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开局学到禁天神功 第70节

  杨不识心想:“此毒诡异无比,伤人害心甚是了得,少一个人沾触,便少一分传染之风险,我辛苦一些又怕什么?”颔首示意,旋即摇头,颔首是说我一人足矣,不用牵挂,摇头却是要两位百兽庄的庄主即刻松手,万万不能涉险犯难。包向泓只瞧得热血沸腾,大声道:“好汉子,好秀才,你若是我丐帮的兄弟,我这长老也不作了,交由你当最合适。”后面胡元朝与朱建佑不觉晒然一笑,心中暗道这包长老委实糊涂了,丐帮兄弟之中,若杨不识这般顾全大义、推仁侠慈之人其实不少,但岂是人人都可以当得上长老的呢?帮中人事均衡、小团体彼此纠纷,还有那资历、功绩等等,哪一样不需要认真忖夺考虑的?——

  当下南宫音出言指示,教杨不识将右掌真气缓缓贯于乌铁手左掌之内,那乌铁手眼睛蓦然睁开,模模糊糊瞧了对面杨不识一眼,唤了声“兄弟”,继而闭上。他也是武学大行家,深知此刻贤弟替自己运气疗伤,正是分神岔意不得,于是微微吸气,将杨不识那股真气导引入体内——

  如此一来,杨不识与他正成一送一纳之势,相互配合,登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心中欢喜:“他方才能够与我说话,可见果有疗效了。”南宫音也是惊喜异常,笑道:“能够说话,这症状便即是减轻了。”众人也是喜形于色。周冶平垂手伺立一旁,见她如此欣悦,眉宇微蹙,闪过一丝笼烟轻愁,微微喟叹,默然无语。南宫音便教乌铁手将气息贯入背心“大椎”穴,行走小周天半圈。那小周天需过任督二脉,此二脉穴道甚难打通,乌铁手内功本是大不济,但得杨不识内力绵绵不断地贯入,初时若涓涓溪流,其后运势大添,就象滔滔骇浪不住拍打推搡,过“百会”、下“人中”,贯抵舌鹊桥,入得“膻中”,终于推入气海之内。虽只是走了半圈小周天,但陡觉精神大振,气血也通畅了许多——

  他灵台清明,心中又喜又惊:“不想小兄弟内功如此高强,再过得数年,只怕能与我师父并驾齐驱了。”想起自己如此苦楚,皆是师父耶律雷藿所伤,不觉大生凄切,但心中却对之没有半分的恨意,忖道:“师父将我自幼抚养,视若己出,虽非孺慕,但胜愈父子。若非是我背叛了他,他又怎么舍得下如此手段杀我呢?唉!归根究底,还是我不好,惹他老人家生气了。”他只这一乱神,丹田气息即刻紊乱,一小股直逼右手,就见三根银针摇摇幌幌,触动对面三根银针,针尖激荡其指内八脉真气,杨不识猝不及防,竟被撩拨得倒吸一口凉气,“哎呀”作声,好一阵钻心巨痛袭来。南宫音惊道:“不可分心。”慌忙用袖子擦拭杨不识脸颊、颈脖冷汗——

  乌铁手也是大为惊愕,待听见他贤弟负痛*,心中大为愧疚,暗道:“我之过也。”急忙收心静气,摒弃杂念。如此过得片刻,南宫音又教杨不识在三根银针之上,各自逼凝出七滴血来,依着原本的老法子向乌铁手右手针孔流去。乌铁手意识血液进入自己体内,虽然不明就里,却也知晓这是一种救命的法子,心下大为感激,忖道:“这般大恩,我却不知晓该怎样报答他了?”约莫过得四五盏茶的工夫,便见他背上的白毛巾黑若炭墨,两人头顶都是白烟袅袅,满身大汗。南宫音道仔细看顾一番,道:“好了,好了。”将两人轻轻分开,拔下银针。乌铁手长抒一气,双目睁开,脸上黑青之色悉数褪尽。杨不识却是疲劳之极,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乌铁手慌忙过去,伸手便欲搀扶,却被袁子通拦住,道:“杨兄弟委实辛苦,便教他在此好好睡上一大觉。”杨不识心中大为赧然,暗道如此睡下,实在大大不雅,勉强爬起,道:“无妨,我,我坐着歇一歇就好了。”调息片刻,气转三圈,元气即刻恢复大半。便在此时,听得外面“砰砰”乱响,曹德环急忙出去观看。不多时,见他与先前那个小叫花子跑了回来。那小花子肩上背着一个布包裹,见了包向泓,跪下即拜。包向泓问道:“你如何又回来了?”——

  那小叫花子摘下包裹,道:“是杨公子旁边的那位朋友赶我来的,说这里面是三味药材,山野之中不易采到,寿春城里也购买不得,教我送来,莫要延误。又说道要是延误,害了那位乌大爷的性命,我受责罚必定不轻。所以我就回来了。”胡元朝打开包裹,里面果真是三味药材,南宫音与周冶平各自掂起一些细辨嗅闻,一个道:“嗯,这的确就是那当归。”一个说道:“这是红花不假。”余下一味确是药材灵仙。包向泓呸道:“他此刻送来药材,又有个屁用,这人都救了回来了。”——

  鬼斧三眉头微蹙,抱拳道:“杨兄弟,这为当真是你的朋友吗?”杨不识心下好生为难,实不知晓怎样回答,若说那秦罗是自己的朋友,自己对他来历究竟毫无所悉,要是说他不是自己的朋友,人家传差小丐送来药材,那也是一番好心好意,莫名辜负,于心不忍,于是点点头,心中也是大为纳闷:“秦兄弟如何知晓我在石洞之中?”想起那林中*之事,不知晓场中群雄安危如何,登时惴惴不安,就要告辞。包向泓与乌铁手诸人劝阻不得,只好作罢——

  鬼斧三道:“兴许杨兄弟还有要事要做,便先离开倒也无妨,咱们尚要在此地待上一些时刻,稍晚些见面也不迟。”袁子通吩咐小花子扶杨不识回去,嘱咐他路上好生照顾。那小叫花子见长老、舵主皆对这位杨公子热情殷勤,料想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豪杰、大英雄,欢欢喜喜满口答应。两人离开石洞,走过树林,杨不识见小花子始终搀扶自己手臂,不觉大为困窘,笑道:“我也不是七老八十的老翁太爷,你这般扶着我,委实不好看哩。”——

  任他怎样说话,小叫花子却终究不肯放手,被逼得急了,却露出一张苦瓜脸来,唉唉戚戚说道要是被包长老、两位代行分舵舵主知晓,必定要重重责罚自己,又道:“杨公子要是不让我扶,那就一掌打死我好了。我若是皱一皱眉头,就决计不是好汉。”言罢又道:“不对不对,我现在还不是英雄,哎呀呀,这可是为难得紧了。”杨不识见他态度毅然坚决,当真是哭笑不得,只好由着他扶将自己一条臂膀,不住左右看顾,只盼不得熟人相见,也免得尴尬——

  两人从一径花香小道而过,杨不识心有顾忌,遮遮掩掩,躲躲藏藏般地回到君子峰下,说道:“好了,到地方了,这下子你可以松手了罢?”小叫花子答应一声,笑道:“杨公子等等我。”猱身钻入从林中,不多时回来,也不知他从哪里摸得来一块厚绒蒲团,上面铺着一块竹片垫子,非要杨不识坐下不可,自己拍拍双掌,满脸洋洋得意,却朝岩上秦罗扮个鬼脸,欣欣然归返丐帮本阵。秦罗扁嘴皱鼻,冷言观之,忽地“扑哧”一笑,揶揄道:“好一个杨大爷,才出去一趟,不过几个时辰,便由少爷变成老爷了。”杨不识搔搔头皮,笑道:“你休要嘲笑我了。是了,先前赐药之恩,这里谢过。”——

  他元气尚未复尽,脸色有些苍白。秦罗见之仔细,目光之中颇有关切之色,就要跳下岩石好生询问,忽然想起什么,咳嗽一声,转过身去,道:“你我还需要言谢麽?难不成彼此生分一些,你才开心吗?”若觉幽幽,又似不屑。杨不识愕然一怔,不解其意,一时支吾难语。却听得四下众人大声喝彩叫好,抬头望之,就见场上十条人影蓦然左右飘开,待身形稳定,东西两排,各持兵刃对峙

第337章 驱毒救人堪乐乐(叁)

  ——杨不识打量真切,看清楚那两排人的面貌,不觉讶咦惊诧,心想:“怪哉,如何嵩山五剑却与五丑兄弟动起手来了?”——

  他自早时便被丐帮小叫花子引至远方壁洞之内,替乌铁手疗毒平疾,颇费一番气力下来,不知不觉已过了好几个时辰。他正自惊异,听石头上秦罗低声娓娓道来,似是对他说话,又若自言自语。他不敢惊扰打断,侧耳倾听。原来在此期间,泰山派无飙道人与那何消说各自斗了个两败俱伤,都占不得半分便宜,皆铩羽而归。后面又有几对高手相互切磋,有的尚可观之,不负其江湖之名,有的却未免哗众取宠、班门弄斧。若那临安“金莲派”派上男女弟子各一上场,相互配合,双剑辉映,雪光碧茫,且男子俊俏、女子妖娆,两身服色各兼华美异常,初时两人只摆了一个起势,便博得满场大声喝彩,以为俊逸飘扬、丰神迥异,也莫过如此——

  与之对战者,便是姑苏“红桃乡”的两位门人,亦然一男一女,男子魁梧高大,神情睥睨,黑衣银丝,豪气威风,敛放自如;女子瘦俏挺拔,一袭白袍,肩头袖口用金线绣成一团团绽放芍药,互成应作。四人四柄长剑,你来我往,身形转换,扑倏不定,若燕藏柳林,众人观之招式,妙则妙矣,但俱非杀敌断魂之式,华丽有余,堪比长袖歌舞,凌厉不住,多位风雅所致。两对男女斗至酣畅,那金莲派不觉口诵一词,道:“翠袖飘飘,君窃轻摇,奴奴惶恐,玉笋环腰。”——

  两剑不去攻敌,却相互轻轻磕碰,那剑本是极好材质打铸而成,然刃薄中空,彼此一撞,又力道把握甚准,竟然发出环佩叮当之音,果真教人赏心悦目,大赞其妙。红桃乡二人也是拍掌叫好,相顾一笑,非挺剑而上,而是齐声吟道:“皱裙摆摆,彭王舒怀,洛水女神,金莲笃爱。”言罢,黑衣男子微蹲半挺,却以执笔之势轻掂长剑,斜斜朝天。白衣女子长剑反转贴背,一手微出窄罗,轻轻按于他的肩膀,一并凝眸远视。这两派场上较量,大非论武,倒似较才,你展潘安之风,我耀宋玉之才,西施捧心才蹙眉,昭君出塞抒亢歌。数十招下去,就象看了一场不要钱的缤纷台戏,多是西湖碧玉、苏州风流,没有丝毫半分的杀气恶色。群雄观之,就象两只黑白溪鸟与两只斑斓蝴蝶在丛间烟笼相互追逐,如此景致,较之先前刀枪杀命、拳脚亡魂大不相同,渐渐如痴如迷,一个个目瞪口呆,待四人相顾一礼,欢欢喜喜地各归本派,莫不是掌声雷动、呼声喧嚣——

  那两派的当家与掌门人也是得意洋洋,想必两人皆是一般无二的心思:“我派武功虽然不济,但既然在江湖上立足,自然也有其独特特殊之处,今日也总算教你们长了一些见识。”——

  只是听秦罗语气,后面的三对厮斗,委实不堪一提,几无丝毫可赞之处。如那沧州白虎堂掌门人与同乡长刀坛坛主较量,实是乏味之极。他两人本是同门师兄弟,因为脾性不合,此后分派立户,武功拳脚皆出一路,且十数年来抱残守缺,各自武功并无大进,打来打去,看见白虎堂之攻势,便知长刀坛之守御,群雄尽皆咂最皱眉,颇多不满:“如此差劲的武功,却也干上台争夺这武林盟主一位,若非功熏心,因此丧心病狂,便是糊涂古怪、痴颠茫茫,终无一样好活。”——

  那两人观之群豪颜色,也算又几分自知之明,斗了七八十招,双掌共交,后退几步,退回本阵。尚有四明山那白叶山庄的裘长老不服,指名欲与太湖绿藻派之“踏水无痕”万先生交手,斗到最后,彼此互施暗器,铁锥子、铁镖、飞刀、小钢叉、飞蝗石、金钱镖,形形种种,不一而论,满天满地的挥舞。那两人施展暗器十分起劲,但躲避功夫极不高明,浑身皆是伤痕,哎唷呼疼,背本阵弟子搀手扶脚地扛了下去。众人莫不啼笑皆非——

  秦罗仰天望去,双臂陡展,笑道:“至于最后那一对,更是惨不忍睹了。”杨不识心中大奇,却不知是个怎样惨不忍睹的情状,但见他话出一半,似是意味索然,饶是心痒难耐,不要催促逼迫,于是微微一笑,忖道:“想必是彼此恶斗,到头来就象前面那一对,不过是落得一个遍体鳞伤的悲惨下场罢了。”却见秦罗侧目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不由心中纳闷。秦罗问道:“你可知晓后面上场的那一对是谁?”杨不识搔搔头皮,摇首道:“我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不能晓得。”——

  秦罗扑哧一笑,道:“非也,非也,所谓‘未卜先知’,乃是你不知晓其后即将发生却尚未发生之事,如今那一对惶惶退场,算来也又一个时辰。”又指着场上那对峙十人笑道:“他们互相厮斗,算来也与这一对人大大相干。”杨不识躬身作揖,笑道:“既然如此,便请秦兄弟莫要再卖关子。”——

  秦罗招招手,示意他也跳上岩石,站立于自己身侧,手指前方,道:“你看见了什么?”杨不识正面望去,见无怨道人盘坐在地,双掌阵贴于无飙道人的背上,似是正在运功调气。那无飙道人也是盘腿而坐,双手交合置于腹前,眦牙咧嘴,凝眉闭目,满脸皆呈一副痛苦之色。他摇摇晃晃,显是坐立不稳,左右肩膀各被一名少年道人扶持。杨不识大为奇怪:“我记得真真切切,离去之时,那泰山派不过就是无怨道长与他三师弟两人而已,如何这却多出几个人来?”定睛观看,那两名少年道人旁边,尚站立着许多人,为首两人一前一后,前者年长,双手按腰,踱来踱去,甚是烦恼,后者年岁极轻,也是摩拳擦掌之状,教人觑来,觉之既是气愤,又是焦急。那右首处的旗帜方才竖起,颜色鲜艳、遍体玄黄,高书“泰山派”三个虬劲大字,旗帜被风掀打,直朝那年轻人卷来——

  杨不识瞧得真切,不由一声轻呼,心中默默念叨:“泰山派的大队人马适才赶来了?那不就是无嗔道人与他弟子孔池么?哎呀!那无飙恶道人看似伤得不轻,他大师兄替他疗伤,也是十分辛苦的。”展眼望去,见泰山派旁边还有一面旗帜,彼此间隔不远,几乎相贴,上面却书道“崆峒女派”四个大字。此旗也是光艳异常,泰山派是布面,此旗却是大绸缎面子,灼灼发亮,视之稍久,不觉教人目眩米离。杨不识又是一惊:“崆峒女派也赶来了?”见旗下数十女子,有中年妇人,有盘髻小丫,多是十余二十来岁的青年女子。其中几人他也认得,尤其当中一人,一时瞧瞧场中情状,一时扭头窥觑泰山派动静,不是那袁媛是谁呢?——

  秦罗笑道:“你看他们的模样,也就知晓了。”杨不识叹道:“那何消说的武功却较之无飙道人高出这许多,竟将他伤得如此忒重?”秦罗眼睛圆瞪,咦道:“你望哪里看?我是说那株盘若伞盖的大树下面才有好玩的东西哩。”末了带上一句:“那姓何的也伤得不轻,被姓朱的与裘山阳扶回车队歇憩去了。”杨不识满脸通红,急忙望那大树下瞧去,这一瞧不打紧,却咦道:“他们如何来了?”见那树根下蹲着两个人,一个正是“三山斋”斋主吴千秋,另外一个却是昔日“黄谷六恶”之一、“不可力敌”蒋理。那吴千秋怒目横视,若是指摘蒋理,手臂挥舞,张拳扬掌,看似激忿时,也始终不曾站起来——

  蒋理受他斥责,颇多不服,头颅微点,冷笑连作。不由心中大愕:“他们不是一味寻宝敛财么?如何也来到了这君子峰下呢?”忽然有个念头:“是了,当日那辛英与辛芙团聚,言道从此就在江南归隐,再也不会到那完颜亮的身边,此话未必作真。那完颜亮攻占了寿春,她听得消息,说不定携着妹妹赶赴此地。这吴千秋与蒋理惦念她那宝藏,苦追不舍,自然也就跟了过来。”想起辛英言而无信,心中大为气愤,又颇多无奈,转念一想:“怪哉,怪哉!任她怎样,其实此事与我有何干系?她要作她的贵妃娘娘,便由她去好了,岂能一味用忠义贞节相逼迫要挟呢?哎呀!说不得她被完颜亮宠幸,下江南之前便即有了身孕,此刻一介妇道人家,再是不愿意,也只有回归夫家,果真如此,她也有难言之隐、谅解之由,实不该太苛怪。”他脑中闪出乱纷纷的许多念头,却见那两人尚是争吵不休,始终不能立起,忽而齐齐坐于地上,双腿摊开,何其不雅——

  秦罗笑道:“你看他们门内反、窝里斗,实在有趣得紧。他们方才打了一架,可是――”言罢嘻嘻而笑。杨不识见他神情促狭,更是好奇,急忙追问道:“你…你说他们方才打了一架?这是何故?难不成也是要争夺那武林盟主之位?”秦罗眨巴眼睛,长长叹息一声,说道:“是呀,是呀,当真是很好看的一出戏,可惜你身匿他处,却没有看到哩。”

第338章 驱毒救人堪乐乐(肆)

  ——便在此时,听得那场中一声吆喝,却是曾老三甫然冲出,其余四人各分左右,操剑急随。看几人前後相衔,步履间隔几若同宽,动作虽然稍嫌快慢,却也算得整齐划一。大丑大声叫道:“这就是嵩山派的剑阵么?今日终于领教了。”口中忽哨浅啸,几人陡然散开,那狼牙腰刀四面八方抢出,反欲突破嵩山五剑的包围,抢夺先机——

  他们双方适才胜负未分,彼此歇息良久,此刻精神大壮,正要努力决斗高下。嵩山剑阵江湖闻名,却不知大都五丑自有一套刀阵,也颇为了得,但无论是剑阵刀阵,首务之要便是要将敌人裹围其中,不断压缩收拢,教中间受困之人空间愈加狭窄,其实手脚施展不得,任他什么武功也不好使的。嵩山五剑见阵法被对方识破,心中尽皆一惊,又看他们仗刀抢步,每一步看似杂乱无章,但都往五行方位踩踏,正是乱中有序,登时明白五丑亦然要结阵法反噬,哪里肯让他们得逞。看见明晃晃的弯刀劈来,要是退后躲避一步,那便露出偌大破绽,敌人稍瞬就可窜至外围,其时可见可退,若连成一圈,势形铁桶,再是万难破除,自己在铁桶之中,却因此大受钳箍,退易进难,自然败多胜少,因此皆咬牙切齿,手臂陡转,疾运嵩山剑法种种高明之招,强撑硬打——

  车大鹏飞身而起,身子在半空翻了一个筋斗,长剑朝下,径奔大丑咽喉,大丑反刀纵提,往上展劈,正好相架。刀剑相撞,一股偌大之力推得大丑倒退数步,他反应却快,稍退瞬进,拔腿又奔回原地。那车大鹏反震而出,脚面才一沾地,旋即膝盖一弯一挺,二度腾空,手腕微颤,登时晃出数朵剑花,一招“苍松风骨偏拒风”,七八点寒芒朝之大丑面门刺去。此招多虚少实,虚式之中,藏纳一式杀招,最是厉害无比,那大丑辨不出剑花群簇,那一朵是真,那一朵是假,觉得眼前剑身摇幌,映照出阳光五色金茫,果真扑溯迷离,近若乱心搅神,不觉大为骇然,万不知怎样抵挡,无可奈何,终于退了两步。只是他也倔犟,避开一足之后,竟再也不肯稍稍作让,大吼一声,粗砾苍沙,转刀就往剑花中央插去。如此误打误撞,恰恰是此招关键所在。车大鹏见他如此举为,也是凛凛,以为此招破绽被他觑破,愈发小心谨慎,斜拉一剑,剑走半途,划了一个圈,刃从圈中出,去刺他手腕。两人看似势均力敌,然细细辨忖,大丑尚要逊色一筹,车大鹏不过喘息,他已然大汗淋漓,满脸紫涨黑红——

  曾二平、言老三、钱四多、万五田见得迟招“苍松风骨偏拒风”,胸中皆有触动:“我五人此刻出战,嵩山派便是我五人,我五人便是嵩山派,这五个怪物乃默默无闻之辈,若是输给了他们,日後在江湖之上,嵩山五剑哪里还有立足之地呢?便是嵩山派,也丢尽了颜面,名存实亡了。嵩山五剑,便是嵩山派的大罪人、大恶人。”心念如是,反而同仇敌忾,大存若不能得胜,便与对手同归于尽之意——

  如此一来,各自运剑愈发凶猛,其发声吆喝,愈发气壮声色。五丑兄弟拼尽全力,以大开大阖之烈猛炙灼之势苦斗狠搏,尚不能逼迫五剑退后,又见他们剑法扑朔闪转、变化无穷,与先前一阵厮杀决然不同,几人心中俱是扑扑乱跳。又过得十七八招,那三丑第一个撑挡不住,虚晃一刀,急忙跳到二丑身边,与之合力隔开曾二平那一剑,低声道:“二哥,他们气势如何变了?咱们这般再争斗下去,凶多吉少。立功求爵虽好,若是没有了性命,大夥儿都作了那阎罗王的堂上贵宾,又有甚么用呢?”二丑脸色也微微惊惶,勉强沉着,小声道:“不怕,你的话虽然不错,只是此刻还未到危急关头,咱们边打边看,要是不济,再想法子撤退不迟。”三丑应道:“好,好!”大吼一声,道:“曾三吓,你果真厉害,来来来,你我再打上三百余招,定要分出一个胜负。”挺刀往曾老三冲去,不过架引数式,便即复被其剑光笼罩成一团。他见周围四处,全是寒森森的剑网,大是心惊头跳,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好奋力抵挡。那曾二平见三丑与二丑悄悄嘀咕,颇为疑虑,但听不真切,隐约闻得“撤退”、“不迟”什么的,精神大振,心想:“管你们有什么阴谋,看似后力难继。”见三丑仓促离去,二丑横刀拨划,半守半攻,遂深吸一气,猱身逼近,“唰唰唰”接连三剑疾刺而出——

  钱四多与万五田双双奔至西北角,与那四丑、幺丑捉对厮杀,一会儿是钱四多与四丑逞威斗勇、万五田缠住幺丑胡乱狠斗,一会儿换了过来,却是钱四多挺剑抡转,将幺丑格荡闪避,那万五田和四丑刀剑并举,当啷啷交叠磨咬——

  杨不识见秦罗拍掌笑好,不住说道:“打得好,打得好,五人对五人,这才过瘾呢。”心中暗乐,心想你也是欢喜凑将热闹之人,唯恐天下不乱呢。只是经历昨夜一探,他也深知这两方人都蓄阴谋,皆对在场群雄存有不善之意,要是他们彼此斗得两败俱伤,再也没有气力害人,也未尝不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忽然问道:“秦兄,你还未说明,那‘三山斋’斋主吴千秋与‘不可力敌’蒋理,如何就打了起来?”——

  秦罗瞧他一眼,满脸诧异之色,道:“他们原来就是吴千秋与蒋理呀,哎呀呀!那都不是好人了。”扑哧一笑,又道:“他们被人从树后面扔出来时,彼此没有报上姓名,就这般坐在地上打成一团。嘿嘿!不用步法,只是这般坐着就能打架,我还是生平第一回看见呢。”杨不识瞪大了眼睛,咦道:“你说他们被人扔了出来,还坐着打架,这…这坐着是怎么一个打法?”——

  秦罗搔搔头皮,吐吐舌头,杨不识乍见他如此神态,若曾相识,不觉微微愕然,却见他眉飞色舞,笑道:“你问我他们怎么怎么从树后被人认出来,这我也是不晓得的。只是那扔人之人想必武功不错,这吴大斋主与蒋大恶人虽然被摔跌得鼻青脸肿,可是并非受伤。他们从空中跌下,各自大叫了一声,双掌都往地上一推,身子滴溜溜地转了几个圈,就稳定下来。然后你骂我一句,我骂你一句,这么骂着骂着,就相互打起来了。先是那姓蒋的打了姓吴的鼻子,然后姓吴的反手一掌击在了姓蒋的脸上,不对,不对,或是那姓吴的先打了姓蒋的鼻子,然后姓蒋的气恼之下,啐出一口唾沫,接着反手一掌击在了姓蒋的脸上。哎呀呀,这谁是姓蒋的谁是姓吴的,我也分不清楚,总之两个人抱成一团,你打我来我扇你,好不热闹,最后更是揪头发咬耳朵,你看其中一人的鼻子还在流血,另外一人的脸上也被挠伤了,岂非是有趣得紧?”杨不识念道:“原来他们不是来争夺这什么驱金扶宋的武林盟主之位,却是被人从哪里给硬生生扔出来的?说来也怪,这两人同心寻宝,本来公不离婆、称不离砣,如何自己先厮斗起来了。怪哉,他们双腿不能自由移动,只能坐着打架,这又是何故,难不成是被人点了穴道,因此腿足动弹不得麽?”百思不得索解——

  秦罗眼也不眨地往场中瞧去,说道:“不管他们两个人了,这十个人站着打架,腾挪跳跃,能追能逃,可比他们两人坐着打架好看许多。”——

  场上情形一目了然,那大都五丑尽处下势,不免有些手忙脚乱,败象大现。嵩山五剑却是意气勃发,长剑一剑接似一剑,人人脸上皆有得意之色。杨不识蓦然灵光一闪,朝秦罗道:“秦兄,我还有一事不明,要向你请教。”秦罗嘻嘻一笑,道:“你这人就是话多,你问我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五丑力难为继,尚且兀自挥刀抵挡——

  杨不识道:“先前你说他们十个人争斗,也与那吴千秋与蒋理二人相干,这是何故?”秦罗哦道:“原来你是问这件事情呀?简单得紧,那两个人坐着打架不分胜负,于是被人给扛了下去,放置于树下。有人起哄,说这武林盟主该是左边那流鼻血之人来作,有人好玩,于是对应叫嚷,说道右边之人武功看似高些,他作这武林盟主才不失公允。嵩山五个大活宝与那五个丑活宝也喧嚣吵闹,终于一言不合,相互挑战,于是就在场中斗了起来。”——

  杨不识瞠目结舌,讶然道:“便是为了如此缘故?”只觉得忒也儿戏了一些——

  秦罗斜睨他一眼,见他眉间凝烟微蹙,似是窥破得他的心思所想,微微一笑,轻声道:“这些江湖武人,生平打架,斗拳论剑,究竟能为何事?若非为了功名利禄,便是财宝美女,再不便是这些无稽之争罢了。你莫看君子峰下群雄济济,但真正为国家民族大义安危而来的,其实详论之,到底又有几个呢?不过――”他眼睛眨巴一下,却如瞬间有些凝重,道:“你却名副其实,算得是其中的一个呢。”最后一句,颇似夸赞,清柔之间,又若有几分抱怨

第339章 驱毒救人堪乐乐(伍)

  ——须臾又是一声齐呼,五丑兄弟突然还刀入鞘,大声道:“嵩山剑法,五剑成阵,当真是好生了得。我们甘拜下风,认输了。”原来那大丑眼睛尖锐得紧,眼见那车大鹏神情不对,心知他要痛下杀手,胸中登时凛凛,窃呼不妙,为何?他若是当真受了车大鹏全力致命的一剑,无论是成伤重创、抑或陨命亡魂,其后他只消这车老大面露惶惶之色,大显畏惧悔恨之情,且将手中的森森长剑往边上轻轻一扔,再疾步抢上几步,抱住自己的肩膀,颤声问道一句“哎呀不好,都怪我火候尚未精纯,运剑竟不得随心称意,待要收势已然是大大的不及,却因此致伤了阁下,你,你没有什么事吧”云云,旁边群豪不明就里,如司空见惯,却偏偏接上一句“车大侠不用太过自责——

  这场上论武较量,虽然说是点到为止,然刀剑拳脚毕竟无眼,就是伤了他,车大侠乃是无心之过。说来说去,那也是这位异侠运气不济,实在怪怨不得你咧”,如此一来,这桩官司也就不了了之了。他想及于此,愈发惴惴,见大丑墨画眉下,眼睛似乎一点银星闪烁,更觉之神色阴谲诡异,暗道:“你打得好如意的算盘,我才不上当呢。”情急之下,气力陡增,大刀抱臂顺出,往外展刃,将对方剑锋荡开几寸,便趁着这瞬间的工夫,“唰唰唰”横纵连劈三刀,好容易将车大鹏逼迫稍退,自己不敢再战,忖道:“此时再不歇手,更待何时光景?”他挥刀之时,口中发出若啸非啸之音,其余四丑兄弟立时会意。五人尽皆往后纵跃,笑道:“今日领教了嵩山五剑的高明剑法,果然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精绝武功,大开眼界。”嵩山五剑情知他言过其实,但被戴上这么一顶大高帽子,心中还是非常高兴,连道承让——

  大丑笑道:“嵩山派要让那两位中的哪一位作这武林盟主,我们都是不敢妄言多语了,一切安排,悉听尊便就是。”车大鹏摇头道:“不过一句玩笑话了,如何能够作数?这武林盟主干系极大,岂能是--”话不续完,斜眼瞥睨了大树下那两人一眼,满脸不屑之色。三丑怪笑道:“说的也是,那两个脓包草包,若是领袖群雄,那可是糟糕之极。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要是大家都成了狗熊,这君子峰也大可改名狗熊峰了。”吴千秋与蒋理狠狠视之,皆默默无言。群豪忍不住哈哈大笑——

  远处无怨道人缓缓收掌,显是提他三师弟运功疗伤甫毕,他并不起身,双掌归于胸前,眼目微开,旋即轻轻闭上,左掌在上,右掌在下,俱是手心朝上,相互叠合起来,便是道家抱元守一的吐纳修练大法。孔池抬目瞧见了杨不识,微微一笑,与旁边无嗔道人似说了什么。那无尘道人也扭转头来,看了杨不识一眼,稍稍颔首,旋即转过身去。孔池却大步走了过来,道袍飘飘。此刻天气炎热,他那袍子也是用细布编织裁缝而成,是以质地甚轻,走至杨不识跟前,稽首道:“杨施主,好久不见,一向可好?”杨不识初见他走来,心中便自有些惊异,待见他果真是要与自己说话,饶是旧日有些怨隙,此刻也全然不防于心上,不敢怠慢,急忙从岩石上跳将而下,躬身作揖,应道:“还好,还好,多谢道长牵挂。”话音才落,却听得岩石昂秦罗哼道:“好什么?一桩桩恶事接踵而至,你还能好得起来,那岂非是铁石心肠吗?”杨不识浑身一颤,脸色苍白,只觉得脊背一阵麻凉,支吾半日,但看其嘴唇合翕嗫嚅,竟说不得一句话来。孔池朝秦罗瞅瞅,又瞧杨不识看看,大觉纳闷,不知这两人是什么干系,心道:“这位岩上得汉子体裁纤薄,不想说话也是如此刻薄,字字句句虽无明言,却也如大刀钢针一般扎在了杨施主的心窝窝上。杨施主不是出家修道礼佛之人,还真是好脾性,犹然忍耐。要是换做我,怕早已经跳跃起来,要与他辩驳一个明明白白了。”那秦罗说完此话,蓦然后悔,急忙道:”哎呀,我,我是胡说八道,你,你切莫要把这些话往心里去。”杨不识喟然一叹,勉强一笑,道:“无妨,无妨。”他口中说道无妨,但神情忧郁,全无半分轻松洒脱之色,哪里是什么“无妨”的模样?秦罗摩拳嗟叹,不住顿足,道:“你心中一定很难受吧?都是我不好,哎呀呀!一时忍耐不住,这,这--”杨不识见他眉宇蹙起,唉声叹息,反倒大大不忍,才要劝说他,听秦罗道:“我真是恶人,早晓得如此,还不如当初摔死得一干二净呢。我,我出去散散心,你休要跟过来。”言罢,纵身跳下,拔步疾行。杨不识咦道:“秦兄,你说些什么?”就要招呼,唤他回来,却见秦罗腾挪闪跃,倏忽钻入了树林之内——

  孔池又为昔日泰山争斗之事致歉,杨不识大为错愕,待听他又替其师兄孟中道谢,方始恍然大悟——

  泰山派与崆峒女派得了丐帮通知,道如今天下群豪皆往寿春城而去,便匆匆往君子峰下赶来,半路上撞见了仓皇狼狈的孟中夫妇。那孟中不是好人,未曾提及杨不识救命之事,但方效颦虽然脾性乖张,却不若他那般小肚鸡肠,将事情原本前前后后说来,道:“那杨公子侠肝义胆,武功又高,他日必定为江湖大器。”罔顾她丈夫摆着不悦的脸色,哼道:“你不说,难道我也不说么?你不说无干大碍,我要是不说,却会因此憋坏了肚子。”——

  泰山派与崆峒女派也不与他们为难,只说如今两国交兵,边境之侧实不安全,教他们往南方躲匿烽火。方效颦惦念腹中胎儿安危,自然连连答应,那孟中唯她命是从,两人依言行之,相互搀扶,得了一匹大马共乘而去。自此泰山派与那崆峒女派上下,都知道杨不识义举豪行,莫不迭口夸赞——

  无嗔道人心胸远较无飙道人宽广,本性也不算太恶,昔日若非受了他三师弟的唆掇,也不至于挑拨椟珠镖局与流水庄之间的纷争,却人算不如天算,落得一个‘鹤蚌相争,渔翁不得力’的困窘下场,替本派抹黑。他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悔恨,初时怨天尤人,待到得大都之时,渐渐只是怪责无飙道人,最后率众南下江南,青山绿水、雅风趣情之中,能够躬身反省,叹道:“若是我灵台清明,诚心修为,任他是谁怎样唆掇,我也不会上当的。”如此武功虽然不见什么长进,泰山派势力也不曾有所延扩,但个人品德,自得提升。孔池心中大为羞惭,道:“当日本不想与那杨公子动手,然定持不足,终究还是拔剑恶向,伤了彼此的一团和气。日後见面,定要好好向他道歉,否则以后心甚难安。”是以今日撞见了机会,又惊又喜,遂急忙过来搭话。彼此寒喧得几句,孔池心中大慰,便请杨不识过去小坐,杨不识笑道:“我那秦兄弟也不知怎么样了,我尚要入林看看。”婉言推辞——

  孔池笑道:“杨施主真是慈悯软心之人。”高高一抬手,唤过方才左右扶将无飙道人肩膀的两个小道士,道:“清风师弟、明月师弟,你们与师父说一声,我与杨施主边上走走,不多时即回。”那清风明月上上下下打量了杨不识一眼,扑哧一笑,道:“果然是大器之材。”杨不识不解其意,满脸茫然。孔池叱道:“小孩儿家胡说什么,多嘴饶舌,当心受罚。”那清风更为调皮一些,吐吐舌头,笑道:“只许师兄说得,却不让我们说话,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呢?”孔池才要骂他,却见他拉住明月袖衽,嘻嘻哈哈奔回本阵。孔池哭笑不得,道:“我这两位师弟甚是淘气,教杨施主见笑了,惭愧,惭愧。”杨不识笑道:“哪里,哪里,我看他们天真烂漫,不谙心机,如此岂非真是洒洒脱脱、开开心心,甚好,甚好。”——

  他两人走入林中未久,此刻天色垂暮,夕阳照在西边,云蒸霞蔚,红轮即将堕下。听得后面有人道:“今日比武较量到此为止,明日定要选出一个武林盟主来。若是三日还选不出来,那也不用再选了。他奶奶的,宋兵最是窝囊,他们遇上了那虎狼鞑子,这三日也不知被打下了几座城池?”有人应道:“大夥儿好好歇息,要串门的串门,要叙旧的叙旧,难得凑在一起,以后分开了,怕是再也不得这般热热闹闹的团聚。”群豪齐声叫好,响动轰鸣。杨不识在树林中也叫道:“秦兄弟,秦兄弟!”孔池拂尘搭于臂上,叫道:“秦施主,秦施主!”不见有人答应,两人转过一处,愈走愈远,这君子峰极大,不知又来到什么所在,但见周围红桃紫李,景色妖娆,阳光余色笼罩其上,便是垂暮黄昏之时,也有一股说不出的动人风流——

  两人又叫了几句,听得脚步声响,秦罗从一棵树后面探出头来,道:“我不是你的兄弟,我很穷,也没有东西施舍给你这道人,所以也不是施主。你们安静些过来,休要大声喧哗。”两人大喜,才说说话,却见他将一个手指头按于嘴唇上,示意噤声。杨不识与孔池相顾愕然,只好随他蹑手蹑脚往树后走去。三人走了约莫两盏茶的工夫,来到一处荆棘林前,尖刺褐枝,交错纵横,处处在在皆十分的锋利,稍不留神,就会把袍袖划破

第340章 豪侠义胆添山色(壹)

  ——小心翼翼拨开枝条,却见里面站立三个人来,一男二女,细细打量,不觉大吃一惊,原来那男子正是银月教令主江嗔鲍,二女不是旁人,却是辛家姊妹。杨不识大吃一惊,暗道:“怪哉,他们如何会在这里出现?”便看江嗔鲍双手叉腰而立,满脸得色。辛英与幸芙相抱惊悚,皆圆瞪双目。地上断落着几截残剑,剑柄吊坠紫红鲜艳,正是女儿家欢好之物事,想必是先前双方争执,动起手来,那江嗔鲍武功高强,辛家姊妹哪里会是他的对手,使剑御敌,非但不敌,那剑也被折断了。秦罗轻轻推搡杨不识手臂,神情莫测,树荫之下,难辨其色,听他附耳道:“这两个女子你可认识?”杨不识点点头。秦罗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江嗔鲍道:“如此说来,两位始终不肯与我走上一趟了?”辛英满脸惊惧,颤声道:“我,我已经不是那完颜亮的妃子了,你们何不放过我,教我与妹妹从此归隐,决不再问江湖与社稷之事?”江嗔鲍冷笑道:“你不作他贵妃,他可曾颁下旨意说废了你?没有吧?如此可见,你还是他的女人,自然也可作得我们教中贵宾。”又伸手一指辛芙,道:“她于逃跑路上被大石剧撞,内伤甚重。倘若你就这般与她隐居,不过数日,便是在小屋前抱着一座坟墓呜呜哭泣而已。我教中灵丹妙药无数,还怕医不好她麽?”辛英人小气大,听此言语,受激忿不过,“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骂道:“丑汉子,姑奶奶偏偏不去你拿什么破教?”忽然猱身窜出,一弯腰,从草地上抄起一把断剑,就向江嗔鲍用力扎去。江嗔鲍微微侧身躲避,孰料她却蓦一矮身,抱着剑在地上翻滚,如皮球一般滚到了他的脚下,反手一臂挥舞,剑刃斜掠,竟将江嗔鲍的裤腿拉了一道口子。江嗔鲍大怒,骂道:“你不怕死吗?”伸脚踢她。辛芙却顺势抱住他的大腿,张口狠狠咬去。这一口又深又疼,江嗔鲍忍不住“哎呀”惊叫,一手将她拎起,骂道:“小恶鬼,忒也可恶。”另一手捏攥成拳,重重击在她的胸口。辛芙就如一只断线的纸鹞子飞了出去,跌倒于地。辛英魂飞魄散,急忙扑救——

  杨不识见之,不敢怠慢,飞身跃起,喝道:“堂堂令主之尊,却对一个小女娃娃下此重手,传扬出去,你有何面目剑刃。”秦罗与孔池也纵身跳起,落地后,各自护于辛家姊妹左右。江嗔鲍看清楚杨不识的面目,咦道:“原来是你?好,将你们也打死,此事便再也无人知晓,那传言还从何传起?”疾冲过来,双掌往杨不识身上拍去。掌风迅疾,显是运足了八九成之内力,意欲一击之下,重创杨不识,便是不死,也要教他还手不得,再跟上第二招,不怕他不丧命,打得却是极好的算盘。杨不识恚怒忿忿,八脉真气贯入手臂,双掌朝对方扑面迎出,不躲不避。他自离少林寺,时隔多日,兼勤修苦练,其内功修为更有大进益,较之当日造诣,亦不知进步得多少,此番尽数使出,内力若蛟龙翻江倒海而出,那威力岂是寻常可比?四掌甫一相交,江嗔鲍陡觉一股前所未闻之浑厚无比的劲道袭来,莫说将之推回去,便是勉强抵挡也大是不能,逼迫之下,胸口气血翻涌沸腾,喉咙立时一甜,“扑哧”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倒震而出,重重撞于树上,顺着那树干滑下。杨不识一招致胜,犹然怒道:“你这恶贼,我岂能轻易饶你?”举步过来,一掌遥遥高举。那江嗔鲍脾性执拗狭隘,气量甚小,但毕竟不是笨蛋,适才交手,自己吃了大亏,知晓绝非是杨不识的对手,见杨不识满脸通红,气鼓漾漾,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慌忙爬起,跌跌撞撞本跑几步,顾不得身体内伤,提气弹蹬,勉力几个跳纵,隐没树林不见。杨不识惦念辛芙伤势,也不追赶,急转回头来看——

  辛芙先于逃跑路上,于山间乱石落下之时,脚履仓促跌撞,正被砸倒,此刻又中了江嗔鲍那一拳,登时骨软筋酥,气力大损不济,口中血流不止,衣襟殷然绯红,身子眼见便软绵绵地瘫了下去。她本年幼体柔,哪里受得这两番重击?浑身经断络折不提,心脉要害受了致命之伤,再无丝毫的活法。辛英见得满地殷赤,猩红斑点,不觉头晕目眩,身子随着她幼妹,摇摇晃晃地就要跌倒,被孔池匆匆扶将,勉强拿捏身形,甩开他的手臂,踉踉跄跄往前扑去,“扑嗵”一声跪倒在地,抱着辛芙痛哭不已。蓦然想起一念,探手入怀,抖抖索索地摸出一个小瓷瓶,颤声道:“是了,是了,这是大内御医特为完颜亮配制救命之九转还生丹,你服下它,就…就没事了。”手指拨弄了半日,那瓶塞纹丝不动。辛英张口将木塞咬著,用力将之拔出,倒出黄灿灿的几粒丹药,就往辛芙口中填去——

  辛芙喉咙充血,不能吞咽,忽然一声咳嗽,血水连着丹药一并喷了出来,泼溅得她姐姐满脸满身都是。辛英无计可施,又惶又怕,哭道:“这可怎样是好,这可怎样是好?”杨不识也是心惊不已,手足无措,朝孔池望去,见他微微一叹,摇头不语。辛芙脸色惨白,或是痛极反而不痛,此刻倒是没有畏惧之色,微微一笑,幽幽道:“姐姐,这九转还生丹不过是药效颇为奇验罢了,哪里…哪里能够真将死人救活呢?如此的道理,我也晓得,姊姊痴长我几岁,反倒几分糊涂了。”辛英啜泣不已,舌若麻痹,喉头堵塞,一时难以述言。辛芙又把双眼往杨不识瞥去,如有些许嘲讽之色,道:“杨大哥,杨大侠,我姐姐对你一番情谊怎样,你该是心知肚明的。你,你若是不能好好待他--”“哇”的又是一口稀薄血水吐出,绵绵粘于嘴角,喷吐之势颓然不疾,可见她气息奄奄,体内生气渐渐殆消,气息无运,便连呕吐也是不能。杨不识心惊肉跳,微微点头,心想:“只是你姐姐对我再好,我心中只有琴儿一人,无论她怎样误会我,我终究要寻她回来。她,她要是真的摔下悬崖那,那样,我此生绝不另娶纳弦,总要生生世世对得起她才是。”心中不绝酸楚,也不知是见着辛芙惨状之故,还是罗琴倩影萦怀,好似千万只小手在胸中挠搔不歇。辛芙点头道:“好,好,虽然我不甚欢喜你,可是,可是我姊姊对你钟情不二,守身如玉,你可万万不能负她。否则,否则我就是做鬼,也要回来寻你晦气,饶你不得。”杨不识陡听“守身如玉”四个字,不禁浑身一颤,偷眼往辛英瞥去,见她垂眉哭泣,兀自伤神失意,全然不看待自己一眼。秦罗转过身去,声音微微抖震,喃喃道:“好一个杨公子,好一个情重意痴的汉子。”——

  辛芙眼神迷惘,渐若黯然,咬牙道:“你…你要发誓,从此好好待她。我…我才心安。”辛英满脸泪水,若是六月的暴雨梨花,听她这般说话,不觉啜泣不已,低声道:“好妹妹,你莫要再迫他,他已经是有妻子的人了。”辛芙闻言,瞠目结舌,嗫嚅道:“他有了妻子麽?他妻子是谁?可比姊姊还要温婉可人,可比姊姊还要娇美艳丽吗?”杨不识喟然一叹,心想:“她确是比你姊姊温婉许多,一颦一笑,在我心中,也确是比你姊姊好看得多。”但见辛芙如此模样,分明不久于人世,心中又是伤感,又是怅然。辛芙喃喃语毕,眼睛蓦然一亮,盯着杨不识看了许久。她虽尚是孩童,脸上不觉露出几分狰狞阴毒之色,便较那凶横暴戾的大人还要教人可怕。饶是杨不识武功盖世,也不由激灵灵打个寒噤,退后半步。辛芙忽然不知从哪里来得偌大之气力,双臂反转于身后,掌面贴地,蓦地直挺挺端坐了起来,声音瞬间也响亮了许多,手指杨不识,咬牙切齿,厉声骂道:“你这大恶人,你,你有了妻子,为何还要勾引我的姊姊,教她为你神不守舍?是了,是了,你必定还是惦记着当年被捉入我辛家庄、受了许多折磨的仇恨,因此狠下心思,却用这般的法子报复我姊姊不成?我…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便在地下变成厉鬼,也要保佑好我姊姊,绝不教你得逞分毫。”一言方毕,最后一口气息泄尽,双眼一翻,浑身软绵绵地躺了下去,顿时气绝而亡。辛英放声大哭,几欲昏厥——

  杨不识一掌贴于她的背心,缓缓输入真气,那辛英醒转,见着辛芙尸体,悲从中来,忽然一口气憋住,立时又昏了过去。杨不识一股真气贯入她的胸部,护全心脉,另一股真气推动其浑身气血缓缓绕转。辛英复醒,目光呆滞,忽然瞧着秦罗,惊惶道:“你,你是――”秦罗急忙摇手,道:“不是,不是,我什么都不是。”却见辛英脸色阴沉,转身一把搂住杨不识的腰身,道:“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秦罗目瞪口呆,忽然甩臂而起,跺足道:“好,好,你们两个匹配夫妻罢了。”转身就走。杨不识面红耳赤,大为羞臊,恨不得地上有条裂缝,自己钻将进去,再也不要出来,他被辛英软绵绵的身体抱定,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正为难间,辛英幽幽长叹,反一把推开他,道:“你还不去追你那新娘子?”见杨不识昏昏噩噩,她不觉苦笑道:“男人哪里有耳朵上扎环孔的?他,他就是罗琴姑娘。你还不去追赶她麽?”

第341章 豪侠义胆添山色(贰)

  ——杨不识大惊失色,孔池叹道:“杨施主,此地一切贫道皆能照应。”杨不识慌忙称谢,见辛英低头不语,道一声:“辛姑娘,节哀顺变。”长身而立,拔步疾追——

  两人一前一后在山道上攀爬,渐渐拉近距离。那秦罗回头急道:“我…我不是罗琴,她也再不想见你,你还是回去吧?”仓促之间,不及变化嗓音,果然脆若铃铛,不是罗琴的声音是谁?——

  杨不识又惊又喜,道:“琴儿,我…我知错了,你到现在,心意也不肯回转过来麽?”便看罗琴纵身跃上一棵大树,枝叶葳蕤,云垂顶梢。此刻天色也黯然许多,红日隐没于烧云之中,左转右绕不得出来,再也不见露脸,那云彩也渐渐变黑,初时四周尚有些金色通赤之光茫摇曳,如龙蛇舞动,齐云抢珠闹纷纷,折腾得累了,终要酣眠休憩;犹若织女机枢垂搭下一根根散线乱丝,才要降落人间,却被一层层浓浓雾息左手承印托将,也不知谁那芊芊玉笋轻轻拨弄,打线丝,收织囊——

  天际如此,地上更是昏沉沉一片,待杨不识跳上树顶,举目四望,哪里还有罗琴的踪迹,叫唤数声,未闻应答,不觉痴痴呆呆,坐于上面一根横推挑长的大树杈之上,听鸟啼虫唧,一时心乱如麻,竟然呆痴无状。他心中又喜又悲,方才所见之身法,若遇石木阻碍,轻轻一转,便即轻易跃过,分明是“九天浮云”无疑,再听那声音,便与他日夜萦怀、梦醒梁绕的琴儿声音一般无二,初一听闻,胸中登时砰砰乱跳,几乎边要大叫起来:“琴儿没死,琴儿没死。”狂喜之后,畏惧、忧愁纷纷用上心头:“也不知她是不是愿意见我?”此番四下寥寂,罗琴早已经不知藏匿于什么地方,一颗心便默默沉了下去,懒洋洋地背靠树干,喟然长叹,正是悒郁不忿,喃喃自语,道:“她果真还是不愿意见我,还是想尽办法躲着我。”——

  他心乱如麻,忽又说道:“她恨息难平,却也对我忒狠,愤然燎燎,终究不灭,若是我以后见了她,又用什么样的俯就法子来应承?唉!说不定她此生此世再也不想见我了,难不成我正如少林寺的大师所言,我颇有慧根,就该出家当和尚不成?”正自胡思乱想,听得远处一声“阿弥陀佛”,悠悠传袭,绵绵幌幌之间,隐约一股雷霆之息——

  杨不识甫然一怔,咦道:“我才动这念头,如何就有和尚在此?却不会正是天意机缘,要来给我剃度出家的吧?”忽然一顿足,似有几分负气,狠狠道:“好,好,你不见我,我也不见你,你我从此更无相干,我,我--”眼中泪水几乎流出,慌忙忍耐,心想:“我堂堂大丈夫、大男儿,不能一心一意为国家尽忠,不能恭敬顺礼服侍父母,却要为她一个女子流泪,当真是窝囊无比。”饶是如此念头,只道千万不可流泪,颓靡了自己的意气,那泪水也不禁漱漱而下。一蹬双足,从树上跃下,循着佛号轰喧的方向摸索行走。其左近七八丈处,一只小手从绿叶中伸出,在树干上拍了一下,抱怨道:“这个书呆子,他又在胡思乱想了。”忽然听簇叶群枝后面传来幽幽一叹:“我…我还是守在他身边罢了。”——

  杨不识走得十余丈,见前面蓝印印光茫一片,不由大为惊讶,便悄无声息藏匿于旁边一大块岩石之后,朝外面张望。只见对面有一座草亭,茅草散迭、木柱萎败,中间空空荡荡,别无一桌一椅,风息霎掠,掀起满地落叶垂花。草亭周围用小石块垒着好几个灶台,台上放着薄薄扁扁的石碗,有三个大碗发出光茫,倒与月色相近。只是那弯月方始从云中转出,尚不甚清亮。杨不识暗暗诧异,又见一个和尚背朝自己,提瓢从旁边水桶舀了半瓢水,倒入右首一个石碗中,水一浸漫,那石碗内里便即生光,光色愈来愈亮,却将周围丈许映照的风物分明。杨不识略一思忖,恍然大悟,知晓这石碗盛放的必定是此山随处可拾之碎屑矿石,那石头遇水变化,发热生光。待草亭周围几个石碗尽皆灌满了水,草亭方圆大为明亮,那和尚转过头来,正是念秋和尚——

  便听他又是一声“阿弥陀佛”,道:“施主久未谋面,此番良唔,风清月明,何不出来小酌一杯素酒,聊以抒怀惬意?”杨不识才要举步而出,便看林中走出一个人来,笑道:“非也,非也,虽然风清也,但绝非月明也,和尚欢好那荤酒荤肉乎?为何我等一来,反倒变成了素酒哉?”旁边一人桀桀怪笑,道:“这还不甚明白么?和尚偷懒,不去化缘,口袋里没有钱了,因此吃不起荤酒荤肉,只好喝些素酒了。”——

  念秋不动声色,说道:“既然今日贫僧有两位十分重要的客人,要是荤酒荤肉吃喝下去,一者对之未免不敬,二者怕也没有气力与之赏月饮茶。我看这位施主气色不纯,呼吸之间若有稍些凝促,想必是受了一些内伤,强加压抑吧?”石后杨不识认得其中一人就是昔日嵩山所见的“止乎者也”先生钱南村,另外一人,正是先前与他对掌不敌,仓皇逃跑之江嗔鲍,不明白这两人如何回来此与念秋和尚见面。那念秋泼水引明,弃荤从素,满脸端庄沉凝之色,显与先前那一副慵懒惫赖之神情判若两人,难道也是为了此二人不成?心中诸多疑窦、丛生难解,百想糊涂,愈难思量仔细。江嗔鲍脸色陡然变化,冷笑道:“好眼力,只是我在内伤不重,算不得什么?”那钱南村笑道:“我等二人此来也,事前未有知会也,但若能成为和尚贵宾者,未尝不甚开怀也。”念秋和尚摇摇头道:“你们不是我的重要客人。”——

  钱南村愕然一怔,哈哈一笑,道:“如此说来,却是我等自作多情也,羞惭乎,羞惭乎。”——

  那江嗔鲍脾性暴戾,第一个忍耐不住,喝道:“一个臭和尚,谁稀罕作他的贵宾呢?他若是要将咱们当作贵宾,委实抬举了他自己,却作贱了我等身份,他才是自作多情才是。”钱南村微微摇头,颇有几分尴尬之色。念秋和尚不以为然,道:“谁自作多情,不过是苍海一颦,笑为何故、笑向谁及,笑对笑错,又有何妨?”钱南村颇有惊愕之色,道:“果然是高僧也,人不可貌相也。”杨不识坐于石头,双手抱膝,呆呆瞧着天上,忖道:“她为谁笑,又对谁怨,只盼虽则怨我,却尚对我笑。”一时之间,痴痴撞撞,觉得碗中荧光再亮,眼前也是黑暗一片,不觉心中诵吟:“花落处,水流红,诸般愁怨无处怪,何处寻,哪里觅,终究蹙眉言春风。”——

  江嗔鲍走前几步,双手叉腰,大声道:“不与和尚喋咶不休,我且问你一件事情。你答了,咱们就走,若是不答,我们两位就坐在这里不走了。”——

  念秋和尚咦道:“两位也是银月教之令主,横论地位,也该与红日教诸位堂主平起平坐,如何却这般无赖呢?”——

  钱南村笑道:“此事干系极大也,我教之千秋伟业兼受之影响也,不得不厚起脸皮与和尚纠缠也。”就看江嗔鲍从怀中取出一本书籍,荧光之下,线崩页残,道:“昔日被你从饶鹰邛手中夺走了半部《易筋经》,却遗留下了另外半部,此来别无他意,乃是想向和尚请教几个疑问。若是答对了,鄙教愿以千两黄金相赠。”言罢将手中残页翻开,问道:“嗯,嗯!这句读作‘波尔巴达,提提马来呜咽’吧?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气运经络,调和气力之大法?”杨不识心道:“此人好生无礼,他却不知念秋大师乃是江湖‘六绝’之一,武功之高,绝非他两人能够匹敌,却还这般张扬招摇。”念秋和尚微微一笑,且不答他,反问道:“你这手中的残册,便是那真正之半部经籍吧?”——

  江嗔鲍咦道:“你,你说什么?”念秋面有喜色,道:“那日我逼迫饶鹰邛归还《易筋经》,他始一将书拿出来,我便发觉其中的书页颜色前後略为有异,虽然不甚分明,但在我眼中,却瞧得真真切切,其中半部,乃是正本,余下半部,却是伪物。是以我撕下那真的半册,却遗留下假的半册。”杨不识偷眼瞧去,见他缓缓说话,脸上却有一丝得色。钱南村瞠目结舌,不禁夸赞道:“和尚好眼力也,我也佩服之极也。”——

  江嗔鲍本待掩饰,此番却不能抵赖,狠狠地盯了钱南村一眼,低声道:“谁要你多嘴饶舌,哪里有贼夸捕快高明的?”杨不识暗道:“你也知晓自己是贼,少林寺的大师是捕快麽?”却听念秋道:“我料这定然是贵教那位杨林杨令主出得主意,但无凭无据,也不好寻他问个明白,料想余下半册真本终有出世之时,于是耐心等待。”他如此一说,钱南村与江嗔鲍皆神情大变,相顾一视,心中凛凛。杨不识也登时明白:“原来他并非故意只还半册《易筋经》于少林寺,却是无可奈何之举。”——

  听念秋和尚叹道:“我说半册经书了断与少林寺的旧情,从此彼此再无丝毫瓜葛,你们听了,自然对我不再提防,且此经文晦涩难懂,你们若要修习其中心法武功,便终会来寻我解释明白。需知‘一字之差,谬以千里’,稍哟疏虞,便即走火入魔。今日却是大吉大利之日,两位贵宾要来,你们却奉上真本另外半册。那千两黄金贫僧委实不敢承受,只盼两位将此物归还贫僧才好。”——

  江嗔鲍与钱南村不觉齐齐退后半步,惊道:“你,你这和尚怎会玩弄如此心机?”念秋和尚走前一步,合十道:“非是心机,乃是机缘。那经书并非贵教之物,强行占据,日久自生祸害。”

第342章 豪侠义胆添山色(叁)

  ——念秋和尚双目逼视他二人,精蕴四射,若斗冲寒江,又道:“殊为可叹,汝等虽为西域来客,但狡诈心机,委实远胜过中原群豪。”——

  钱南村面色微微一红,垂首扭脖,伸手拍拍身上灰尘——

  江嗔鲍却是心中凛然,见面前和尚神气与适才有大有不同,暗生戒备,冷笑道:“这位和尚在胡说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咱们都听不懂咧。”朝钱南村眨巴眼睛,道:“你说奇怪不奇怪。”钱南村讪讪一笑,呜呜唧唧,便若是答应他了——

  念秋和尚脸色沉凝,大声道:“阿弥陀佛,佛祖慧眼辨识三界五行,你们玩得什么伎俩,可隐瞒不得。”——

  杨不识心想:“他们隐瞒了什么,却教这位年秋大师如此生气呢?”听念秋和尚道:“你们得了另外本册《易筋经》,将真本留下,另行又伪撰一本,且将上面的许多关键紧要统统改画,故意传于那人,由那人再托付于大都五丑,展示群雄知晓,究竟意欲何为?”——

  江嗔鲍双拳紧捏,脚步微挪,朝旁边钱南村身侧贴近些,挤他先前,桀桀怪笑,笑声之中,显是中气不足,大显畏惧怯弱之意,道:“如此说来,和尚是要与我们打架了?”钱南村眉头微蹙,才要说话,却看念秋和尚合十笑道:“善哉善哉!你手中那残页断册,本来就是我少林寺之物,我就是抢夺回来,其实也无可厚非。”江嗔鲍甫然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不想昔日见了少林寺几大秃驴的武功,不过尔尔,却在今夜再领教你这少林寺逐僧的本领,料想也是寻常得很。”——

  杨不识听他语音微颤,颇似不以为然,心知这江嗔鲍武功虽然高强,却远不及“竹芦双怪”其一,想那余先生和卢先生联袂尚且不是这位少林寺大师的对手,凭他带伤之躯,纵然和钱南村同心一意,共拒强敌,到头来势必也是铩羽败归。就见江嗔鲍偷步窃履,说话间,一步步移到钱南村正背后,忽然双掌齐出,贴于其肩膀,猛然吐劲,道:“老钱,你攻上面,我取下路走袭。”——

  钱南村被他推搡,猝不及防,一个身子往前踉跄,眼看得再要跌撞,就要扑入迎面和尚的怀中,心中又骇又急,左足一蹬,拔身纵跳,一跃有二丈高。他知这和尚既然跻身江湖“六绝”之一,其武功造诣定然比少林寺心禅堂、戒律堂、罗汉堂三大神僧还要高出不止一截,想那三人便十分了得,自己哪里还敢与他正面抗拒?遂不敢贸然击下,竟越过念秋和尚头顶,落在草亭亭檐之上。斜目一瞥,见江嗔鲍把《易筋经》揣入怀中,转身就往回跑,心中又惊又怒,骂道:“你这小人也,如何自己逃跑也,却教我断后拒敌乎?”深吸一气,双足反蹬,身体如离弦之箭破风而出,回掠过念秋和尚头顶,尽力往归路奔逃——

  两人心中惶惶,状若丧家之犬,听风辨音,背後无甚动静,不觉追兵赶来,反倒大为疑惑。念秋和尚昂首站立,面向半空银月,朗声道:“两位贵宾既然来此,贫僧殷勤伺候,却也要因此向两位讨要一些人事。”江嗔鲍呸道:“你哪里殷勤伺候了,爷爷胆子几乎被你吓破,还给你个屁人事。”钱南村却是脸色大变,歇停脚步,双目只往对面树林望去,枝叶摇曳,夜深笼沉,一条条花色叶银于月光照耀之下,扑朔不定,须臾鸟惊野树,展腾翅膀疾飞而起,咋咋叫唤,径奔远处归栖。几根翠竹插杂其中,摇摇摆摆,为树荫环抱,倒似几分回影过廊——

  江嗔鲍低声喝骂得几句,已然冲到了林边,见离念秋和尚更远,心下大宽,才要与那呆立不动的钱南村说话,忽觉旁边风声疾响,一条人影瞬冲扑至,不由骇道:“谁?”那“谁”字余音未了,顿觉前面“天突”、“紫宫”一麻,气血翻涌,煞是难受,才要喝骂,背後“神堂”、“心俞”又被制住。那人影顺手往他怀中一探,将半册《易筋经》摸出,呵呵一笑,道:“大和尚,这一人一书,便权且当作送你的厚礼。我老花子虽然人穷,但志气不短,出手可也是大方得紧。”——

  钱南村心头突突乱跳,又见一条人影飞扑而来,身在半空之中,反转两个筋斗,突然倒捉击下。他只看此人身手,足见高明莫测,不敢挺掌力拒,侧身闪避一旁,双手一伸一缩,半直半环。那人咦道:“这是旧教长臂大圣侯长老的招式,你是他什么人?”——

  钱南村此招极少示人,此番见来敌极其强悍,情急之下,方始搬使出来,孰料才一摆势,便即为对方识破来历,心中更是骇异无比,不敢隐瞒,颤声道:“他老人家也,乃在下师祖爷也。”侯长老随众逃入西域之后,授艺“叱咤天王”白不同,二十年前红日教、银月教为争夺正宗嫡位在黑森林大战,白不同身负重伤,归返之后心灰意冷,又教授钱南村,自己却在荒漠石洞归隐。那人双足沾地,笑道:“原来你是他的传人。双掌轻轻推出,徐缓之极,正是敌意大消。钱南村退后几步,道:“是也,是也,可惜在下学艺不精通乎,未能为师祖爷爷和师父大增光彩也。”——

  那人听他一口一个“也”,几口一个“乎”,心中却是甚为纳闷:“我年轻时见过那侯长老,乃是一个雷厉风行、行事举止干净俐落的好汉,数十年前,也曾与他弟子白不同有过交手,此人武功不及其师,但性格飒爽、脾性耿直,说话也是快人快语,不见曲肠弯道,如何此人说话‘止乎者也’不消?”——

  他有心再试试其人武功,出招不再凌厉凶横,留下七分力,只用三分功,饶是这般,也迫得钱南村连连后退,满头大汗不止。钱南村也曾试图反击,但每一招出自一般,便察觉对方相应换招变式,将自己攻路封堵得死死的,几若无计可施。他一步一步退后,渐渐又回到了草亭之前。那人收手道:“你也歇歇,休再唠叨。”钱南村竟似不敢违迟,乖乖站立一旁。那人朝念秋和尚抱拳笑道:“大和尚,此人原本也想送于你作礼物,只是他与我教某位旧识大有渊源,只好空手拜见。”念秋和尚合十一礼,道:“玩笑而已,石先生岂能作真?我若是真受了红日教教主的礼物,岂非自惹麻烦,以后江湖虽大,天下再广,只怕也寻不到一处能够安安心心喝酒吃肉的地方了。”——

  月色照耀之下,杨不识看得那两人面目,一位正是红日教教主石欲裂,另一位挟夹钱南村,将手中书册扔于念秋和尚的,却是丐帮帮主韩青嫡——

  钱南村与韩青嫡听得他几人相互寒喧,尽皆目瞪口呆,忖道:“不想今日在此,竟然见到了‘六绝’其三。”又听说其中一位是大对头红日教之石教主,那钱南村尚能勉强按捺心神,暗道:“这位教主不象是凶狠之人。”那江嗔鲍却是肝胆俱裂,几欲晕死,待韩青嫡将之放下,但见他双股颤栗不止,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韩青嫡、石欲裂与念秋和尚三人说话间,目光俱是有意无意朝杨不识藏身的石头微微瞥看一眼,旋即转过头去,依旧谈笑风生。杨不识心中一惊,以为自己行藏莫不是已然被三位前辈发觉,就有心出去见礼,但转念一想,此刻出去,岂非正应了自己鬼鬼祟祟之嫌,心中便生了一个主意:“稍时我往后退开几步,然后再大摇大摆地出去,只说我是乘夜赏月,不意在此地撞见了几位老前辈。”——

  那罗琴盯蹑而至,藏身于数丈外一棵树上,见他半蹲地上,一手托腮,一手伸出指头胡乱在岩石上勾划,略一思忖,便即明白了他的心思,心中暗笑:“你这书呆子,口口声声要出家作和尚,再也不要见我。只看你重礼好颜,就不是那六根能够清净之人,又如何能够出得了家呢?当日老和尚说你有慧根,却是被你两句胡诌乱语给蒙住了,嘻嘻!呆子,呆子,真是一个大傻瓜!”她衣裳服色尚未换转,却将脸上的易容药物悉数摸去,归服了本来面目,又用清水擦拭了一番,愈发娇美动人。月色之下,半笑半嗔,但见目若桃瓣、睛似秋波,眉若墨画,齐眉扎着一条金光闪闪的缎带,飘曳有姿。她瞧着下面那不识哥哥的背影,如痴如醉,呆呆思忖之间,忽然旁边有人微微一笑,不由大惊,急转头看,又不由释然,伸出手指按于自己嘴唇,示意来人切莫发出声音。那人扁扁嘴,抚摸胡须,扮了一个鬼脸——

  杨不识才要往后面小心翼翼挪去,却听得石欲裂道:“大和尚,今日群雄危在旦夕,尚且不知其虞,我红日教若是出面说明,非但不能灭火,反大有火上浇油之害,如此重责,唯独你少林寺与丐帮能够鼎力承担。”杨不识身形一僵,趴在石后悄悄探头窥觑,见石欲裂面色凝重,双手抱于胸前,威势逼人——

  念秋和尚摇头道:“我是少林寺逐僧,江湖人眼中,虽然尚为什么‘六绝’之一,但不过是游手好闲、喝酒吃肉的颓废老僧罢了,我要是说话,除却狮子吼能为人重视,其余皆是过耳之风。”韩青嫡笑道:“你们这么说话,意思是唯独我丐帮英雄,能够将君子峰下一场弥天大难化解于无形了?哈哈,我们一群老少花子、大小乞丐,哪里有这般本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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