随我上山?”
许玄未曾回答,行了一礼,只道:
“谢过师尊,我要走了。”
周边景象再度如水镜一般破碎,无穷无尽的银色雷霆升腾涌动,他似乎坐于高天之上,法相威严。
四方有无数天兵仙将侍立,雷宫诸象再现,社灵涌动,天律高悬。
自云端走出一着青衣的仙将,是柳行芳,气息变化,已至紫府巅峰,可和高天上的许玄相比,又如尘土般微末。
他奉了仙旨,此刻宣读:
“北斗再明,社雷归位,奉真君旨意,命【司劫】、【东玄】二府,【斗枢】、【驱邪】二院,当即下界,重定道德。”
高天之上,许玄轻轻抬手,贯穿天地的雷霆忿怒之相随即有动,那只银雷凝成的大手托举起柳行芳来。
这名弟子当即跪伏,恭声问道:
“大人,扶尘伏诛,丁火受制,今当何为?”
“我要走了。”
天地间传来一阵肃穆之声,如渊如狱般的银雷再度升腾而起,天地破碎,重新归于重重殆魔之光的笼罩下。
许玄睁眼,立身殆光之中。
天上那一道石碑仍然立着,完全显化,所刻字迹为【北阴执殆,无念魔关】。
碑身开始有元黄之炁流转,散着本源和消尽之意,时而若是大道根本,时而又像灭法之源,极为奇特,让许玄体内太清仙碑随之震动。
一道人影自这片元黄之炁中坠落,挣扎站起,破开殆光,是一男子。
此人青年样貌,神色冷峻,瞳中似有雷光潜藏,穿着一身妥帖的玄黑赤云长袍,负手而立。
正是许玄是青年时的样貌。
“你是何人?”
自镜中走出的青年语气凛然,似在质问。
“许玄。”
许玄看着这一道人影,语气沉静。
“不对。”
这青年开始摇头,嘴角多出一丝笑意。
他开始绕着许玄本尊踱步,悠然说道:
“你身上血脉和许氏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这些年你难道没想过去问一问,查一查?”
许玄瞳孔稍凝,体内清气竟沉寂下来,失了动静,这种情况还是他平生第一次遇上。
周边殆炁升腾,使他心神动摇,生出种种念头,只看着青年时的自己缓缓踱步。
“你看起来念头通达,道侣、师恩、权位和道途,这些都不能让你让你止步,留恋一瞬。”
对方凑近几分,带着几分嘲弄之意,笑道:
“可你是个无源之人,不见血亲,未有来处。”
许玄骤然抬首,如临深渊的感觉在他心中升起,自修道至今,他借着道碑清气之用,几乎没有在神魂幻境这种事情上吃过亏。
可眼下却不同,他所经历的实质上是魔考,源自他的内心,非是外力。
“如此也想求金位?古往今来,但凡求金,必要明悟前因,否则就是感应上金位,也是白白给他人提供复生之躯,为人转世。”
“我非是谁人转世。”
许玄语气渐沉,看着周边翻腾不止的殆光。
“你是不是,关系不大。若金位认为你是转世,是旧君重归,是古人再证,那便做不得假。”
一身玄黑道袍的青年此时止步,语气中带着戏谑之意,继续说道:
“何况,你拿什么证明你不是?轮回中可寻不到你。”
许玄的脑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眼前似有无数道光芒在跃动,让他心神动摇。
那青年放声大笑起来,搅动周边殆光,他对着自己腹部轻轻一划,内里空空,仅有一截如玉般的素手。
此手化作一尾白鱼,荡开殆光,向着远处游去。
青年模样的许玄则放声而笑,迅速化作飞灰,重归于一片元黄之炁中,
殆光散去,天地再显。
似乎仅仅过去一瞬时间,旁边的青琅上前,颇有几分焦急,连呼道:
“雷判,雷判!”
“无事。”
许玄回过神来,景行已然不见。
另一处战场上浊煞已经彻底散去,铁遂受伤极重,且战且退,受那一道煞炁宝宫护持,向北边遁去。
蓐肃甲衣中的白气飘动,似受震荡,他气势大损,有重重黑灰火障覆在甲上。
至于另外一旁的西无涯则受伤重些,被黑火毁去一翼,血流不止。
蓐肃御风上前,肃声说道:
“我受伤不轻,神通难动,先在此领人将云乡府彻底占下,还请许道友驰援南边,以免那净土继续蔓延。”
“只盼,多看护几分我提锋山。”
他眼下伤势颇重,也亏其本体是甲衣,不然和一位至火高修斗法.伤筋动骨都算是轻的了,一着不慎连法躯都会被轰成灰烬。
如今蓐肃法躯中火障弥散,神通难动,便请外人相助。
许玄稍稍点头,御风而起,向着南边那一片华光流转的净土奔去。
他心中却升起一种隐隐的忧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