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开局学到禁天神功 第75节

  两人不敢涉险冒进,从正面大刺刺突破,待接近小径径口之时,猱身弯腰,接着崖壁旁幽幽暗影,斜掠窜出,没于一片黑枝云叶之间。不妨惊起几只栖息夜鸟,啼鸣数声,展翅高飞,从金兵营帐前飞过,引来许多箭矢。有那鸟儿中箭,跌落地上,金兵出来拾掇,纷纷笑道:“还以为是那南蛮子乘晚要逃,原来是这些扁毛畜生。”、“咱们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能逃到哪里去?”、“好,好,反正咱们巡夜,今晚是不得睡觉的,就将这大鸟烧来吃了,自己犒劳自己如何?”——

  众人附和称妙,折身入营,地上留下几根黑黑的羽毛,被风吹过,一会儿从东边翻转西边,一会儿从西边翻转东边。杨不识忖道:“这几日大夥儿都在君子峰下生事,却惊扰了此地的地主,委实对不起了。”他心中所谓“地主”,便是此地土生土长的禽兽万物,正自出神,听得蝉吟老翁道:“娃娃,我们比赛,看谁捉得金兵多?”——

  杨不识笑道:“晚辈武功虽然不及前辈,但这捉人脱衣,未必就会输给前辈哩。”蝉吟老翁低声笑道:“看你怎么胡吹大牛。”两人双足一蹬,左右掠开。那蝉吟老翁蹑手蹑脚来到营墙之外,不觉哑然失笑,原来上面栅栏东倒西歪,绳扎的绳垂,软瘫瘫无力;架锲的松锲,板开缝显,伸手轻轻一掀,就开偌大门户,轻易穿入其中,心想:“这些金鞑子也会偷懒,莫不是军饷发不出来,便也惫懒无赖了么?”偷入营中,绕到一处布帐蓬旁边,看见两个金兵站于草边一边笑话闲谈,一边撩起裤子撒尿,遂双手起出,两掌分左右拍在那两人后脑勺处,那两人一声不吭,往後跌倒。蝉吟老翁将之挟夹腋下,顺原路归转营外,剥了衣服,将两人挂在水潭旁树上。心中正自得意,却看杨不识也挟了两个人回来,剥除衣裳,困缚扎实,口中堵上臭烘烘的袜子,不由暗暗夸赞:“他手脚倒也利落。”呵呵一笑,复往金兵大营探去。两人你来我往,如穿针引线,不多时,但见水潭旁树上皆挂满了*裸的女真士卒——

  蝉吟老翁笑道:“你挂了几个活的?”杨不识道:“前后并论,该是三十八人。前辈挂了几个?”蝉吟老翁笑道:“一个都没有。”杨不识道:“东方前辈又在开玩笑了。”他见旁侧树上,算来也该有好几十人,如何会一个也没有?蝉吟老翁道:“不骗你,我挂得都是死人,一个活的都没有。”杨不识悚惧不已,道:“前辈,前辈把他们都杀了?”——

  蝉吟老翁不以为然,颔首道:“不错,金鞑子性情悍猛彪凶,最重颜面名声。他们今夜受了屈辱,要是活着,必定铭记在心、万劫难忘,明日解下他们攻山,势然冲杀最前,更加拼命狠辣。便是他们不再攻山,心中依旧气愤难平,说不得目光转逡,就去寿春内外寻我无辜大宋百姓杀戮殆尽,以泄心中腾腾恨意,岂非是糟糕之极?”杨不识闻言,心中登时凛凛,暗道:“他老人家说得确是不差,只是…只是--”举目往自己这边树上望去,见那三十八位金兵赤条条随风晃荡,脸上俱是惊恐惶张之色,不由叹道:“我…我却下不了手呢。”

第371章 鼓轰琴动引箫月(叁)

  ——便在此时,听得有人哼道:“你不好动手,我来助你如何?”音色浑沉,却隐约一股凌厉萧杀之气——

  杨不识急忙转身,就见身后半空跃来一条黑影,状若大鸟,长袖过处,数十点寒芒疾射而出,星星粼粼,尽数打在那三十八个金兵身上。此人力贯极猛,金卒垂吊之下,被打得“噗噗”作响,便若秋千一般前后左右晃荡,又嘴巴皆被堵上,不得作声,俱看脖子一歪,双目翻白,扭动一二,便再也不能动弹,显是已然断气丧命——

  杨不识见他手段如此凌厉,毒辣异常,不由骇异不止,待瞧清楚他的身着服色,正与当日所见那黑袍客一般无二,不由“啊呀”一声,惊道:“你,你是--”却看蝉吟老翁沉声道:“好武功,好手法,阁下一招之间连毙三十余命,却眼也不眨一下,当真是好了得。”——

  那人冷冷一笑,并无作声。杨不识心中惊疑不定,暗道:“他果真就是那耶律雷藿么?却瞅着哪里似是不像?”却看那黑袍客突然猱身扑上,一巴掌斜斜高举,从上往下就往自己迎面打来,迅若电貂、恍如游蛇,情急之下不及细忖,拧腰摆身,纵提左腿疾弹而出,堪堪避了过去,饶是如此,左臂尚觉一阵掌风径斫激荡,胸中登时怦怦乱跳,忖道:“好厉害的掌劲掌风,这是什么掌法?”蓦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禁脱口而出,讶异道:“大力金刚掌?”此话甫出,却又闻盘叠曲绕之韵,却是一旁的蝉吟老翁见之,脸色大变,竟与他异口同声叫嚷出来。那人并未应答,见杨不识避开了自己那招,低声道:“好身法,后生可畏。”双足顿踏马步,一手若按若贴、似离非离地接在腰旁,另一手便掌为爪,五指如钩,倏地朝杨不识大腿抓下。杨不识看他气势逼人,心中不觉生出几分畏怯之意,却听蝉吟老翁怒道:“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还踌躇什么?”——

  眼前影子晃动,声到人到,就见这位红日教左护法蓦然挡在跟前,直自一拳扑出,敲打黑袍客鼻梁——

  黑袍客见他招式汹汹,吃了一惊,不敢推步进迫,急忙横臂架挡,硬生生将这一拳往上顶开。蝉吟老翁此拳刚中含柔,乃以极上乘内功贯络催力,强猛之外,尚有一股粘吸之力,孰料黑袍客劲道颇与之相似,也是阳内夹阴,乾中蓄坤,偏生生一股绵柔曲转之力暗含其中,两相接触,双臂合于一起,片时之间,反倒不易分开。两人仓促之下,各各挥出一掌,双掌相交,“轰隆”巨响,那黑袍客退开两三步,蝉吟老翁却足足退了六七步,方始拿捏住身形,勉强稳歇脚步——

  两人都是喝道一声“好”,旋即展身腾挪,往半空用力一跃,足有三丈余高,只是这一纵一落之间,彼此拆招换式,已然连连攻守不下十数次——

  杨不识见蝉吟老翁武功虽高,但较之面前这位黑袍客,显是还要逊色一筹,落地之时,黑袍客足尖轻轻一踮,闪飘飘掠开,轻松优雅,蝉吟老翁却纹丝不动,脸色沉凝,再观之脚下,一块灰白色的没土岩石已然龟裂,痕迹四面摊延,缝罅状若盘步蛛网,自是适才两人竭力抢招拚攻,各逞内力相搏狠斗,黑袍客凭弹跃化解开两股浑厚内力相撞之余势,然蝉吟老翁却难以随意动弹,无奈之下,只好将其力传诸脚下,却把那石岩给踏破了,输了下风——

  杨不识见势不妙,暗道:“再要争斗下去,胜负可见分晓。这黑袍客下手决不留情,东方前辈不能窥之阴谲暴戾,难免要吃大亏,倘若他真出了什么事情,莫说饶前辈要怪责于我,便是琴儿也要道我护御不见周全。是了,此人先来袭我,是东方前辈仗义横栏阻挡,方才招惹得他如此的凶神恶煞,虽说以众敌寡不甚光明磊落,但此人素来心狠手辣,下手出招绝无留情,因此此番情状,也不用与他计较太多。”大步举前,走到蝉吟老翁身侧,昂然道:“方才未曾妥备,被前辈偷袭暗算,险些坏了我一世英名,此刻我也凝神精息,好好凝聚气力,且将你面上黑纱揭下,见见这位西辽朝庭大贵之人的真面目才是。”他对黑袍客厌恶之极,因此说出话了,讥讽揶揄,决不遮掩。那黑袍客眼睛寒光四射,森然道:“好大口气,好大狂妄。”——

  杨不识存心气他,道:“单论前辈的武功,可为之十分高强,可惜横纵观之,毫无英雄气概、枭雄狂恶、奸雄伪诈,细细评究起来,毕竟不过是一只藏头缩尾的绿头乌龟、大壳王八罢了。你这壳隐藏极深,贴附牢牢,便似从皮肉骨头里长出来的一般,自己是万难蜕下的,不若我这大善人、大好人、大侠客、大豪杰、大英雄发发慈悲,替你解厄脱难,以为超度怎样?”侃侃而谈,阳言阴损,一言二语、九谈十话,皆以悠悠泱泱之风,大行贬损嘲弄之意,就见那黑袍客气得浑身颤抖,双臂平展,复翻掌怀抱收却,嗔道:“好,好,少不得叫你这小王八见识老夫的厉害,且看看究竟是谁来超脱谁?”杨不识心中暗怯,面上却毫无惧色,笑道:“有趣,有趣,正要见识见识你这老王八的厉害。”丹田真气绵绵,贯入手臂,四肢伸展,虽无大动,竟发出骨节啪啪之声。那黑袍客与蝉吟老翁闻之,皆目色诧异无比,都是一般的心思:“年纪轻轻,内力修为便至若斯?”——

  杨不识喝道:“请教老王八。”就要举掌扑出,却听蝉吟老翁低声道:“娃娃且住。”听他问道:“品说天下武林高手,内力若你这般能胜过我的,扳指算来,其实也不过就是昔日‘四绝’奇人寥寥耳。我揣来思去,阁下莫非也是‘四绝’中人?”上上下下细细打量黑袍客,手抚胡须,摇首道:“怪哉,怪哉,你黑袍宽大,但袍内体量身裁,其实却不难辨描轮廓,看似并非是那北国武林之第一高手耶律雷藿也。我与他前后交手数次,虽然每次皆输,然对他武功路数颇为熟忒,观你二人内力可谓不相上下,但耶律兄内功纯正刚猛,不象你真气入潜流暗潮,更兼几分诡异。”说至此,眉头一皱,又道:“只是这诡异之中,又确有几分佛门纯阳之色,正正邪邪、邪邪正正,掺杂揉合,昏晓难区。”——

  那黑袍客身体一僵,冷笑不语。林无形道:“他也绝不是石教主和韩老帮主,难不成--不对,不对,他也不该是少林寺之――”话音甫落,尚不及说毕,就听黑袍客桀桀怪笑,阴冷道:“‘四绝’又算得什么?何必把他们一个个往老夫身上套来?都说老‘四绝’、新‘六绝’武功之高,大臻圆熟,言之火候修为如火纯青,自然居列江湖至尊,大刺刺睥睨武林,嘿嘿!都是狗屁,老夫眼中,可不屑于这尺寸武林,天地辽阔,万民生息,唯独将这江山社稷悉数把握拳中,方才称得上快意驰骋、笑傲江湖咧。”——

  蝉吟老翁闻言,目瞪口呆,杨不识却对之野心早已熟谙于心,听他狂言,无惊不奇。末了,便见黑袍客眉毛竖挑,一双眼睛精光暴射,道:“小王八,你过来受死。”杨不识早不甚耐烦,对蝉吟老翁道:“东方前辈,我出去领教这老王八的武功,稍有疏虞,还请前辈指点。”蝉吟老翁会意,点点头,低声道:“娃娃自己当心,此人武功之高,非寻常可以力敌。”杨不识笑道:“无妨,无妨,我挥刀斩鳖,须臾就叫他心惊肉跳,乖乖跪下求饶磕头。哼哼!只是他害人就是连伤带毒的手段,好不龌龊卑鄙,我却不能这般轻易饶他。”飞身一跃,跳到黑袍客跟前,朝他面门就是一拳击出,使得正是“伏虎拳法”——

  黑袍客大是恚怒,左手在半空滑掠斫下,掌缘如刀,掌风犀利,去阻他拳头,右臂顺势拨拉一个小圈,圈势未尽,掌从轴出,反拍向杨不识肩膀。杨不识不避不闪,鼓足全力就是一掌,“彭”的一声,只觉得一股巨涛骇浪涌出,撞上了更高的潮头,两股猛力反噬而回,手臂麻痹不堪,胸口处也是气血翻涌,拿捏不得身形,便往後“蹬蹬蹬”退去。那黑袍客身形晃了几晃,口中轻呓一声,旋即大步追赶,双掌平推击出——

  杨不识暗道:“他内力胜我许多,只是此刻我不可退却,势必要与他周旋到底。”忖及于此,精神陡然一振,“伏虎拳法”施展开来,拳拳生威,招招绵绵、式式不绝,脚下步法飘缈,果若踩踏九天浮云,叵测扑朔,就看他忽进忽退,倏左倏右,一会儿虚招,一会儿实招,便绕着那黑袍客奔跑旋转起来。杨不识竭尽全力,没有半分懈怠,黑袍客也是大为凛骇,蝉吟老翁却瞧得满脸喜色,连连夸赞称扬

第372章 鼓轰琴动引箫月(肆)

  ——两人搬招递式,穿插来往,四周皆是拳锐掌锋,把那脚下草团灰尘扬起。杨不识咬牙苦撑,从未觉得这般辛苦,面前黑袍客掌风凝厚无比,每一掌拍来,掌未到而风先至,委实压迫得自己透不过气来,幸赖得八脉神功护体,丹田气息绵绵不绝,沸腾蒸蒸,贯于身体四肢。饶是如此,依旧感觉呼吸十分困难,胸口处倒似被人搬了一块偌大的岩石压阻心头——

  黑袍客与他斗了几招,也是暗暗骇异,他每一掌刚中蓄柔,阳中夹阴,但拍出去之后,或被面前这少年李拒阻逆,或如泥牛入海,却似此人的体内,若有一股纯正内力,能够驱化外迫。要是谈及招式,自己掌法堪称精妙无穷,招内藏套,套内含式,虚虚实实之间,叵测扑朔,然对方步法就同那天际白云,忽快忽慢,慢则象清风抚柳,轻轻摇摆,摆动之间不留痕迹,自己掌才近前,眼看将就能贴上,却被他飘悠悠闪过;快则似乌云翻滚,上下跌宕,隐约又风雨大至之势,中间觑空捉隙地提拳捉掌朝自己打来,也是教人防不胜防。黑袍客心中暗道:“他年纪轻轻,如何就有这般修为?他这是什么内功?他使得又是什么步法?”遂收起小觑之心,认真应付。蝉吟老翁远远看见,也是错愕不已,旋即喜道:“妙哉,妙哉,此子武功精益,实在是出人意料。他日‘六绝’,说不得因此就要变成‘七绝’了。”——

  只是黑袍客甫一认真,杨不识登感他掌力好象浪掀九天,逼迫霄汉,忽然扑坠而下,赫赫汹汹,骇然之下,几不能举手扛架,更觉得呼吸沉重、愈发粗喘,胸中不觉怦怦乱跳,一颗心碰撞胸腔,随气血翻涌,似乎就要从嗓子眼跳了出来。黑袍客暗道:“这小子假以时日,武功成就不在我之下,其时便是个偌大的祸害,不如就在这里把他除掉,永绝后患。”主意既定,冷笑连连,低声道:“好,好,你武功当真是不差,我再指点你几招。”口中说道“指——

  点”,却没有半分指点切磋之意,猛然疾步抢进,手臂挥舞,接连就下三记重重杀手。杨不识见势不妙,奋力跳跃,却看周围那千万手掌四面八方击来,自己就象被关在笼子里一般,任你怎样施展“九天浮云”,也无逃路,不能从笼子里脱出。不由暗暗叫苦不迭,心道:“这大恶人掌法身法都远胜于我,再抗持拒下,我性命休矣。”却也不甘心束手待毙,八脉真气贯入双臂,气力暴增,同样挥掌击出,黑袍客那三记重手,被他连挡两记,“轰轰隆隆”闷响沉雷。杨不识被震得晃晃荡荡,往後退去,脚下突然疲软,“噗通”坐跌在地上,眼看黑袍客抢到身前,立时魂飞魄散,却听背后风声响动,蝉吟老翁飞身扑下,凌空一爪就朝黑袍客头上狠狠抓下,不由大是欢喜。黑袍客武功极强,知道蝉吟老翁这一抓厉害,要是受他此招,只怕头骨也得破裂,冷哼一声,舍弃杨不识,双足弹蹬,就往背后倒纵而出。他虽然身法极快,但仓促之下,左手半边袖子还是被挠住,“嗤”的被扯了下来,露出半条胳膊——

  杨不识翻身跃起,不及扑打身上的灰尘,抢到蝉吟老翁身边,道:“前辈,咱们两一块儿上。”蝉吟老翁哈哈一笑,道:“不想今晚却与你这娃娃并肩作战,有趣,有趣。”言罢,两条人影迅窜而上,分左右便朝黑袍客逼去。那黑袍客被扯了一大块袖布,挫了些许威风,正自恼怒,此刻见他两人环侍围打,更是恚怒异常,喝道:“来得好,倒省得我一个个了帐。”言下之意,便是要将蝉吟老翁与杨不识皆杀死于当地。蝉吟老翁哼道:“胡吹大牛!”侧身跳到他的背后,双掌推出,一股极强内力涌泄而出,若贴中他的“大椎”穴,就是金铸铁造的身体也要震开——

  黑袍客大吃一惊,深吸一气,骤然拔高二丈,躲避脱厄——

  三人战成一团,一时难分难解。蝉吟老翁既跻身“六绝”属列,武功自然极高,足以睥睨群雄、笑傲武林。他此时面对这不识来历之黑袍客,虽然武功不及他,却也不遑多让,单打独斗未免告败亡落,但得杨不识在一旁鼎力辅佐,两人合势,登时情状大为改观。黑袍客连战不下,心中渐渐烦恼,又斗了数招,更是焦虑不堪——

  蝉吟老翁与杨不识东呼西应、南作北和,全力施展招式,忽而你攻我守,忽而你守我攻,进退有度,错落有致;忽而齐身扑上,拳打脚踢,忽而倏地散开,衔而不泥,一份担子两人挑,反倒是轻松使然许多。黑袍客冲突纵横,前穿后牵、斜引歪打,又是数记杀手,虽然威力赫斯、劲道掌风极猛,但俱是无功而返。如此连斗二百余招,三人皆是大汗淋漓,狼狈不堪,到了最后,你瞅瞅我,我看看你,都是无可奈何,不知怎样才能将面前的强敌给打倒。黑袍客忖道:“不好,如此持久,只怕最后误我大事。”横下一条心思,陡然后退两步,大马金刀站定步子,双臂左右分开,缓缓高举,成怀抱红日之状,口中深深呼吸吐纳数次,就看其袖衽虎虎鼓荡作风,继而双掌朝前渐慢推出,掌成爪势,凭空虚抓吞吐,又将双爪往胸前收回,依旧骈指崩节,复成掌状,自“膻中”穴位置再往下按,至丹田处而止。身周灰尘漱漱震荡飘扬,内力真气充盈遍体——

  蝉吟老翁脸色遽变,沉声道:“好了得,好了得,这果然是少林寺之大力掌法。”杨不识惊道:“这就是大力金刚掌么?”只觉得黑袍客气势慑人。蝉吟老翁摇头道:“看似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掌,其实却较此掌法高明极多。此乃大力金刚韦护掌,嘿嘿!本是少林寺七十二绝艺之首,与《易筋经》也不遑多让之。”杨不识奇道:“他如何会使少林寺的武功?此人究竟是谁?”蝉吟老翁道:“娃娃,这些闲话咱们也不好说,只是此掌委实厉害,你我若非合力,被此掌击中,非死也要重伤——

  黑袍客面上黑纱鼓漾,似撩非撩,只瞧得杨不识心痒难耐,暗道:“却不知他这遮面布会不会掉下来,否则能看见他的真面目,寻觅其中来历究竟的几分线索,岂非也是好事?”却听他大吼一声,疾步逼至跟前,双掌平推而出。蝉吟老翁怒道:“好厉害,好厉害,只是谁还怕你不成?”深吸一气,陡喝一等,拧腰端身,也是双掌遥遥拍出,堪堪迎向他那韦护双掌。杨不识心中凛凛,暗道:“罢了,跟他拼了。”跟随接上,咬牙切齿,沉肩吐力,双掌拼命击递。如此一来,蝉吟老翁双掌架住了黑袍客左掌,杨不识弓步昂身,却双掌抵住了黑袍客右掌,六掌甫交,三股内力交相叠撞,平地里蓦然席卷风云,巨响雷动,三人更觉前面一面无形墙壁推动逼迫,拿捏身形不得,同时“蹬蹬蹬”往後退去,各自几个踉跄方始站定——

  三人脸色惨淡,内力消耗极大,既然克敌不胜,彼此萌出退意。便在此时,听得有人冷笑道:“好,好,诸位就在我金营大寨门前打斗,果真视我大金雄兵若无物了?”转头看去,见一黑衣人站立于数丈之外,负手而立,也是面蒙黑纱,身披黑袍,却与此人装扮一模一样。他脸上并非蒙挂黑纱,月色之下,看得真切,正是那耶律雷藿。黑袍客不觉后退一步,手指戟张,指着他,颤声道:“你,你--”耶律雷藿目光扫视杨不识与蝉吟老翁,微微颔首,道:“老友小友,多日不见,向来可好?”——

  蝉吟老翁笑道:“你果真不是他,呵呵!可惜你我此刻正逢宋金交战之际,各守其疆,不免兵戎相见,便是再好的朋友,也要变成仇人了。”耶律雷藿微微颔首,叹道:“只是两国兵火休罢,你我仇怨也可泯息,是也不是?”蝉吟老翁笑道:“不错,你我只有公仇,没有私怨。”忽然咦道:“两国兵火休罢,那时什么时候?莫不成你也以为金国能够一举灭我大宋,其时天下尽数归金,有金无宋,自然再无两国兵火,是也不是?这怕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耶律雷藿抚须莞尔,却不应答,转过身子瞧定那黑袍客,道:“你能装扮于我,我也可装扮你。”黑袍客冷笑道:“这才是幼稚得紧,我扮你模样,你又反来扮我模样,这算是什么,小孩儿过家家么?”他大笑两声,蓦然脑中灵光一闪,不觉浑身一震,道:“你,你难不成--”——

  杨不识想罗琴大难无恙,好歹也要与耶律雷藿说上一声,抱拳道:“耶律先生,琴儿已然回我身边。”耶律雷藿抬头看看水潭对过小径,略一沉吟,喟然长叹,摇手说道:“我知道,不过我也不能因此网开一面,教汝等从此地安然脱围,却公然与我大金国作对。”蝉吟老翁愕然一怔,皱皱眉头,哼道:“好一句干脆利落的话,毕竟是个无情长辈。只是你休要大言炎炎,我们可没有向你求饶性命。”耶律雷藿淡淡道:“公私须当分明,岂可混为一谈?还是早些说明的好。你们也忒大的胆子,就这般大刺刺地在我营寨门口打架逞威,还当我们都是聋子瞎子,任由你们炫耀显摆么?”一挥手,便看数百金兵齐声呐喊,皆顶盔带甲从大门鱼贯而出,布列阵势,整整齐齐执刀执盾地站立他身后

第373章 鼓轰琴动引箫月(伍)

  ——耶律雷藿大步往前,对黑袍客道:“你苦心谋划,却教老夫替你扛抬这偌大罪名,实在有失厚道,不想又偷入我大军营帐,四处窥探觊觎,其心思委实险恶。今日若是擒你归案,也算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吧?”黑袍客冷笑道:“你了得,你厉害。我适才与他二人苦斗,此番正是元气大耗之际,你若是动手,胜败皆无可道,胜之则不武,不胜则可笑。”——

  耶律雷藿不以为然,道:“我又不是与你论剑斗拳、品掌鉴功,既然是要捉拿你,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便趁你虚弱疲惫之时动手,那也大大应该的。”黑袍客顿时凛然,却听耶律雷藿又道:“只是我也不占你太大之便宜,且给你半个时辰调元转息。”蝉吟老翁与杨不识闻言,俱是愕然一怔。蝉吟老翁摇头道:“荒谬,荒谬,此人内力甚是悠长浑厚,不消半个时辰,只消小半个时辰,只怕他便元气大复。”拍拍杨不识肩膀,说道:“这黑袍客看似鬼鬼祟祟,但武功绝不在这位北国武林第一高手之下,嘿嘿!若是两人精神奋发,竭力搏斗,我们可有一场好戏观之,看看孰强孰弱,胜负怎分?岂非也是大饱眼福?”——

  杨不识听他此言,知他不好明言,遂侧面敲点耶律雷藿,告诉他行此下策,乃使自寻麻烦。黑袍客哈哈大笑,笑过数声,嘎然而止,道:“好,好,你果然是江湖奇人,就是要胜,也要胜得光彩么?我再问你一句话,你当真冒充我--”杨不识暗暗奇怪,却听他不及说完,后面半截子话便即被耶律雷藿打断,说道:“不错,我虽然不知悉你之来历身份,但手下盘查验究,也大致晓得你的一些前后动向。昨日你始与那人会面,他要于明日才归返西辽,我却在今日白天穿着如此黑袍,也插科打诨,再去寻他见了一次,嘿嘿!礼尚往来方礼也,料想你也是十分高兴吧?”黑袍客默然无语,突然盘膝坐在地上,道:“半个时辰,你休要忘记。”耶律雷藿抱拳而立,道:“你放心,老夫言而有信,反倒是你却教人信不过咧。”扭头喝道:“虎甲何在?”——

  就看一队兵卒走上前来,抱拳道:“师父!”杨不识极其诧异,见那队军卒盔甲灼灼、银光闪闪,较之旁边的兵士装戴更为华丽雄壮,气宇豪迈,昂然挺立,帽顶五彩雉尾,腰围花瓣虎皮,因气候尚热,那皮质削薄了许多,颇为单透,愈显几分精致。其中几人面貌,似曾相识,一时半刻却想不起来,蓦然听得那几人称呼耶律雷藿为“师父”,不觉惊讶,登时想起来:“是了,当日大都之中,这几人在酒馆喝酒,不是因为琐屑微末之事与崆峒女派动起手、干起架来的么?那中间之人还被方效颦砍伤,最后听闻巡弋金兵赶来,双方才匆匆歇手,忙不迭四下逃开的吗?如此论来,他们叫耶律先生为师父,也是乌大哥的师弟了。这一队虎甲兵,看似不同寻常。”——

  耶律雷藿吩咐道:“你们且看好了,他们三位,哪一位都不能胡乱动弹,要是谁敢动弹一二,就将弓箭朝谁身上招呼过去,不用客气。尤其是看好那位穿黑袍之前辈。”蝉吟老翁哼道:“好,好,你作真是恩怨分明、公私不混。娃娃,咱们走也走不掉,打架也打累了,何不也就此歇息?”拉着他的手臂,就在旁边一块石头上盘膝而坐——

  耶律雷藿淡淡道:“只要你们不逃,稍时乖乖投降,自然也不与你们为难。”虎甲队齐声应承,果真张弓搭箭,其中几人也似是识得杨不识,更是熟悉蝉吟老翁,却朝两人偷偷一笑,那箭顶铁镞齐刷刷对准了黑袍客。黑袍客心想:“单凭这区区弓箭,岂奈我何?倒是此番情状不利,终究要寻思一个什么法子脱身才是。”正自胡思乱想,却听耶律雷藿又道:“唉呀呀!险些教你们未能见识我这虎甲弓箭的厉害,若是不明就里,因此大存小觑之心,却因此踏上黄泉不归之绝路,岂非是我之罪魇大恶,罪过,罪过!”杨不识瞧得真切,暗道:“这些箭黑油油的,又有什么奇异?”——

  见他从旁边一位弟子的壶中,抽出一支箭来,双手扳住两端,那箭矢立成弧线,弯弯绕绕,曲成半月之状,忽然松手,那箭横横朝旁边一棵大树飞去,正撞于那丈高处的大树桠之上,便听得“啪”的一声响动,此箭中间断折,断口处泼溅些许汁液,纷纷洒洒掉落于周围枝叶。众人大惑不解,就看那枝萎叶黄,冒出阵阵黑烟,须臾俱化成碳粉,落在地上,被夜风一吹,草遮土盖,再也不留分毫痕迹。耶律雷藿面有得色道:“诸位看得很清楚了,箭中虚空,注有毒汁,稍有疏虞,便甚大祸,后果委实不堪设想。”又从袖中摸出一物,扔在地上,月色火把照耀之下,璀璨闪烁,不过上面一层青冉冉的惨淡蓝色,未免显得颇为诡异,赫然就是罗琴口中的“毒针刺猬”,继道:“你这毒药甚是厉害,见血生血,贻害无穷,但我在箭中毒药也是见血封喉,素无解药应命援急。”哈哈大笑——

  黑袍客呆呆瞧着地上暗器,目露凶光,点头道:“也罢,也罢,你能得到此物,看来果真是见过那人了。”闭目打坐,调息养元。蝉吟老翁与杨不识不敢怠慢,也呼吸吐纳,气转丹田。三人都是内功高手,不多时,就见各人头顶白烟氤氲,渐渐化开,脸色渐渐回复红润,气色大好。耶律雷藿瞧着杨不识,不觉微微莞尔,目有笑意——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耶律雷藿目光敏锐,几番见得水潭对过水面之下,隐隐绰绰倒映出几个人影,却故做不知。不多时,就看那黑袍客霍然起身,冷笑道:“不多不少,正好够用,耶律兄,请指教。”杨不识与蝉吟老翁也真气尽复,抬头观之,就见耶律雷藿双袖一展,将半边衣襟下摆撩起,扎如腰带之中,应道:“指教不敢,尽力切磋而已。”——

  两人便即动起手来,但见你来我往,招走式行。蝉吟老翁默默观之,叹道:“莫怪耶律老儿与我连斗数次,我都败在他手里。”便看耶律雷藿飞身而起,一个筋斗翻到了黑袍客头顶,一掌半握半含,一掌骈指压下,就朝黑袍客当头击下。黑袍客展臂急出,纵身朝上猛然一跃,将耶律雷藿反震开来。耶律雷藿抢势不得,乘机飘转腾空,双足落地。他居高临下,掌风极猛,兼得下坠沉坨之助,黑袍客以下扑上,便是吃了一些亏楚,不由“蹬蹬蹬”倒退数步——

  耶律雷藿猱身逼迫,伸手去扣他脉门,黑袍客也不躲避,翻转手腕,陡伸手指点他爪心“劳宫”穴道,倘若交手,黑袍客脉门顿折,耶律雷藿掌心伤损,乃是两败俱伤的打法。眼见将近未近之时,两人同时冷冷哼笑,一个抽臂回爪,一个弯肘屈指,俱不敢涉险犯进。同时另一掌击出,贴打得正好,推开彼此数尺。杨不识想起先前蝉吟老翁品较他两个武功之言,细细观之,果见耶律雷藿招式灵动之余,刚猛纯正,拳掌迭出,推拒多有大开大阖之宏雄气势,那黑袍客路数凌厉无比,戳点勾连,腾挪纵跃,多显阴恻叵然。数十招过去,两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不分胜负——

  此刻风声疾动,忽然看见几条人影从水潭对面踩踏着岩石疾奔而来。适逢一小队金兵攀树爬枝,正在将那数十悬挂尸体解下,正与那几人相撞,不由骇然惊呼。听得“啪啪”几响,为首那人双掌齐出,便将两位金兵拍震出去,大声喝道:“杨贤弟,快些回来。”蝉吟老翁与杨不识身体才动,那虎甲队数柄弓弩齐齐转向,对准了他两个,其中一人道:“休要乱动,此箭若出,半途便即炸开,毒水泼溅在身上,断无好命的。”——

  杨不识暗道:“我不怕毒药,我来挡箭,我来挡毒。”身形一转,倏忽挡在蝉吟老翁跟前。蝉吟老翁眉头微蹙,低声嗫嚅道:“这娃娃。”伸手要将他拉转回来,却听旁边一条人影抢来,三两步堪堪挡在杨不识跟前,喝道:“师弟,你要射他,便先射死我。”——

  虎甲队诸人看清楚他的面貌,不觉愕然一怔,脱口道:“大师兄?”正是乌铁手赤手空拳护定杨不识与蝉吟老翁。黑袍客与耶律雷藿斗至正酣,忽然冷笑道:“好,好,你那大徒弟投降南宋,你这做师父的可能大义灭亲,就在这里把他射死?”抬腿踢向对方膝盖。耶律雷藿提膝反踹,踝勾夹住黑袍客小腿,正色道:“他要是叛徒,一样格杀勿论,除非他有那保命求生的法宝,就是我也奈何不得。”——

  乌铁手见到他师父与黑袍客激烈拚斗,呆呆瞧了半晌,蓦地哈哈大笑,道:“原来那日害我性命的,不是师父,却是你这黑袍坏蛋。”心中又惊又喜,暗道师父对自己并非无情,不觉有大为羞惭,落得满脸通红:“我也是糊涂忒顶,却连师父与那恶人也辨别不出来。”罗琴与孔池、梅还心夺了几张盾牌,抢到杨不识与蝉吟老翁身边。虎甲队嚷嚷道:“大师兄,你到哪里去了,还不过来,如何反去帮助那些南蛮子?”黑袍客正避开一拳,拧腰后退,道:“如何还不大义灭亲?”——

  耶律雷藿冷笑道:“我自有忖夺,金国之事,何消你这西辽之人说三道四的?”又是三招绵绵不断击出,口中兀自说道:“他虽是你们大师兄,此刻却是叛徒,若无保命物事,只管射他就是。”虎甲队你瞅瞅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脸上皆是为难之色,谁也不忍心当真放箭。乌铁手脑中灵光一闪,暗道:“唉呀,师父连番提醒我取出那物,我还昏昏噩噩的。”急忙探手入怀,摊在掌中,高举吆喝,道:“谁敢射我?射我便即违迟陛下圣旨,乃是罪大恶极之谋逆大罪,株灭九族也。”虎甲队俱是一愣,忽然大声道:“师父,我们当真是射不得大师兄,那是赦罪金牌。”反似有几分雀跃欢欣

第374章 锈匕藏图通天堑(壹)

  ——黑袍客忽然拔身而起,一掌拍向耶律雷藿左肩,掌风虎啸龙吟,手心处隐约有潜雷暗动之觉,莫不撼人心魄。耶律雷藿不慌不忙,沉肩顿腰,深深呼吸,手腕陡转,猛然一掌击出,有心试试黑袍客这看似风雨大至之掌究竟是个怎样的威力厉害,遂全力施为,绝无半分懈怠。双掌甫一相贴,内力疾吐,忽觉对方劲道才出即回,不由心中“嘎达”一下,暗呼不妙,才要抽臂回势,那黑袍客蓦然又浑身一抖,寸力狂泻而出,猛而不长,震而不滞,两股气力合一,就见他一个身子若深夜月光下黑黑的大纸鹞子,蓦然斜掠出七八丈,寻若闪电,捷似游龙、敏如灵蛇,动象脱兔,眨眼之间已然串出许远——

  耶律雷藿连连顿足,叹道:“早该料到他会伺机而逃的,稀里糊涂之间,逞强好胜、恃猛斗勇,却偏偏忘了这一茬,终究还是上了他的当。”长啸一声,发足狂奔,冲出一二丈,腾空而起,双袖左右分展,紧追不舍。众兵卒抬头观看,见他身影若镶嵌于月亮之中,衣袂飘飘,丰神秀逸,恍恍如天神凌空,不觉齐声惊呼,大为羡慕称赞。虎甲队乘机掉转毒箭弓弩,大声喝道:“不好了,不好了,穿黑袍的老贼头要溜了。”——

  毒箭此番射出,恐伤及本阵金兵,蓄而不发。那黑袍客已然到得金兵大帐跟前,闻听此言,不由勃然大怒,回头怒道:“胡说什么?你们以众敌寡,还好意思责备我逃逸麽?”说话之间,势尽落地,数百金兵提刀捏盾,呐喊扑上。黑袍客夺过最先一名金兵的长刃,一掌重重打上他的胸口,就听这金兵一声哀号,倒飞出去足有三丈,待落地之时,已然心脉俱断、气绝身亡。另几名金兵闯到黑袍客背后,各自举刀狠狠劈下,刀至半途,眼前银光闪烁,就听得“当当当”几响,断刃残刀落满一地,皆被那刀锋横横从胸口穿过,身体登被斫为两截,胸口之下兀自呆呆站立,胸口以上却飞出老远。饶是众金兵久历杀场,杀人害命见得多了,又何曾见过如此凶残裂尸之手段,不由魂飞魄散,忙不迭朝后退去——

  那黑袍客冷笑道:“都是一群不知死活的浊物。”眼见耶律雷藿追来,急忙拔足就往营中闯去,所过之处,但凡有人胆敢阻拦,莫不是被他摧枯拉朽一般,尸首横飞、血肉乱溅。他存心教营中兵卒知晓自己的手段,不敢过来拦阻,因此极尽凶残狠毒之事,遍获群尸,举目所至,竟然都是四分五裂,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耶律雷藿怒道:“浑帐东西,出手奈何如此狠毒。你若是佛门中人,好歹也苦修佛学功课,如此暴戾残恶,便不怕死后堕汝那阿鼻地域麽?”此言一出,那黑袍客浑身一颤,此刻又有几名金兵小心翼翼扑至,他脚步不歇,便若一阵狂风从那兵卒身侧掠过,“啪啪啪”数条人影飞起,俱被他出掌震开,倒不曾陨命亡魂,躺在地上“唉哟哟”*不止。两条人影一前一后,你追我赶,时而就在地面搬招递式、拳来脚往,时而跳跃树梢半空,穿枝绕柳、过蝶闹蜂,凌空之中翻转着筋斗互击猛打,切无留情。黑袍客不敢恋战,少攻多守,耶律雷藿痛恨此人久矣,恨不得即刻把他擒拿,因此少御多攻,一边打,一边跑,月色之下,渐渐失去他二人踪迹——

  虎甲队扭转身来,叫道:“大师兄,你有免死金牌,我们奈何你不得,只是他们--咦?”不见乌铁手、杨不识一干人等踪迹,原来是他几个趁金兵混乱之时,悄悄越过水潭,穿绕小径,早已经回到了石台之上。虎甲队相顾愕然,忽然摇头笑道:“不想大师兄腿脚忒快,较那兔子还更胜一筹。”与旁边一位百夫长嘀咕几句,抬尸搬伤,归回阵中,此番长了教训,派人将栅栏缝罅处用厚重木板牢牢钉实,又添人手巡逻看护。杨不识与罗琴站立与石台上往下瞭望,见乌铁手尚在玩弄那块金牌,不觉笑道:“乌大哥,你哪里来得如此物事?”——

  乌铁手哈哈大笑,道:“去年随完颜亮去打猎,若非是我舍命相救,只怕他已经膏于虎吻。他大难不死,便赐我这么一块免死金牌。其实不过是块青铜牌子,上面镀了一层极薄的黄金罢了。”忽然悠悠一叹,叹息声中,若喜若忧。杨不识与罗琴相顾一视,俱是一般无二的心思,暗道:“他此番知晓害他的并非是自己师父,心里自然是十分欢喜,但适才经此一事,他也变成了金国的叛徒,再也不能轻易归返耶律雷藿身畔,不觉愁闷难当、悒郁不忿了。”——

  乌铁手轻声道:“这牌子再也用不得了,还给他主人吧。”长身扬臂,将那牌子朝山下远远掼出,但见一道银黄掺杂、灼灼闪耀的弧线破空而出,须臾一晃,隐没黑暗之内——

  蝉吟老翁与梅还心归洞歇息,杨不识见清风明月数个小道士哈欠不断,不住揉眼搓鼻,微微一笑,对孔池道:“孔兄,你们也乏了,早早回去歇息,此地道口,自由我来守护。”孔池瞪了清风明月一眼,满脸通红,连道卜用。罗琴笑道:“还是教他们回去的好,只看他们如此精神,要是还看守这至重道口,只怕就是金兵悄悄摸将上来,他们也未必能够发觉。如此想来,还真是叫人不甚放心。”清风明月稽首道:“罗姊姊真是通情达理。”孔池啐他几人一口唾沫,哼道;“还好意思说麽?”自觉精神不济,不敢执拗,寒喧得两句,谢了杨不识与罗琴,便引着那几个小道士自去了。乌铁手双臂一展,笑道:“此刻天色虽晚,但云清月奇,良辰美景,孰可暴殄天物?”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道:“还好,还好,这葫芦中的美酒尚未品饮,此刻我们不如就喝上几杯?此酒虽然香醇,却极不醉人的。”言罢,又从袖中摸出一只白玉杯子,那杯子晶莹剔透,上面隐约有些划纹痕迹,倒也流光异彩、素艳分明——

  便见他嘻嘻一笑,右手伸入左手袖中,摸出一只白玉被子,左手又探入右手袖中,再摸出一只白玉杯子。三人就在道口石头上半坐半立,杯酒下肚,果然逸兴端飞——

  三人眼见下面灯火奔跃,夜半之中,咶噪喧喝之声隐约可闻,罗列围阵愈发严密坚实,忖及此石台左右又没有其余通途,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觉也是心灰意冷。杨不识忽然从腰间拔出锈匕,走到一块大石头上,探臂琢刻,就在上面划了一道痕迹——

  罗琴咦道:“不识哥哥,你在做什么?”杨不识笑道:“且不论日后之事,只是我们好歹来此一趟,也该留下姓名或是填诗一首,对也不对?”罗琴扑哧一笑,道:“说得也是,只是这好好的石头,被你如此乱刻乱划,岂非横七纵八?”乌铁手笑道:“那就将字迹镌刻得好看些吧,杨兄弟,如此说来,你的手艺好,便劳烦你费心了。”罗琴摇头道:“非也,非也,不识哥哥虽然吟诗弄词,却哪里懂得甚麽刻划之术?若论此中能耐高手,还该看丐帮之鬼斧三才是。此人镌刻雕琢,鬼斧神工,手艺精致巧妙,堪称举世无双。”杨不识哈哈笑道:“可惜鬼斧兄正在洞内呼呼大睡,明日他醒来,瞧见我来刻了这些石头,必定要大呼其妙。”手腕陡转,提起匕首就往石头上用力戳去。那匕首本就是锈迹斑斑,不甚牢固,便听得“当啷”一声,匕首登时断为两截。杨不识暗呼不好,拾起地上断匕,细细觑看,却见两层刃匕之间,夹着一张薄薄的绢屑——

  罗琴“唉哟”一声,道:“啊!你将辛英送给你的信物给损断了?”她眼睛尖,瞥见其中的绢札,咦道:“这是什么?”伸出芊芊手指,将它慢慢拈出,展开来看,见上面画着一张地图。乌铁手见他二人凝目蹙眉,也探过脑袋过来观看。杨不识蓦然脑中灵光一闪,惊呼道:“这,这某非就是--”罗琴慨然一叹,道:“不错,这便是那辛家庄大小姐送给你的、蒋理与吴千秋日夜苦慕念夺之的藏宝地图了。此物隐匿得如此隐密,想必就是真图了。”杨不识叹道:“这便是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只是此时此刻,还要如此宝藏又有何用?”乌铁手瞧了半日,蓦然讶异道:“怪哉,怪哉,你看这图上情状,好生眼熟。”——

  杨不识愕然一怔,见图上道路转绕,中间峰峦之间,一峰突兀而起,高而不险,竣而不绝,心中生出异样感觉,暗道:“不错,这山峰看似确是十分熟忒。”两人暗暗纳闷,却听罗琴“咦”的一声,环顾左右,伸手指点周围群峰秀顶,道:“是了,这…这不就是君子峰麽?”杨不识与乌铁手齐声“唉呀”,神情无比错愕,惊叹道:“是极,是极,这里就是君子峰呀?”

第375章 锈匕藏图通天堑(贰)

  ——罗琴忽然拍手道:“是了,这般看来也对哩!不识哥哥,记得你以前说过,那宝藏虽然是辛家庄之物,但要是论根究底,其实也是那辛庄主与欧阳伯昔日为草寇之时,从你表亲伯夫杨将军、‘小温侯’吕大侠手中所得,杨将军曾经是边关重将,我想这边关却非指向雁门关、边陲要塞之地,靖康之后,淮水以北皆陷没金国之手,两境不宁,因此寿春也该是唤作边关才是。说不得你表亲伯夫也就在寿春驻扎过,零零星星与周围金兵也打过大小几仗,掠夺,嗯嗯!收缴来的战利品渐多,他北上行刺金国皇帝之时,或自己晓得命不归返,于是将这些财宝藏于寿春周围群山崇岭之中,又遗留下一张藏宝绢图,便是此图了。”——

  杨不识恍然大悟。罗琴又道:“依凭这地图所示,这藏宝地点,想必就在我们立足之地,只是,只是--”她秀眉微蹙,左右观看,野地参天古树,先前宰杀牛马取食,腥臊无比,过去乃凌空悬崖,深谷幽幽,断魂伤魄;其余两面陡壁昂耸,日间观之千仞戟立,若绿嶂开屏,热腾腾太阳之下,尚觉教人冷气拨撩,此番于中夜模糊观之,森然阴恻,叵测鲜善,哪里会是什么藏宝所在?然观之这绢图上的锈编痕迹,山峦轮廓、峰崖形色,正与君子峰一般无二,那上面盘花标识,也正该是他三人脚下附近——

  乌铁手搔搔脑袋,摇头道:“这等苦耗心志、绞尽脑汁的谜语,我是猜不出来的。”杨不识轻轻吟诵旁边那几句“三月惜别江南绿,舟楫遥求北春寺。虎口獠獠扳龙头,寒梅绽血不嫌迟。古往忠碧绿皆向往,苏武班固丹心志。不得马革裹尸还,残躯捐烈羞见耻。”他心思百转,个中滋味委实难言尽表,暗道:“这‘三月惜别江南绿,舟楫遥求北春寺’,当是说伯父他老人家三月春天与那为吕大侠乘船北上,欲行刺那金国皇帝了,所谓北春寺,乃寓指大都皇宫。‘虎口獠獠扳龙头,寒梅绽血不嫌迟’,是说皇宫内守卫森严,大内高速极多,便若虎口獠牙,吞命丧魄,那‘扳龙头’,可不就是要斩下金国皇帝的首级麽?只是后面这四个‘寒梅绽血’,那‘血’字莫非是写错了,该是六出‘雪’花才对。非也,非也,壮士喋血,寒梅绽放,不是‘寒梅绽血’又是什么,却是我,我大糊涂了。后面四句乃表述衷肠,愿意作忠诚烈士,宁愿捐躯报国。”心中不觉阵阵感伤。罗琴见之,轻轻伸出芊芊玉笋,握住他的手掌。杨不识见她体贴柔转,心中欢喜欣慰,蓦地里脑中灵光一闪,却突生出一个念头,“咦”的一声。罗琴奇道:“不识哥哥,你想起什么了?”——

  杨不识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入山洞之时,确是在后边石壁看见一个颇似虎头的东西,獠牙深深般的?”罗琴点点头,看见绢布上那一句话,眼睛登时闪亮,道:“不错,那虎头旁边好像还有一个雕琢颇为粗糙的龙头哩,不似人力斧凿,倒如天地造化生成一般。唉呀!,难不成,难不成--”乌铁手听不甚解,见那葫芦中美酒饮尽,就将葫芦朝着金兵大营远远掷出,道:“你们说些什么?”杨不识笑道:“乌大哥,说不的这藏宝地点,便即就在大石洞内。这一句‘虎口獠獠扳龙头’,语带双关,其实暗指开启机括的法子呢。”细细一说,乌铁手也是目瞪口呆,忽然笑道:“妙哉,妙哉!我在这峰上百无聊赖,几乎憋闷死了,若真有如此新奇之事,可要好好觑个究竟来历。只是洞内之人都呼呼大睡,咱们三人好歹将此道口看护至天明时分,再进去作计较不迟。”杨不识与罗琴笑道:“你所得也是。”三人谈天聊地,扯东拉西,等候天色破晓,有恒山派女弟子出来交接,方走进洞去,寻着丐帮梅还心、包向泓、鲁派人、袁子通诸人,又将蝉吟老翁与无怨道人喊来,转向一处偏僻角隅,展示绢图,详细述说一遍。众人目瞪口呆,尽皆不敢相信——

  袁子通道:“孰料真假,咱们大伙儿过去试一试便知分晓。”包向泓摇头道:“不可,不可,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才是。”袁子通急道:“还从长计议什么?要是那里当真有一个山洞,洞内又别有天地,或能意外觅得一条道路也未定。”包向泓道:“袁兄弟,倘若那只是一个寻常山洞,倒也罢了,要是藏宝之洞,进去之后,只怕反生大祸。”袁子通一愣,抱拳道:“请教。”——

  包向泓说道:“外面群豪簇集中,大伙儿都是来自*、三山五岳,平日各门各派、各庄各院,少有经济往来、书贴拜结,彼此之间,或是熟忒,或是陌生,或得欢好交厚,或又睚龇燎燎,苦觅报复,只因为此番当际受金兵牢牢围困此地,是笼中的鸟儿兽儿不得脱厄开难,方始勉强团结一心,共抵外辱。”罗琴笑道:“就象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蜢,看似老老实实的,但是绳子若断,便纷纷跳起来。”杨不识见她插科打诨,伸手手指轻轻在她额头上叩了一个响指,笑道:“看你调皮的,前辈说话,哪能中途插嘴?”罗庆吐吐舌头,扮个鬼脸,笑道:“好,你不要我说话,我就不说话了。以后你还要我说话,可得求我呢。”轻轻在他臂上一拧——

  包向泓不以为意,哈哈一笑,道:“然大伙儿果入藏宝内洞,情状便大不相同。且问这世上又有几个是不贪财的?又有几个是见了遍地的金银财宝、稀世罕珍不砰然心跳的?休说旁人,就是我这厮混街头巷尾、担风袖月的老乞丐、嗯嗯,还是野餐露宿、麻衣鹑履之大叫花子,平日里大呼小叫视功名利禄如粪土,其实不过是不得机会当官发财,因此逞逞嘴巴威风罢了,要是真请我作官,又送我几箱金银财宝,说不得我还搂得紧紧的,只觉得它们比什么都香咧!是也不是?”众人笑道:“包长老正是一个爽快人。”包向泓摇摇头,叹道:“实话实说罢了,哪里称得上是什么爽朗人?只是我尚且如此,谁又能担保外面那些人见了金灿灿、银闪闪的宝贝珍玩,还依旧能够平心静气、目不斜视哩?到了洞内,你争我夺,反目成仇,张三打李四一拳,李四还张三一脚,赵钱孙李劈吴万宋王一记耳光,吴万宋王反啐赵钱孙李一口唾沫,至最后举剑绰刀、抡枪握斧的,十八般兵器都用了来,相互之间杀个你死我活、天昏地暗,那可如何是好?我这话虽然有些危言耸听,但也不是胡说八道。其时不消金鞑子上来围剿咱们,咱们自己先就把自己给杀死了,然后那金鞑子又得了杀敌的大功劳,又能得获许多财宝,天下的好处,可是都被他们受享尽了。”袁子通恍然大悟,连道他说得甚有道理——

  杨不识听罢,也是好生佩服,心想:“这位包长老素日里看起来是咋咋呼呼的粗鲁之人,但粗中有细,却能瞬间想到这许多的意外之事,也好早日防范。”——

  罗琴一双亮闪闪的眸子只在他脸上打转,见他神色端庄肃穆,流露出几分羡慕夸赞之色,眼珠子滴溜溜转动几圈,略一沉吟,已然窥破得他的心思,扑哧一笑,遂附耳低言,道:“不识哥哥,你以为人家当真就是什么也不懂,又不谙奉承拍马就能作得这丐帮的八袋长老吗?这老头儿也是有些机谋算计的。”蝉吟老翁上上下下打量杨不识,颔首道:“原来你这娃娃还是忠良之后,不简单,不简单。”——

  杨不识不敢专美自大,急忙摇首,道:“前辈说哪里话?家伯父赫赫伟功、昭昭丹心,我,我却是及不得他老人家万之其一呢。”蝉吟老翁笑道:“及得,及得。唤作别人,说不定执了此图便趁人不备,悄悄扭开机括躲入藏宝大洞,神不知鬼不觉,未必能若你一般坦坦荡荡拿将出来与我等观看商议,如此心胸气度、雅量高致,世上也少人有之。”——

  乌铁手笑道:“杨兄弟,这位前辈说得话,定然不会错的,哈哈!”他听人夸赞杨不识,心下也是十分欢喜——

  梅还心与无怨道人也连连点头,都道:“不错,杨少侠磊落坦荡,我们都是见识过的。”那梅还心偷眼瞥看蝉吟老翁一眼,忖道:“杨小兄弟若非是如此恢廓,也不会认得你这‘六绝’奇人,且与你交情厚契了。”杨不识满脸羞红,浑身滚烫不歇,一时竟然手足无措、支吾喃喃。那罗琴闻听众人溢美,不觉攀住他的胳膊,喜形于色、嫣若春桃,却是嘻笑不已,暗道:“这些人还都是明白事理的,知晓我不识哥哥的好处呢。”

第376章 锈匕藏图通天堑(叁)

  ——包向泓又道:“只是此事干系大夥儿性命,金鞑子朝困夜守,若趁势勃发进攻,他们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咱们却是短粮少水、供给无落,其时困顿不堪,哪里还能抵挡?终究还是要躲入秘洞之内,以全万策。”袁子通道:“里面即便没有其余通道,也大可迷惑敌人耳目,他们见咱们忽然之间不见了踪影,惊诧无比,倒以为另外寻觅了一条道路逃跑,毕竟还有计较奈何,怏怏之下,也只好退兵了。那个时候咱们再出来就是。”梅还心笑道:“这便是‘以退为进’,退一步海阔天空了。”——

  蝉吟老翁颔首道:“亦可唤作空城计,哈哈。”包向泓道:“只是大夥儿寻觅机括入洞之间,我们可要将其中的规矩对他们讲明白了:那里的财宝都是襄助义军之用,不可掠夺争抢,若要论主儿,也是杨小兄弟的宝贝家私,要是谁敢觊觎强夺,就坏了咱们江湖的规矩,丐帮上下,第一个就不放过他。”——

  罗琴扑哧一笑,低声对杨不识道:“不识哥哥,未曾想道你还有这许多的看家护院之人,个个凶巴巴的,且大义凛然,你果真是好大的土财主呢。”杨不识哭笑不得,微微摇头。彼此商议既定,包向泓便转了出去,召集群豪言明此事,众人又惊又喜,“啊啊”惊呼之声不绝於耳,洞内忽而寂静无声,忽而交相接耳、窃窃私语,最后齐声道:“便依从包长老之言,休说你丐帮主持公义,便是我们也目光湛湛,定然十分仔细,帮那杨少侠看护着宝藏便是。”杨不识在后面闻听真切,不觉又是长长喟然,大感惭赧。蝉吟老翁抚须道:“江湖群豪也是龙蛇混杂,其中有好人,也有坏蛋,有那言行一致者,口是心非的也比比皆是。娃娃,我去梅娘处瞧瞧,那五剑似是尚不宁耐,教我不大放心。”——

  须臾群雄都往后洞走去,罗琴与杨不识轻车熟路,径奔那模模糊糊的獠牙虎头处,见那石刻虎头旁边,确有一个龙头扳手状物,龙头不甚清晰,便如天然造化之物,不运想象,何知它是龙头?上面两根长长的石条,便是大角了——

  杨不识伸手握住龙角,胸中不觉砰然乱跳,忖道:“我可要小心了,这机括也不知是向上扳,还是朝下扳,是走左边方向,还是走右边拧转。”群雄尽皆提着兵刃站立于他的身后,也与他一般紧张异常,偌大的一个石洞,密鸦鸦拥挤了这许多人,竟然悄静无声,却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真切分明。杨不识不敢怠慢,亦不敢莽撞粗鲁,上下左右举绕转试探了一番,那龙头纹丝不动,心中更是奇怪:“这机括设计得颇也巧妙,不知怎么打开呢?”有心再试试看,又恐这龙头石角委实硬脆,倘不留神一个折断,那可如何是好?想及于此,愈发急躁。罗琴见他脸色异样,便过来也试了一回,连连摇头,低声道:“我也不敢大动,这叫什么来着,莫不是投鼠忌器罢?”杨不识道:“虽然不尽然,其实也差不多。”——

  便在此时,鬼斧三阔步走前,道:“杨兄弟,我来看看。”杨不识与罗琴相顾欢喜,笑道:“是了,这等精巧机括,也只有你才能看懂究竟。”鬼斧三左瞅瞅,右看看,将耳朵贴在墙壁上磕指轻弹,忽然双手握住龙角猛然一拉,只听得“啪啦”两响,那两根龙角应声折断——

  众人猝不及防,心中皆是“噶登”猛然跳动,齐声“惊”呼。有人眼前一黑,暗道:“完了,完了,这什么鬼斧三也是笨手笨脚的,大眼炎炎,自负技术,如今教他摆弄这龙角。那可是生福不成反成祸,苦也,苦也。”有人本是满心期待,此刻陡然落空,大起大落之下,不觉恚怒异常,几乎就要叫骂起来。杨不识与罗琴也是愕然一怔。鬼斧三却是不慌不忙,笑道:“这龙角之内,果真是别有机巧。”却见那扳断的石头龙角断口处,露出亮闪闪的两根细薄柱子,粗愈手指,灿烂光照。鬼斧三双手按在那柱顶上,双臂用力,猛然使劲往前按压,便见他竟然将那柱子若筷插泥土一般,渐渐陷没了进去。就听得旁边传来“当啷”一响,左近上面的一块岩石崩裂开来,石屑粉末漱漱落地,接着传来“噶喇喇”连串不绝的响动,就看三丈开外石壁陡然破开,分左右朝内挤去,裂开三尺余宽的缝罅。崆峒女派女弟子离得最近,吓得尽皆朝一旁躲避,众人却是欣喜若狂,笑道:“妙哉,妙哉,这就是洞府的隐秘大门所在么?”见那石门巍然不动,十数人上前,双臂按在石门上,齐声吆喝,用力将其推搡大开。包向泓大声道:“事不宜迟,大夥儿带着兵刃与粮食快些入内,咱们再在外面放上一把火,好教金鞑子不明就里。”——

  众人鱼贯而入,果见得里面曲廊斗折,左右褶皱凹洞小孔之内,放着许多牛油大烛,有人用火折子引燃了,走几步,过得数丈,就又在前面点燃一根。如此推进,不多时,里面走廊便明亮一片。自有人去外面石台唤回看守的恒山派女弟子,在道口周围添上一把火,熊熊燃烧,金兵大营看见上面动静,莫不错愕之极。最后泰山派合力将石门从里往外推上,便听得“轰隆”闷响,外面似是传来巨石崩裂塌陷之声。鬼斧三脸色陡变,对杨不识与包向泓道:“这也是机括之术,里面合上门,外面便即崩塌倒石,掩盖痕迹,如此一来,咱们就是心生悔意,也退回不得了。”包向泓不以为然,大声道:“怕什么,咱们既然进入此洞,就不准备再出去了。便是死也要死在这里,好歹胜过死在外面,余下尸身却被那金鞑子做贱残毁。”——

  众人惴惴不安,心中甚是忐忑悚惧,然势已至此,俱无可奈何——

  有人咦道:金人怎样做贱咱们的尸体,难不成就是斩下首级去邀功请赏吗?”、“呸!这话真是大不吉利,咱们都还活得好好的,怎么就叫做‘咱们的尸体’了,莫不是你我现在都是孤魂野鬼,此刻就在阴曹地府说话么?”、“那怎么说,你懂得说话,却给老子说出一个筋斗根底来。”、“笑话,笑话之极,你就不会说‘倘若咱们不幸捐躯,这遗下的身体会被他们怎样处置’吗?我们要是在家待得好好的,就不会在此穷陷困境,假如此洞没有旁途出去,终究还是死在这里,也算得为国捐躯了罢?裘大官人,我可不是说你,你休要误会。”、“好,好,原来如此。”裘山阳听及,满脸羞红,心中却是懊悔不已,忖道:“本想建功立业,也好教朝庭见识我的一番忠心耿志,他日亦然垂名青史,不料今日却落地如此下场,狼狈不堪倒也罢了,奈何性命难保。唉!你们不肯怪我,我却怪我自己,没事找事,还不真是吃饱了撑得?”——

  那走廊甚长,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忽然听得前面有人一声惊呼,面带喜悦之色,抬头望去,见又有一个山洞,洞口金光闪闪、流彩溢色。包向泓喝道:“不好,丐帮弟子随我先去。”梅还心早已引着寿春分舵褐衣派、净衣派朱、胡两位代舵主匆匆冲去,众人见群花子忽然涌来,忌惮丐帮势力庞大,皆不敢故意抵挡,纷纷侧闪至石廊双壁,放他们过去。就听得包向泓在前面厉声道:“大夥儿听好了,先前的规矩既然议定,就容不得谁胡作非为,若干违迟抗逆,休怪我丐帮无情无义,少不得拉下私情面子,要依照武林规矩惩责。”——

  梅还心也大声说道:“诸位兄弟朋友,这里的财宝乃是本朝忠烈杨将军所藏,便是留待他日金鞑子引军南下犯我大宋之时,襄助抗金义军之用,咱们要是动了其中的一分一毫,就是汉奸走狗。我丐帮最恨汉奸走狗,对于如此败类,决计不会手下留情的。”黄秋成与大都五丑萎缩一旁,闻言心中皆是剧震,相顾骇然。大丑恨声道:“黄秋成,你昔日也是丐帮的净衣派长老,地位不在那梅花子之下,你懂悉丐帮的规矩,且说说看,丐帮会怎样处置你我?”黄秋成脸如土色,闭目不语。三丑骂道:“都是你不好,既然将那《易筋经》稀里糊涂予了我们做人情,蒙骗这在场这许多的笨蛋,为何顺顺当当之际,却又莫名转换主意,反倒告知我兄弟此经书真相来历?又嘱咐我们作速离开呢?”四丑也是恨恨不已,骂道:“他是笨蛋,害了自己,也误了你我兄弟性命。”——

  黄秋成忍耐不得,睁开眼睛,冷笑道:“放屁,放屁,我何时告诉你们那就是《易筋经》呢?就是老子也不知道此书来历,更不曾叫你们挟书离开。待我发觉情势不对,你们已然与嵩山五剑斗得两败俱伤,群雄围绕在场,势无回天了。”二丑沉声道:“那夜不是你与我们说话,那又是谁?你蒙着黑纱,穿着黑袍,神秘兮兮的。”杨不识与罗琴听得,面面相觑,心中都是一声惊呼:“啊!难不成也是那黑袍客做下的好事么?”

第377章 锈匕藏图通天堑(肆)

  ——蝉吟老翁与饶梅娘走到杨不识身边,道:“如此看来,你是那洞窟当家的,你走到前面去才是。”几人来到二进内洞,不由也是一声惊叹,却见里面放着许多的箱子,上面的箱盖有的尚贴着封条,有的虽是封盖严实,但箱体残破,有的则锁落风露,显出金灿灿、银晃晃的金银财宝,其中或是完完整整的大锭金银元宝,或是小巧精致之黄白馃子,也有不少碎屑微片之物填塞其中。周围地上,是成串大吊之铜钱岁币,累积颇厚,也有许多绫罗绸缎绕成一圈圈一团团的,盘叠于其上,只是年深日久,早已朽坏,稍稍触碰,便即化为屑末尘土——

  杨不识将旁边一个箱子打开,只觉得眼前光摇摇璀璨夺目,红的、绿的、蓝的、紫的各色宝石纷纷罗列垒重,掏起一把来看,见之都是珍珠、翡翠、玛瑙、猫眼,当真叫人目眩迷离——

  他将箱盖轻轻掩上,叹道:“世上皆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对那贪财好色之徒颇多不然,但若是他们都站立此地,方小晓得什么是富可敌国,什么是富甲天下,只怕诧异之余,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不倒翁与他一帮老兄弟来到洞内,拍掌笑道:“好,好。如此财富,咱们便是不能出去,死在这里,那也算得是风光大葬,较之许多皇帝老儿还要阔气大方咧。”落魄老翁摇摇摆摆走到那长胡子缠腰老汉身边,侧弯下身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他那胡子上的几朵缀饰金花,忽然一扫愁容,哈哈大笑——

  长胡子老汉愕然道:“你笑什么?”落魄老翁逸兴端飞,哪里还见半分穷酸凄楚之色,拍拍他的肩膀,得意道:“来到这里,你那胡子上的金花就被比下去了,倒似个碎铜烂铁、蠢金浊缀一般。嘿嘿!如今我这穷老汉也大大长了见识,你以后休要在我面前卖弄富有了。”长胡子老汉也是哈哈大笑,斜睨杨不识与罗琴二人,说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莫非糊涂了,这金银再多,也是那小娃娃留待娶老婆用的,干你老穷汉子屁事?你就是长了见识,还是一介穷酸,我偏偏就要在你面前显摆炫耀,你又能奈何我么?”伸出手指,在胡子上的金花片上轻轻磕弹,发出叮叮响声,只是在这满屋子的珠光宝气之下,果然是暗然失色,便若骇浪之下,一粒微珠,谁还能将之放在眼里呢?——

  丐帮弟子纷纷旁立,执着打狗棒小心戒备。此刻群豪心思大有动漾,初时还盼望着早早寻觅一条道路出去,此刻见了洞中光景,不觉大生羡慕觊觎之心,各人目光流离,瞧瞧地上,看看箱笼宝匣,目光扫瞥石壁,观之顶天,四面八方,莫不是金灿艳丽光芒。包向泓大声道:“这里的一分一厘,都动它不得。”又派遣几个弟子立于高高石柱之上,居高临下监视窥看。施伯明与白凤也跳了上去,两人终成夫妻,情意相投,眼中只有对方,却不将着无数的奇珍异宝、金银财富放在眼里,稍稍有人难以把矜,遂出言喝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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