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画皮卷 第95节

  曾剑秋皱了下眉:“程掌观,如果能找到李无相……你可能是因为从前的事对他有点看法,但他的话,我保证,即便要上玉轮山,他也不会带上程师妹。”

  程佩心叹了口气:“我可能不知道李无相是什么人,但我知道我这女儿是什么人。除非你们把她给绑了,要不然,她一定会去的!”

  曾剑秋沉默片刻,看看程胜非:“这种事我是做不了主的,这要问程师妹了。”

  程胜非站起了身:“娘,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我要跟曾师兄商量商量。”

  程佩心叹了口气,点点头。

  程胜非就走到洞外,曾剑秋跟了出去。

  “曾师兄,你不能答应,我也不能答应。”

  曾剑秋摇摇头:“你娘说得对,在眼下这种时候,这些事情该由我说了算。我知道李无相算是引你入门的人,可说实话,要是我们真打算上玉轮山,你又真跟着去了,你可能不但帮不上忙,还会添乱。”

  程胜非又往一旁走了一步,看看洞内,咬了咬嘴唇:“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我如果不去……我觉得她会害死你们。”

  曾剑秋愣了愣,也向洞内看看:“程师妹,何至于此?”

  “因为她说她是我娘。你知道从前都在什么时候她会自称是我娘吗?送我去给瞿师叔试脉的时候,要我钻进玉轮山后山的瘴洞里采药的时候,要算计李无相的时候。”程胜非闭上眼睛又睁开,抹了抹脸,“她是喜欢我心疼我的,我知道。但是,曾师兄,她……”

  程胜非咬着牙:“她不聪明。她总是会做最坏的选择。我们真要找李无相,就让她带我去!”

第161章 进退两难

  何家堡、灌阳、双虎台,这是这几天来李无相经过的村镇。

  他之前想的没错,这回真形教派出来的弟子,只从心性方面说都是精英。有了之前死掉的三个修士的教训,这些地方的玄教弟子竟然还没有弃守,仍然留在村镇中。

  那在这种时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全成了他剑下的亡魂——不,是连亡魂也做不得了,全叫他按着娄何的法子弄到灵山喂养了怨鬼,绝无可能再被人通灵召回问出死前的情况。

  经过的这三个地方都是往棺城去的,李无相本意是想要叫真形教的人觉得,自己打算拼上一身元婴的修为、潜入教区、刺杀几个大人物。

  他这想法该是奏了效,于是在今天上午的时候,他遇到了两个炼神境界的修士。

  真形教洒在原上的这些炼气弟子并非孤立无援,按着他拷问出来的情报,也还是留有十来个炼神修士坐镇的,为的就是一发现落单的剑侠,立即将其灭杀。

  这两个炼神该是觉察出了他要往棺城方向去的意图,提前在双虎台设了埋伏。

  倘若是野外相遇、猝然出手,以他这金丹剑侠的修为,对付这两个炼神应该并不很吃力。可这一回算是两个真形教修士以逸待劳,李无相踏入双虎台之后才意识到事情不妙了。

  两个炼神的手段极为狠辣,但所犯的第一个错误就是,之前真觉得他是个元婴的境界了,因此手段稍微有些保守,留了些余力、为自己准备了退路。

  李无相遁入灵山躲过第一波杀招之后立即反击,拼掉了其中的一个育神期。之后,另一个修为更高些的分神期修士才意识到他似乎并非元婴,而是金丹。

  这时候他就犯了第二个错误,因为李无相此前所受的重伤而稍有些轻敌,因此被成功反制。这个修士用剩下的一口气开始向棺城的方向奔逃,李无相紧追不舍。游斗出将近六十里地,终于也将其斩杀。

  所付出的代价是,他受了自从这世上醒来之后最重的伤。

  到了入夜的时候,李无相已将自己藏身在一道山壁上的缝隙中。钻进这缝隙里之后,才发现里面竟然还盘着一条大蟒,通体青碧、鳞甲铮然,头顶有一条淡红色的肉线,仿佛要长出冠子了。

  这意味着这条大蟒已经不是凡物,而活过了自然寿元、得了些天地灵气,渐渐开始有道行了。既然有道行,也就会逐渐开灵智。因而初见李无相挤进来的时候还以为是同类,张开大口就要将他吞噬,可随后应该是感应到了他身上的强者气息,立即将身子一缩、挤到洞穴深处一动也不敢动了。

  李无相就没理会它,而把身体舒展开,检视伤口。

  从左肩到右胸,金缠子被撕开了一条口子。这是第一个育神修士临死之前拼了性命所造成的重击,他在追击途中几次试着将其愈合,都没能成功,该是超过了某种极限。

  他眼下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把这条伤口处理好。另外一件事也很重要,但跟这事差不多是同一种解决途径——就是广蝉子的修炼。

  前些日子叫赵序臣以为自己是元婴境界的阴神出游时,用的就是娄何在棺城的手段,将自己短暂隐入灵山。

  他从前可以通过玄光镜自由地进出灵山是因为有赵奇——灵山像是汪洋,初学游泳的人无法沉入汪洋之下,他与赵奇之间的联系就像是一根绳索,能叫他抓着这绳索,潜入深海。

  之后梅秋露又教他,如果想要破法,就在真形教修士做法时,去看他们的法术与灵山之间的联系。玄教修士的法术都是被大帝真灵赐下的,因此只要找到那种联系,再斩断这种灵山与阳间法术之间的联系,就能叫法术失效、进而破法。

  而李无相把梅秋露教给他的这手段另做它用了——当真形教修士使用法术时,他就能“看”到法术与灵山之间的联系,于是抓着这根“绳子”,叫自己再次进入灵山,于是看起来,便像是阴神出游、随时隐没了。

  但这办法在今天对付那个炼神修士的时候暴露了缺陷——飞剑对付玄教的法术,最重要的就是先机。可如果他想要像娄何一样神出鬼没,就必须要先等修士起咒。对付炼气的还好说,对付炼神的时候,失去这么一点小小的先机,就付出了如今这种惨痛的代价。

  所以,他觉得必须将广蝉子先修炼到披金霞的境界。这会叫他的实力暴涨——金丹剑侠的飞剑本就神出鬼没,如果又是一个随时可以遁入灵山躲避的金丹呢?!

  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定会有相当多的玄教高手被自己引去棺城的方向,剑宗大部那边应该稍微减轻了些压力。那么接下来他就要去天心派了,看看能不能弄到些有关幽冥地母的消息,搞清楚究竟是谁借着自己的皮囊害死了姜介!

  广蝉子相比于其他的法门有一个绝大优势,就是不需要什么天材地宝,而只要自身的先天一炁。这点炁,在筑基的时候就已补足,在炼气的时候变得更加旺盛,到了如今的金丹更是已经转化为了丹力,用这丹力来炼披金霞的皮囊,应该会比法门中所记载的更强。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个问题——他现在正是养丹期,如果要动用这已经化为金丹的丹力,他就不知道会不会使得金丹不稳甚至崩溃,那即便炼成了披金霞,自己的实力也不但没有暴涨,反而会退步一大截。

  这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就是像梅秋露之前所说的那样,补气血、养金丹。这些天他击杀了两个炼神、五个炼气,从他们身上搜索了大量丹药耗材,李无相把这些东西从胸腹中取出来仔细清点了一番,倒也算收获颇丰。但仅靠这些东西,想要将自身气血补足、想要渡过养丹期却也是远远不够的。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来到这世上之后,第一次体会到了修行的慢——自己如今这种心态,该是犯了修行途中急于求成的大忌的。

  难道要等一等吗?等上个几十年,等到自己养好了丹?

第162章 通风报信

  李无相就把手边的那些丹药仔细分辨了一下。有一些他是认得的,就都吃了。有一些不认识,闻了闻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就也吃了。他这皮囊没什么真正的脏腑血肉,寻常人短时间内服下这么多丹药既是浪费,也有风险,他则不心疼,也不在乎。

  还剩下一些,看着或许是用来害人的,他想要给收起来,但此时洞中的那条大蟒轻轻动了动,似乎是嗅到了药香。李无相就把那些东西搁在地上,瞥了它一眼:“你能听懂人话不能?”

  那蟒蛇的一双眼睛在黑暗里泛着黄光,看着像是点了点头,又像是依着动物本能晃了晃脑袋。

  之前在幽九渊下界被外邪附体,他头脑里留下了不少东西。依着那些东西想了想,知道这蟒似乎是叫鸡头蟒,并不畏惧丹毒之类。他就指了指地上那些丹药:“这些有毒,要是你听不懂人话,又觉得好吃,你就吃了,你死了,我就把你的血肉也吃了。要是能听得懂人话呢,就随你的便吧。”

  这鸡头蟒吐了吐信子,像在嘲笑他,又像在扮鬼脸。但稍微隔了一会儿,又把信子一卷,将地上的毒丸全吃了,而后慢慢蠕动身子,绕过他往洞穴外蹭。

  李无相只是头一回遇到可能有道行的精怪,刚才也只是开个玩笑。金缠子被撕裂了,那种疼痛数十倍于肉体受创,他也再没心情再理它,而继续坐定运气,想要试试能不能先把疼痛缓解一下。

  过了一小会儿的功夫,鸡头蟒应该是出去了,洞穴中安静下来。

  如此过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李无相始终无法入定。

  太疼了,这种疼痛直接冲击神魂意识,叫他觉得心情也变得极差。他只好睁开眼,像活人一样慢慢吐出一口气——

  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腹中的什么东西在发颤。

  那疼痛叫他觉得自己的神魂都在颤,因此想要入定时并没在意。可这时候意识到这种颤动真是来自腹中了,他将手从伤口里伸进去一掏,摸到的是玄光镜。

  自从失去了与赵奇之间的联系,他很久没用到这东西了。而此时这铜镜正泛着微微的荧光、颤动不止,仿佛有了生命,要从他的手中飞脱出去了。

  赵奇吗?!

  这个念头一下子叫他的心情好了些,立即伸手在镜上一触,遁入进去。

  镜内仍是灰蒙蒙的一片,耳畔有许许多多的怨鬼细语声。李无相照旧不理会它们,而运起心念,去感应赵奇、血神——然而一无所获。

  不是赵奇,那是……

  程胜非?不,这镜子原本是程佩心的法宝——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周围的细语一下子变淡了,唯独其中一个声音变得清晰起来,正是程佩心的嗓音。

  “……听见吗?李无相,你能听见我吗?求你,救救非儿——”

  李无相不做声,又听着她念叨了几遍,才开口:“我听见了。”

  程胜非的声音一下子停了,再响起来的时候变得更大:“太好了,你……你……”

  她好像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李无相就问:“程胜非怎么了?”

  “你看看我——”程佩心的声音说。

  看?怎么看?这念头一生出来,他就真看见了虚空中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稍微皱眉,又叫自己仔仔细细地看,那影子一下子清晰起来了——

  是程佩心的模样,然而很凄惨。断掉了一条左臂,身上穿着的还是被血染红了的中衣,仿似个囚徒。

  这些天李无相想过剑宗如此模样,程佩心又会怎么样,只不过没想到会落到这个境地。他对这女人没什么好感,不过倒也谈不上厌恶,只是觉得不识时务、拎不清。但是程胜非?

  “我……我办了件蠢事……”程佩心说话时没看他,而时不时转头在看别的方向,好像所在的地方受人监看,并不很方便,“我把非儿给害了,她说得没错,我真是蠢啊,真是蠢啊……”

  李无相忍不住在心里唏嘘一声——初见这位飞云观掌观的时候,是何等优雅从容的气派。可现在没了修为,心气似乎也全没了。

  “要是你那边不方便说话,你就应该把话说快点。”

  程佩心抬手按住左肩,似乎伤口叫她痛极了:“我……李无相,你大人有大量,你要是有什么怨气只管冲我来,但是非儿她是剑宗的人,是你的师妹……你可不能赌气不救她……”

  她哭了两声,但又立即捂着嘴止住了:“……真形教的人在玉轮山上,我之前听说了你的事情,知道了你,就想着……这也不能怪我,我没了修为,本想着倚靠着剑宗做靠山,可现在剑宗完了,我总要给自己找出路……我就去见了真形教的镇守,叫苗义的,说能帮他把你引到玉轮山来……”

  “你找的可不是好出路。”李无相冷笑一声,“搞不好会被弄去填棺材。然后呢?”

  “我……我……他们都在传你是元婴,我就跟他们说你应该不是……我说你是个精怪……”程佩心深吸一口气,似乎疼得声音发颤,“前几天非儿想找我帮忙给我传了信,我也是想给她找一条出路……我就说可以可以叫非儿把你引到玉轮山来……”

  “之后……之后我就去见了她,说可以帮他们找到你,可是、可是她竟然不信我!”程佩心又哭了几声,“我回去跟苗义说这事,说我可以慢慢劝,实在不行我演个苦肉计……可是苗义说……说……说既然是想要引你上玉轮山,那非儿既然不同意,就索性假戏真做……”

  她用力捶了几下左肩,失声哭了一下,又立即把肩膀捂住了:“我去见非儿的时候他们叫人跟着我了,把他们找着了,全抓了!我对不对她啊,我真是蠢啊!”

  程佩心看着是又想要哭,但似乎也不敢出声,于是一边捶着伤口一边用头去撞什么东西,立即血流满面。

  李无相漠然看了她一会儿:“她,还有哪几个剑侠?”

  “有叫齐盛的,于冯虎的,曾剑秋的,还有一个叫……叫什么来着……已经死了……”

  李无相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想了想:“他们还活着?”

  “活着!”

  “那我就觉得奇怪了。如果我是真形教的人,既然要引我来,反正我都不知道,活人和死人有什么区别?为什么还叫他们活着?”

  “是因为周瑞心——”

  周瑞心。李无相想了想——天心宗主。

  “周瑞心知道了这事……他是两边都怕得罪,怕你真是个元婴,怕你真把真形教的人在玉轮山上都杀了,就在抓人的时候把那几个剑侠抓了,说在宗门的大阵里看着最保险——”

  那这位天心宗主倒是比程佩心聪明多了。

  “你又怎么搞成这样子了?”

  程佩心愣了愣,仿佛因为这句话,一下子变得失魂落魄起来:“我……是……苦肉计……”

  “不是说不用了吗?”

  程佩心沉默片刻:“就是我现在在跟你用的苦肉计。非儿不给你传信,苗义……就砍断了我的胳膊,说叫我对你说,他们去抓非儿,我去救她,结果断了手……再骗你来玉轮山,这样你就更会信……”

  “嗯。”李无相点点头,“那现在你想要我怎么办?”

  “那些剑侠就在后山的阵里,非儿在苗义那边!你去把苗义杀了,周瑞心他一定会把你那些同门交还给你——”

  李无相打断她的话:“你现在在哪?被关着?”

  “是,是!”听了他的话,程佩心似乎看见希望了,“我被关在苗义这儿,他们说要想法子找着你,听着是觉得一定能找着的,然后就会让我也来找你!”

  李无相想了想,冷笑一下:“所以你现在既不知道真形教的人打算怎么对付我,自己也被关着,就是完全帮不上什么忙。那程掌观,我为什么还要去帮你?”

  程佩心愣了愣:“你……你是剑侠!他们都是你的同门啊!你就是不帮我也该帮非儿,帮你的那些同门——”

  “嗯。我们做剑侠的,都是会守望相助的。但有一个问题,就是救大救小的问题。”李无相叹了口气,“程胜非,算是我引进门的吧,我是该救她。但是第一,如今算是她自作孽,有你这么一个娘,是她倒霉了。第二,我现在在做的事,是要替本宗大部分散些六部玄教的注意力的,要是为了救他们几个叫我自己陷入陷阱或者人没了,更多的同门怎么办呢?”

  “所以说,我救不了。你最好天天祈愿说,因为你而被困住的几个剑侠都没事。一旦有事,你也最好立即自裁。要不然,等这一阵子风头过去、剑宗缓过了气,他们几个的死就全都要算在你头上。你听说过幽九渊对吧,告诉你,那里面多的是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程佩心张了张嘴,又要说话,李无相已经身形一闪,出了镜子。

  他闭上眼睛静坐,不再理会玄光镜的颤动。等到这镜子终于悄无声息,才慢慢把眼睛睁开,从牙缝儿里挤出一个词——

  “贱人。”

  这不好,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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