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雨停了,却阴得更沉。
苏阳穿着青布护院衫立在鸾车旁,能听见车内徐脂虎翻动账本的轻响。
车帘半卷,露出她半截葱白手腕,腕间银镯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昨夜未眠?她的声音裹着檀香飘出来,眼下有青影。
回郡主,查了三本账册。苏阳垂眸盯着自己沾了泥点的鞋尖,烛龙的人把香料分作三批,前两批走的是明路,最后一批...他顿了顿,混在给老夫人做寿的绸缎里。
车内安静了片刻。
徐脂虎的手指抚过车帘穗子,红珊瑚珠子在她指尖转了个圈:你可知我为何赐你玉佩?不等回答,她低笑一声,昨日张叔替我捶腿时说,你塞给他桂花糖。
..... .. ....
他说那糖霜熬得透,像当年夫人给小郡主熬的。
苏阳喉头发紧。
他想起昨夜在偏房翻查账册时,烛火突然被风扑灭,黑暗里他摸到案角有块糖渣——是徐脂虎房里常有的桂花糖。
你不像求权的人。徐脂虎的声音轻得像落在车帘上的雨,倒像...替人扛命的。
叮——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开时,苏阳的指尖微微发颤。
他望着车帘上晃动的树影,忽然觉得这阴沉沉的天,比昨日落雨时亮堂了些。
城南别院的朱漆门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徐脂虎的鸾车刚停稳,便有个穿墨绿裙的丫鬟上前掀帘,袖口绣着朵极小的并蒂莲。
苏阳跟着护院队往偏厅走,眼角余光瞥见那丫鬟捧的檀木盒——盒盖缝隙里漏出丝缕甜香,是沙葱混着沉水香的味道。
偏厅里烧着地龙,暖得人发困。
苏阳装模作样翻着案上的《茶经》,眼角却盯着廊下往来的仆役。
第三个捧着药罐的侍女经过时,他瞥见她袖口针脚——极细的金线,在月白缎子上绣着秋水二字,比芝麻粒还小与.
第一百二十二章 玉露已灭,秋水待燃
小豆芽。他低唤一声。
缩在门后的杂役猛地打了个激灵,灰布衫上还沾着炭灰。
这孩子才十三岁,上个月苏阳在书院后巷救过他,从此便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去柴房拿筐炭。苏阳将半块碎银塞进他手里,记着,走后院那条石子路,看见穿月白裙、袖口有秋水的姐姐,就说炭不够,多问两句。
小豆芽攥着碎银的手直抖,却还是用力点头:苏公子放心,我、我把她们走的路都画在鞋底上!
苏阳望着他跑远的背影,转身推开偏厅后窗。
风裹着湿冷的潮气灌进来,他望着院墙上爬满的青藤,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车轱辘碾过碎石的声音.
靖安“八二七”王车驾路过!门房的吆喝声顺着风飘进来,雨大,暂借别院避避!
苏阳的手指扣住窗沿。
他望着院外被雨雾染得朦胧的车帘,看见那抹藕荷色的影子在车中晃动——是裴南苇的对襟衫。
雨又落了起来,打在青藤上沙沙作响。
苏阳望着车帘被风掀起的一角,看见裴南苇的指尖搭在车沿,腕间翡翠镯子泛着幽绿的光,像双蛰伏的眼睛。
檐角铜铃被雨丝撞得轻响时,裴南苇的车帘终于掀起。
藕荷色裙裾先漫出来,像一片被雨打湿的云霞。
她扶着侍女的手跨下车阶,翡翠镯子在腕间滑出半道幽光,却未接侍女递来的油纸伞。
靖安王府的护卫们早围作人墙,雨丝便只敢沾湿她鬓边垂落的珍珠流苏,碎钻般缀在耳后。
苏阳退后半步,隐入廊柱阴影里。
他能闻到风里浮动的沉水香,比昨日偏厅里那缕更清冽些,混着雨气直往鼻腔里钻——这是裴南苇独有的味道,他昨日在账册里见过:靖安王府每月从南诏进三匣沉水香,其中两匣供主院,剩下一匣,全入了这位王妃的妆奁。
声音像沾了蜜的银针,轻轻扎进雨幕。
苏阳抬头时,正撞进裴南苇的眼波里。
她生得极艳,眉尾挑得像把小银刀,此刻却弯成半钩新月,昨夜西市巷口,那两个提灯笼的,你为何不直接拿人?
苏阳喉结动了动。
昨夜他确实在西市蹲守,逮着两个往米铺地窖塞密信的北莽细作,却只卸了他们的腿骨,放回去报信——这细节连徐脂虎都未问过,裴南苇怎会知晓?
回王妃,若抓得太快,剩下的蛇就不出来了。他垂眸抱拳,指节在袖中微微收紧,蛇窝藏得越深,挖出来时,才够痛快。
裴南苇忽然笑了。
她抬手接住一滴雨,珍珠串子在掌心晃出碎光:原来你也懂——美人如毒,越艳越险。尾音轻得像落在青瓦上的雨珠,转瞬间又凝出冷意,靖安王的车,该走了。
侍女慌忙撑伞上前,她却侧过身避开,莲步轻移往车驾走去。
裙角掠过苏阳脚边时,带起一阵风,吹得他腰间玉佩轻响——那是徐脂虎赐的凤衔莲,此刻与裴南苇腕间的翡翠镯子,在雨幕里各闪各的光。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开时,苏阳正望着裴南苇登车的背影。
她掀帘的动作极慢,眼尾扫过他时,唇畔还挂着那丝似笑非笑,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了什么。
裴南苇好感度+5,当前累计5。
雨不知何时停了。
苏阳望着车驾碾过碎石离去,靴底沾了新泥,却不觉得脏。
他摸出袖中被雨水洇湿的帕子——方才裴南苇说话时,他借整理衣袖的动作,用帕子沾了点她裙角的水痕,现在帕子上还留着沉水香的余韵。
这女人,比账册里记的更有意思。他低笑一声,转身往书院走。
书院的杏树正落着残花,被雨一淋,铺了满地胭脂色。
苏阳在偏房点起烛火,取出藏在床底的皮纸,蘸着松烟墨开始勾画0 ....
笔尖扫过玉露(膳房)时,他想起今早偏厅里那碗银耳羹——糖放得极多,甜得发苦,分明是为了掩盖沙葱粉的辛味;秋水(布匹)旁画了朵并蒂莲,对应那丫鬟袖口的针脚;雪魄(驿传)则标了个马厩的符号,昨夜老黄说西市米铺的密信,正是跟着驿马车队进的北凉。
北莽选胭脂评作代号,不是风雅。他对着烛火吹了吹墨迹,每个细作只知道自己的代号,就像胭脂盒里的粉饼,碎了一块,其他粉还是整的——这样就算被抓,也咬不出上线。
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
苏阳突然抓起笔,在玉露二字上画了个叉。
玉露是膳房的掌勺厨娘,前日他查账时发现,她每月领的桂花糖比旁人多三倍——那糖霜里,正掺着北莽的沙葱粉。
今早他故意让小豆芽在柴房偶遇她,厨娘见着孩子手里的炭筐,眼神慌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得冒充个已死的线头。他喃喃自语,玉露昨日暴毙的消息,该传到北莽人耳朵里了。
夜色漫进窗棂时,苏阳盘坐在炉鼎空间的蒲团上。
这里的时间比外界慢十倍,他闭眼3.5运转《大黄庭》第三重,能清晰感觉到内力像活鱼般在奇经八脉里游动。
当最后一缕气息归位时,他睁开眼,掌心已多了封伪造的密信,墨迹未干,却带着股陈旧的霉味——他特意用了三年前的旧纸,又在灶灰里埋了半日。
玉露已灭,秋水待燃。
密信被塞进小豆芽送的旧食盒夹层时,天刚蒙蒙亮。
小豆芽缩在门槛外,灰布衫还沾着灶膛的黑灰:苏公子,这食盒是我从柴房捡的,王奶奶说...说这是前月走的玉露姐的。
拿去吧。苏阳拍了拍他的头,明日这个时候,原封不动送回来。
第二日卯时三刻,小豆芽撞开书院门时,额角还挂着汗.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井底胭脂,霜降之约
他怀里的食盒歪着,夹层里的布巾被扯得皱巴巴,最底下压着张纸条,墨迹未干:霜降前,胭脂井见。
刚...刚在后门,有个穿青布衫的大叔,说替我拿食盒!小豆芽喘得厉害,我追了半条街,他把食盒扔在草垛里就跑了!
苏阳捏着纸条的手稳得反常。
他对着晨光辨认字迹,笔锋偏瘦,起笔有顿,像是常年握刀的人写的——北莽细作里,有不少是军中斥候。
鱼,咬钩了。他轻声说,目光落在胭脂井三个字上。
书院的晨钟恰在此时敲响。
苏阳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想起昨日翻书时瞥见的《北凉地志》,里面似乎记着城西有座废园,园里有口老井,名字.
小豆芽。他转身翻出案头的《地舆图志》,去把书斋第三排的《北凉杂记》拿来,要嘉靖二十三年刻的那本。
小豆芽应了一声,抱着书跑回来时,苏阳已经翻到了07那页。
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笔圈着一行小字:城西旧园,有井名胭脂,传为前凉宫人梳妆处,今废。
窗外的杏花开得正盛,落英飘进窗棂,落在胭脂井三个字上。
苏阳指尖抚过纸页,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那口井底下,藏着的不知是北莽的密信,还是更毒的饵。
苏阳的指尖在《北凉杂记》的纸页上顿了顿。
泛黄的字迹里,前朝妃嫔殉情几个字像根细针扎进眼底——他原以为胭脂井不过是宫人梳妆的旧物,却不想藏着这样的血污。
窗外的杏花瓣落进砚台,在墨汁里晕开团淡红,倒真像极了胭脂。
小豆芽。他合上书本时,指节捏得发白,去后巷找灰袍客,就说按前日说的,申时三刻前在城西废园布三个窥视点。少年应了一声要跑,又被他叫住,把袖口里的铜扣给我。
小豆芽慌忙从灰布衫里摸出枚刻着秋水纹的铜扣,铜面被他握得温热:苏公子,这...这是照着玉露姐袖口那枚仿的?
是。苏阳将铜扣塞进少年掌心,明日霜降,你扮作拾荒儿在井边晃,若有人靠近,就不小心把这东西掉在草窠里。他顿了顿,声音放轻,别怕,灰袍客会在东边老槐树上盯着,你只消摔个屁股墩儿就行。
小豆芽攥紧铜扣,喉结动了动:我...我不怕。
待少年跑远,苏阳推开窗。
风卷着新翻的泥土味涌进来,他望着书院后墙那株老杏树,想起昨日在马厩遇见老黄——那名总爱蹲在草堆里打盹的马夫,递给他块烤红薯时,掌心的茧子蹭过他手背:公子要查的秋水线,老黄在北莽营里听过,专司策反江湖人。
此刻他摸着案头那把李义山送的狼毫笔,笔杆上还留着先生的墨渍。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响起:检测到关键人物裴南苇关注值+5,当前好感度28%。他没理会,只将素绢密信收进袖中——徐脂虎昨日在梧桐院饮茶时,用茶盏掩着嘴说:书院的暗桩该动一动了。
霜降那日,细雨像牛毛似的飘着。
城西废园的枯草被雨压得低低的,井口的青石板上结着层滑溜溜的青苔。
灰袍客缩在老槐树上,树皮蹭得后颈发痒,他望着井边那个捡枯枝的小身影——小豆芽的灰布衫已经湿了大半,正蹲在草窠里翻找什么,手一松,枚铜扣叮地滚进井边的碎石堆。
巳时二刻,布行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出现了。
他穿着青布直裰,肩头搭着块油布,在园外绕了三圈,每经过棵老梅树就用鞋尖踢踢树根。
灰袍客眯起眼——这是北莽细作的探风步,三绕三踢,确认无伏。
男子终于走近井口,他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扒开井边的野蔷薇,从石缝里摸出个素绢小包。
就在他要将小包塞进井里时,身后传来扑通一声。
谁在那儿!小豆芽摔坐在地,泥水溅上裤管,手指着男子尖叫,你偷我铜扣!
那是我娘留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