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开局学到禁天神功 第48节

  陈泰宝在一旁坐下,双手轻轻捶打大腿,叹道:“大师兄的下落我们却是知晓了,就在这山中的一间道观之内,每日念经习武,诸事不理。我们去得几回,劝他与二师姊合好,完成婚约,匹配夫妻,他却置若罔闻,说道什么‘我尘缘已了,夫妻之念,断难再兴。此事你们休反复提及。’我二人屡屡劝说无效,十分生气。我骂道:‘你既然不欢喜二师姊,为何还要沾惹她,惹得人家芳心垂青你了,你却反来抛弃,便不怕苍天有眼,要予你报应么?’结果此言一出,那牛鼻子神情大变,当即就要将我轰赶了出来。我不服,便与他在院中动手。只是,只是--”——

  云仙道:“这大师兄如今的一身武功,实在高强,与往日在青云谱时,实在不能同日而语。昔日陈师兄在他掌下,能够走得五六十招不败,可是现下再与他交手,不过一二十招,陈师兄便被摔跌了好几个筋斗。灰头土脸地被打了出来,大门轰然禁闭,再也不肯开启。”——

  陈泰宝叹道:“你又叫我师兄,不唤我丈夫了。”云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偷眼往南毕远窥去,默然无语。南毕远以为他夫妻二人又闹将了什么矛盾,所谓“夫妻床头吵床尾和”,一笑莞尔,也不介意

第190章 水波绵绵衬豪义(伍)

  ——几人唠叨谈叙。那南毕远当时觉得奇怪,便问道:“二师姊,她…她也在这里么?”陈泰宝道:“二师姊乃用情专深的奇女子,好好一桩婚姻,莫名废除,教她心中如何能够安然?遂不辞辛苦,一路打探而来,总想打动对方,破镜重圆才是。不想姜师兄绝情如斯,屡劝哀求无效,伤心之下,不舍离去,于是就在大师兄道观对面之山峰上,借着一座先人石室暂且栖身,取号‘心死斋’。”南毕远愤愤不平,以为死人巢穴实在晦气,怎可居住?便是里面空空荡荡,其实并无死人遗骨,但依旧不雅不洁,就欲亲自过去探望劝说,要居留终南山上,也可另觅他建一处房屋,与道观遥遥相望。他与陈泰宝往石室而去,妻子女儿由云仙陪伴,走了十数里,来到一处地方,却见前面山壁之上,开着一个门户,石门石楣,灰苍粗砾。左右两尊翁仲,一文一武,文者捧笏,是个丞相学士;武者叉腰,左手按剑,是个将军。石门紧闭,前面树枝之上挂着一条黄绢带。二人识得,不禁愕然,想起昔日在青云谱道观之时,林英月若是心中愁闷,窝在房中不愿意见人,就在窗前挂着一条黄绢,以为闭门谢客之意,除了师父“定寇三剑神仙掌”常连春之外,那是谁也不见的。此刻黄绢飘飘,南毕远与陈泰宝大为惊讶,料想是二师姊为姜尚武绝情寡意一事而精神伤透之故,遂不敢叩门打搅,叹息唏嘘一番,怏怏离去——

  南毕远未曾见着自己的二师姊,心中惆怅,以为师门情意本来厚重,此番收了冷落,却怨不得林英月,都是那姜尚武负情薄幸之故,愈想愈是恼怒,也不回去,又邀陈泰宝往大师兄道观而去,欲与之见面论讲一通道理,口中道:“我且要问问他,将一个年轻女子撇丢一旁,且是婚约匹配之人,他这般恶为,必定是天怒人怨,岂能轻易修道正果?”陈泰宝以前被姜尚武轰赶了出来,自以为受了偌大的“折辱”,心中本就耿耿于怀,听南毕远如此提议,心中正是欢喜,道:“我武功不如你,正好借你之力,教训那忘情短恋、反伤透了林师姐心思的大恶人。”南毕远大声道:“不错,这等绝情之人,不是我们的大师兄,却是大恶人,我们教训教训他也是极好的。”言罢,二人不敢耽搁,挼袖搓掌,一边喝骂,一边走路,看脚下道路绵亘不断,从树丛荆棘传越,曲曲折折,逶迤蛇行,通往“大恶人”修真求仙之地——

  说到这里,南毕远口干舌燥,有一位潮沙帮弟子过来添茶,茶香悠然,沁人心脾,果真是购于西湖侧畔的龙井美茗——

  罗琴忍不住问道:“道长,你与陈伯父都是出身道家,但都是豪义的前辈。你们…你们果真与那‘大恶人’打起来了么?”——

  南毕远端起茶盅,轻啜一口,润润嗓子,遂微微一笑,道:“那时我二人最是忿懑之时,哪里还能见得半分往日的厚持稳重?待见着大师兄,彼此交谈了几句,或是说争执了几句,二话不合,就要动手。我心中并未什么顾忌,思想以往情状,我的武功与他也差不多,便是落败,也该在几百招之后,况且有泰宝一旁帮忙,所谓之‘双拳难敌四手’,我两个打他一个,难不成还会输了么?”——

  便在此时,听得陈泰宝一声苦笑,叹道:“结果还是输了,且输得极惨,正是狼狈不堪、灰头土脸的。”——

  原来姜尚武见着他二人过来打抱不平,又是羞惭,又是烦恼,口口声声言道自己已经是出家的道士,且才收了七个弟子,皆是以往的义军兄弟姊妹,万难回头,再与林英月匹配一对恩爱夫妻。南毕远不服气,便说道即能‘出世’,自然也可‘入世’,哪有一条道路抹到黑的道理?大不了将这七个弟子还俗,或将此道观交由他们打理,你姜尚武不是一样可以了无牵挂,去请来八抬大轿、备妥凤冠霞帔,迎娶二师姊么?陈泰宝也是嘻笑怒骂,责怪大师兄执拗固执,又问他是不是有过其余的女人,因此心中愧疚,不敢与林英月相见?又拍胸膛连连保证,说果真如此,自己与南师兄定然会替他美言好话,求得二师姊的原谅。南毕远与陈泰宝一唱一和,声音喧扬跌宕,听得姜尚武眉头微蹙,暗道两位师弟愈说愈不成道理,却一时之间,插不得话来。姜尚武有一双弟子,本是夫妻,见师父为难,便挺身而出,道:“三清玄妙,天下第一,夫妻有什么好做的呢?我二人不也是随了师尊,堪破红尘纠葛么?烦请两位师叔回去,怎么说都好,只转告那位痴情的林师叔,还是从此断决情念痴意,重新为道求仙的好,正是其乐融融,快活泄泄。”陈泰宝大怒,喝道:“什么叫做‘怎么说就好’,真是没大没小。”上去就要教训这两个晚辈,被姜尚武拦下,乘势动起手来。南毕远知晓在昔日师兄弟、姊妹之间,陈泰宝天赋平平,又好偷懒取巧,因此武功最弱,不敢让他独自应战,便一旁夹攻。以二敌一,瞬间三人拳来脚往,堪堪打成了一团——

  孰料甫一交手,才不过数招,南毕远心中已然惊讶不已:他虽与姜尚武争斗,但彼此也远远算不得仇家对手的性命相搏,不过是寻常拳教比试切磋罢了,不曾拔刀动剑,也未能贯劲注力,运用五雷掌法。姜尚武勉强迎战,心中为难之极,本不愿意师兄弟多年未见,才一相逢,确实如此的情状,因此也不五雷掌法,且下手之时,似乎处处留情,拳教之间,蓄力五分,始终不发。饶是如此,南毕远依旧能察觉不同,每每与大师兄拳掌甫触,便若有一股绵绵之力袭来,贴而不脱,粘而不松,有意无意之间,将自己的一个身子吸引得左摇右摆,幸好自己马步功夫扎实,尚能抵逆。那陈泰宝已然踉跄不定,脸色陡变——

  南毕远愈斗愈是心惊肉跳,战至最后,已然全无志气,先前的忿然抱怨之息也渐渐的平复下来,约至五六十招,暗道:“大师兄分明手下留情,不至于叫我等落败难堪。唉!罢了,罢了,他与二师姊情缘怎样,其实正该他二人解决才是,又岂是我们这些外人掺合其中、能够解决得来的?”想及如此,方要说话,却听得一旁陈泰宝弓步撞拳,鼓足浑身气力,猛然朝对方的腹部击去,口中大吼一声,喝道:“负心偷情的汉子,吃我一拳。”——

  细论究源,姜尚武乃抗金受挫,方才心灰意冷,连累情灭恋泯,避开林英月而已,何曾真有与其余女子的逾越规矩之事,听陈泰宝口口声声什么“偷情”,心中不觉大是恚怒,再难按捺,怒道:“污口浊言,莫不畏死么?”他自然不会真下毒手,但此刻气愤之下,便决意给两位纠缠不清的师弟一些教训,双掌一掌一合,并非五雷掌法,左右分向陈泰宝与南毕远推去。南毕远心呼不妙,不敢怠慢,丹田之气发动,贯入手臂之中,袍袖鼓漾,双掌贴合,往前推逆,只觉得一股偌大的劲力传来,颇有阴柔之意,但劲力到得一半,蓦然爆发,却是刚劲无比。其掌心“劳宫”、食指与拇指背面交和之“合谷”,莫不隐隐震疼,再也拿捏不得身形,“啊呀”一声,跌跌撞撞地往後退去,扑嗵跌坐在地上,摔了一个重重的屁股墩。再看陈泰宝,便若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啪闼”腾空而起,歪歪扭扭地打了几个筋斗,被甩入一棵大树。枝叶繁茂、根干硕健,其中一枝不偏不倚,正架住他的衣襟,晃晃悠悠地悬在树上。姜尚武用力劲道极其巧妙,如此气力,刚柔并济,合时互换,虽教他两位师弟吃上了许大的苦头,但是颇有拿捏分寸,不曾给两位留下什么内伤——

  他的七位弟子见状,齐声大笑,簇拥着师父转身离去,便是讥讽举止被师父严厉喝止,尚窃窃私语,不住地回头促狭一笑,意味昭然——

  陈泰宝坐在椅上,想及当日情形,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叹道:“这正是八十老娘倒崩孩儿,丢脸丢到家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愿意去那道观和他理论。”——

  南毕远哈哈大笑,道:“我其时也是面红耳赤,浑身羞臊滚烫,恨不得地上能有一条大些的地缝,就让我从此钻将进去,不要出来了才好呢!”——

  高义元不以为然,摇头道:“他有如此武功,你们输了也没有什么丢脸的。却不知他连得是什么武功?”——

  陈槐林奇道:“莫不是这位姜前辈有幸练得《八脉心法》么?”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暗道:“若是他真的修炼了此书的武功精要,一身武功造诣自然出神入化,堪称江湖之绝顶高手,奈何终南一派,始终默默无闻,声名不噪呢?”

第191章 迎娇儿劳燕分飞(壹)

  ——南毕远略事整理桌上的拂尘,抚须笑道:“我与泰宝师弟平白吃了这等的大亏,自然又羞又恼,算来羞有八分少,恼有二成多,于是便怏怏归返,实在是狼狈不堪也,口中犹然嘟哝呼骂,道‘这一辈子,若是他姜尚武不能回心转意,到对峰石室之前,向林师姐求亲纳娶,且赤背负荆、毕恭毕敬地来向我二人陪罪道歉,磕上三个咚咚的响头,我等是决计不能原谅他的。’呵呵,拳脚上吃了亏,便要在唇舌上沾些便宜,我师兄弟二人也是狭隘若是,惭愧,惭愧!”——

  罗琴试探道:“那位姜前辈,嗯,姜道长没有回心转意吧?”——

  南毕远笑道:“他铁了心修道求仙,十头驴子也拉不回来的。”——

  高义元道:“你大师兄武功如此高强,何止是十头驴子,就是五十头、一百头骡子也拉动不得。”骡子力大,乃驴马相交之物,自身不能生育——

  南毕远颔首叹道:“我等了足足半月,不见丝毫动静,顿时心灰意冷,暗道这大师兄不料竟绝情如斯,堪称可恶之极。只是如此一来,我也没有脸面回归南昌青云谱道观,面禀师父与穆师兄详情,于是也要在这终南山居住,看似隐居,其实遮羞逃避。主意既定,我便与先妻在山中的五里台一地建筑了一间草木屋舍,外垒泥墙,因为多了一个女儿,做得便比泰宝、云仙夫妻的茅舍大了一些。”——

  陈泰宝点头道:“不错,你那屋子是宽敞了一些,更能容人纳物,我与小师妹便经常往你屋中做客,聊聊家常,便是抱怨那负心薄幸的姜牛鼻子。唉!我等以为就此看老,要在这终南山中了却残生,不料又过得几日,大师兄却莫名修书一封,叫门下的一位弟子送来传呈。”——

  陈天识忖道:“什么书信,可与我相干么?”一口气息只在胸口窜堵,颇为郁闷,却归纳丹田不得——

  听陈泰宝道:“我四人观后商议,私怨归私怨,大义公道却惘顾不得,孰料想因此却改变一生。”言罢,他双目往陈天识望去,神情半是慈祥,半是迷惘,忽而一叹,若是无比惆怅——

  陈天识胸中砰然乱跳,惴惴想道:“与我相干麽?不知晓是怎样的干系?”口舌微张,欲问不能——

  原来那书信言道,姜尚武近日得了讯息,他昔日的一位江湖好友,也是南宋将领杨珏受弹劾之后,与其师兄“小温候”吕堂三月前北上大都行刺金太祖完颜晟,不料身陷受死。金国以此为由,遣使南下指责宋廷,胁迫再有此事,必将挥师南伐,马踏临安府。宋廷唯诺惶恐,大惊失色,连声允诺清剿抗金义士,断然不会再致类似“恶事”发生,又以百车财宝绸缎、百余江南美女相送,方才平息了如此的风波,犹心有余悸,果发下海捕文书,四处缉拿杨、吕二族家人。姜尚武信中道自己练武不慎,略有走火入魔之虞,一时伤了双腿气脉,穴道封堵当徐徐缓解,暂时动弹不得,他听闻杨家尚有余族在长沙一带避难,遂央请两位师弟替己急驰救援,保全杨家一点血脉。其言语凿凿,笔墨恳切,又道知晓诸位师弟妹对己颇有嗔恚,但盼望能念及师父“出世济人”之教诲,劳动金身、亟求广施援手。陈泰宝与南毕远皆是懂识大义之人,对着那弟子先把大师兄大肆嘲讽揶揄一番之后,不免喟然长叹,感慨“奸佞当道、皇帝昏庸,忠臣难得安身立命”云云,当晚收拾行装,第二日便往东南边赶去。风尘滚滚,追日赶月,可谓之马不停蹄。半月后,终于到得了长沙府界——

  长沙城外二十余里,便是白马坪一地。陈泰宝与南毕远赶至树林外面,听得里面传来阵阵打闹哭喊之声,喧嚣之中,隐约闻得什么“杨珏的同党”、“便是得了尸首回去,依旧有赏”、“混帐,此时此刻,还要哀求什么,难不成还指望我等临阵脱逃麽?”“不行不行,放走了他们,赏金泡汤事小,我兄弟被大人责罚,委实事大”云云,不仅一惊,暗道莫非这杨家的遗族潜逃之此,虽然百般躲避,终究还是被发觉了不成?遂不敢耽搁,吆喝一身,驱马奔入林中。那马匹颇通灵性,知悉背上的主人心急如焚,四蹄翻飞,迅疾如电,践草踏荆,遇着棘丛一跃而过,瞬间来到了林中的一条小道之上,便见一大伙官兵呼呼喝喝,指三点四,围着另外内里的一小群官兵,双方拔刀对峙,皆是怒目相仇,若势同水火。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位官兵,或死或伤,*连绵不绝,堪为凄楚,显是已然大战过一场,激烈颇巨。内里官兵护着一对妇人,相拥而泣,浑身颤抖——

  其中年纪稍大的女子哀求道:“诸位军爷,我家相公素来安分守己,奈何要苦苦相逼,非要胁迫于绝境死地?”——

  年轻女子亦然哭道:“杨珏遗祸,是他不好,为何却殃及我等妇孺无辜,莫非是圣上蒙蔽视听,又被奸佞蛊惑麽?”两妇人之后,坐着一个秀才,面目清秀,腿上牢牢扎缚一条布带,却是受了刀伤。他疼痛甚然,咬牙切齿地忍耐,闻听此言,不禁勃然大怒,叱道:“无知愚妇,胡说什么?珏大哥为国捐躯,正是大大的英雄,你我便是自此死去,能与他在九泉相见相聚,未尝就不是一件美事。”忽而喟然一叹,拱手抱拳,朝四周官兵道:“只是连累了诸位兵大哥,在下实在心中愧疚。奸臣要我等无用的性命,便给他们好了,你们还是莫要牵连其中,快些离去才是。”——

  内圈官兵个个汗流浃背,一边觑探外围众多官兵,一边掂足量步,如排兵布阵一般,小心防御。一个黑脸的魁梧官兵怒道:“杨相公说哪里话来着?若是我等贪生怕死,还用辛辛苦苦赶来这里,与长沙府的本地兵卒打斗麽?杨珏将军为国捐躯,我等旧日的部下,那都是极其佩服敬仰的,你们乃杨家最后的血脉承嗣,我兄弟便是拼尽了这几条残命,也务必保全你与两位夫人的安全。”嘿嘿一笑,又道:“否则苟且残生,纵然活得七八十岁,百年之后在地下再见着杨将军,我等又有何面目相对。”身旁众人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今日你我尽忠尽义,也能成全了一段忠烈美名。那奸臣佞党,却是遗臭万年,好臭,好臭。”南毕远与陈泰宝恍然大悟,方明白这内圈之中的官兵,原来都是昔日杨珏将军帐下兵卒,此番听闻杨家族人有难,于是成群结伴地赶来,真逢上长沙府本地军兵围捕那杨秀才与其两位夫人,及时相助,彼此大战了一场。只是寡不敌众,且千里奔波,疲顿不堪,战力多有不济,因此处于下风。饶是如此,其忠义彪昭、奋悍勇猛,亦然叫长沙府官兵大吃一惊,急切不能得手——

  陈泰宝与南毕远看待真切,遂不敢耽搁,大喝一声,驾驭座骑便往长沙府兵圈冲去,一手握缰,一手挥动手中的长鞭,此刻情势危急,下手决不留情,来回几趟,已然打倒了一大片官兵。长沙府官兵初时猝不及防,被他们莫名创阵,顿时惶乱无比,纷纷叫嚷跌退、阵脚大乱,待看清来者不过两人,心中稍安,渐渐能够稳住阵形,有人便取出绳索,绕扎成圈,就欲羁绊双马——

  南毕远大喝一声,飞身而起,一个筋斗翻过,将长鞭用力甩出,击在一小尉胸口。那人“啊呀”倒地,疼痛难忍,待拔开衣裳观看胸前,已然青瘀了一片,不禁骇然後退。南毕远双足甫一落地,反手拔出腰间宝剑,冲着人群便裹杀了过去。他身形闪出,传来哀号一片,阻拦之人纷纷倒地。南毕远毕竟道家出身,也不愿意伤人性命,每一剑刺出,若非奔向对方手臂,便是戳向其腿膝屁股,皮肉之伤无甚大碍,倒也是疼痛得紧的——

  陈泰宝不甘示弱,翻身下马,他习得本来是剑,但总觉得不甚合手,旋即改练大刀,其刀法虽然算不得特别的高明,但每日勤练不辍,已然熟忒,所谓熟能生巧,将自己的一番心得体会融于其中,化作招式,也不乏几式精妙之招——

  陈泰宝恨极追兵,暗道:“你们杀敌不成,为何捕剿同胞兄弟,却是这般凌厉凶恶呢?”思忖如是,心头火起,下手较之南毕远更为毒辣一些,其伤十人之中,就有一二人陨命亡魂——

  陈、南二人不是大师兄姜尚武的对手,但应付这些官兵,却是绰绰有余,一番刀剑抡展,好似虎入羊群,羊角虽然犀利,又岂能是森森虎牙的敌手?内里结圈的护卫官兵初时不能反映,俱是面面相觑,愕然道:“这里是哪里冒出来的好汉爷?好生的厉害也。”待半晌怔然之后,方才反映过来,喝道:“此刻不能动手,更待何时?”见来了如此勇猛、武功高强的帮手,心中忧惧之意遽消,顿时精神大振,纷纷呐喊一声,音若轰雷,反守为攻,提将兵刃冲杀了过去。他们当初在战场上厮杀了多时,与金兵相斗,俱是性命搏击,下手养成习惯,因此极狠,长沙府官兵若被搠倒,往往就是中了致命之伤,倒地之时就要断丧性命,若是不死,不及起身,便看眼前一亮,“扑哧”一声,又被人赶来补上一刀,贯胸破肚,断头斩首,好不可怖——

  杨秀才乃是斯文的读书人,何曾见过这般情状,只瞧得脸色苍白,双足颤栗不已,伸臂揽住两位夫人,拥抱成团。三人便在这鬼哭狼嚎之中,漱漱发抖,暗道:“如此相残,真正骇死人也。”闭眼堵耳,不敢视闻一二

第192章 迎娇儿劳燕分飞(贰)

  ——过不多时,长沙府官兵支撑不得,彼此招呼提携,拖刀曳枪,匆匆狼狈逃去,只留下一地的尸体。南毕远平歇下来,将剑上血迹擦拭干净,收剑还鞘,待看见满地惨状,鲜血横溢,渗入土表,心中不由暗暗惊惧,念道:“无量天尊,为了救一二人而断丧了一二百人,如此代价委实触目惊心,唉!也不知自己的所为,是功德还是罪孽?”回头询问,方知这杨秀才唤做杨联杓,乃杨珏堂弟。那两位夫人,一位是他的正室黄氏,另一位年纪较小者,是小妾钟氏。陈泰宝却是一头冷汗,连呼侥幸,说道再晚来得一日半日的,只怕杨家最后遗人,也难逃朝廷毒手。二人又与护卫官兵商谈,互谢忠义之举。南毕远调配的药散颇为灵验,远胜兵家药材,遂掏出金创药,请无恙之人替那有伤之人小心贴敷包扎。众人寒暄一番,不住四处张望,心中尽皆惴惴,明白那长沙府围捕官兵虽然败走,但心有不甘,过不得多时,必定会引来大队精锐军马卷土重来,更加狠力夺命地围剿,其时彼盛此衰、势力悬殊更甚,万难逃脱生天,便不敢耽搁拖延。众官兵来时早有准备,肩头各各负了一个小小的包裹,纷纷除下兵装,解开包裹,换上百姓服色相伴远去避祸。杨秀才便与两位娘子共乘一马,南毕远与陈泰宝共乘一马,结伴往西北方遁去。好在这五人的体裁都较为纤细单薄,二马勉强负载,待到得一处驿站,又添购了两匹坐骑,风尘仆仆,再也不见追兵的踪迹了——

  杨秀才一家三口说来不幸,却也大幸,前逢其堂兄旧卒义兵,后巧遇驰救的道家侠士,方才逃脱得一大劫难,不至于在长沙城外冤枉断丧性命,正是心有余悸、忐忑不安,感慨这江南一地虽好,山青水秀、风物富庶,却再也不能耽搁居留,料想无论是藏匿在哪里,皆会于不经意间露出些许的痕迹端倪,总能被查缉的官兵寻觅出下落,于是听从南毕远与陈泰宝两人的提议,随他们归返终南山中——

  其地渐离宋廷势力范围,情势转安,遂在五里台垒石伐木筑屋,与南毕远夫妻毗邻而居,每日往来寒暄,饮茶聊天,担风袖月,草亭吟诵,倒也惬意自在。终南山本多古地名胜,石碑崖牌,比比皆是,若那“终南捷径”典故,便颇可赏玩感慨。南毕远读过几本书,懂识一些文章字句,真能与杨秀才相得,两下欢洽。那陈泰宝不谙什么诗文,却也耐不住寂寞,欢喜凑将热闹,往往过来附庸风雅,沾得两句半首的打油诗,朗朗押韵,博得他二人的大声喝彩。云仙出身道观,不识什么女工花红物事,屡屡向南毕远的妻子讨教,若南师嫂也蹙眉不得,二人便携手同往黄氏与钟氏处学习。四女同堂,少不得东家长西家短地聊些过往的旧事陈典,只听欢声笑语一片。这山间老林的人家,其乐融融泄泄——

  不过几年,黄氏患疾而亡,杨秀才看钟氏任劳任怨,与己风雨共渡,春秋几载,便扶其为正。再过几年,喜得麟子,与众人商议之后,取名“不识”,意为南宋小朝廷昏庸浑噩,偏听奸佞谗言,不识忠臣碧血丹心,累铸了无数的含冤错案,北复故土,遥遥无望。钟氏产后体弱抑郁,服下多少汤药皆不能见效,数月之后,撒手而亡。杨秀才最怜其妻,见钟氏病故,心忧意伤,不过一二月,也神竭气衰而去,苦余下不识孤儿,落零无依,嗷嗷待哺——

  陈泰宝见之可怜,且自忖膝下无儿,便收纳为养子,当作亲子看待抚养。云仙亦视他为己出,百般疼爱,十分呵护。夫妻商议,杨不识弱冠成人之前,务必要蒙蔽其来源身世,权为“陈”姓才是,也免得小儿渐渐懂更人事,心存芥蒂,反倒不好提带抚养。又过得两年,毫无丝毫预兆,南毕远伐木归家,却见其妻莫名携女离去,竟然没有只言片语留下,不知所终。南毕远惶恐之下,求得陈泰宝夫妻帮忙,三人寻觅了良久,方在一处悬崖下面,拾掇得几片残衣碎步,旁边尚有一片金锁,正是那母女二人遗留的破损物事,想必是两人在峰崖散步之时,不小心跌落下悬崖,尸身被山中野兽拖曳,唯余不全。南毕远恸哭三日三夜,浑浑噩噩,沉沉昏去,待三日后醒觉,却将昔日旧道袍披上,木然打坐,依旧不言不语、茶饭不思,便似个活死人一般。云仙见状,心急如焚,更添忧虑,撇下丈夫养子,却将家搬到了南毕远屋中,欲细细照顾,喂汤煎药,可谓之无微不至。南毕远轰她回去,云仙只是不理睬。南毕远自甘作践,身体孱弱无比,气力不济,见她执拗,也是无可奈何,好歹吃了几个饭团,服下了几碗药,勉强能够动弹,就要推搡云仙出门,反被之点了经络的穴道,教训道:“你想成仙,我却不能看你如此死去。”——

  陈泰宝初时尚能忍耐,抱着不识过来嘘寒问暖,后见云仙神情暧昧,看待南毕远的眼神十分不同,不由妒火中烧,想起自己与她成亲以来,近十年过去,也不曾见着她这般体贴过自己,便开始摔凳捶桌,指桑骂槐。南毕远心中愧疚,苦穴道被制,动弹不得,辩驳不能。某日陈泰宝激动之下,冲入屋中,将云仙打了出去,解开南毕远穴道,点着他鼻子便吼骂了起来,言词颇过,说道什么“你自己死了妻子,却恬不要脸,又来勾引我的老婆”云云。南毕远大怒,且思忖正好借此机会离开云仙,索性便与陈泰宝对骂了起来,看彼此颜面撕破,再无“留恋”,拂袖离去。从此十数年,师兄弟“结怨仇深”,再无见面——

  此时潮沙帮花厅之上,一片安静。陈天识胸中郁堵,恍恍惚惚,说不得话出。罗琴陪伴一旁,双目端凝,只是注视着他,盈盈眼波尽是关怀之色——

  陈泰宝喟然一叹,扭头对南毕远道:“南师兄,你我相争,其实冤枉呢。”——

  南毕远抚须不语,他妻离女亡,灰心丧气之下入道,但心中又岂能真正忘怀昔日伤心之事?——

  陈泰宝道:“小师妹对你素来欢喜,我心知肚明,不过故作不知罢了,以为我对她好,她也成了我的妻子,终究还是要对你断绝情意,只能对我死心塌地。唉!当日我实在是按捺不得,也确想将你赶走。”——

  南毕远叹道:“莫说你想赶我走,其实你不赶,我自己也想一走了之呢!”听陈泰宝道:“我与你大吵大闹之后,泄了心中的妒火,待冷静下来,却也因此懊恼不已,后悔伤了兄弟积年情义。不想我受那不善婆婆为难,你不嫌旧恶,急急赶来助拳,我心中愧疚得紧呀!”——

  他言罢,转目往陈天识看来,见之浑噩顿讶,浑不觉周围唏嘘感慨,心中未免酸楚,又道:“我与你养母因此裂缝横生,再难在一起过活。你养母道我心胸狭隘,没有半分大丈夫的气概,哭泣一番之后,愤然摔门下山,从此再无归返。我忧愁之下,暗想这终南山上的几对,俱是不能善终善果,以为此地绝非吉利,该早早离开才是,于是便抱着你,随身携带你亲生父母遗下的一些资财,请人起出你父母灵柩,扶棺而走,乘船雇车,黯然东归,再下江南旧地,于那安静小镇立起了陈家庄,自己当了员外爷、干起生意。你…你,唉!自今日起,你应返本归宗,复命原姓,还是叫做杨不识罢?”原来镇中承庵庙内一座玉色石碑的合葬之墓,便是杨秀才夫妻安歇之冢——

  杨不识自幼便随陈泰宝在陈家庄长大,时而调皮捣蛋、窜房下水,时而吟诗诵词、温文尔雅,既见顽童之赖,又看公子之风,屡被陈泰宝严慈兼济,极力约束管教,心中对之有时颇甚嗔怨,但不敢恚怒,孺慕之情,莫不切切深厚,又岂知今日随高槐林上得这潮沙帮来,竟然觑知了背後尚有如此一番的隐玄暗知?他转念一想,又忆起当日在辛家庄地牢之中,与欧阳伯谈及杨珏、吕堂之时,神采飞扬,好生敬佩赞服,胸中犹然吟诗诵词,以为勉励,从来不知这杨将军、吕英雄却与自己有着偌大的干系——

  “杨将军是我的堂伯父?我,我--”千般滋味、万般思虑涌上心头,密密攒攒,竟然理不出一个头绪,正不知此刻心情是喜是忧、是欢是苦?蓦然灵光一闪,忖道:“我听了不善婆婆的言语,心存侥幸,以为自己生母尚在人间某地。自从见了坟冢空空,内里不过几件衣冠陪葬,更是深信不疑,私揣倘若寻得那红叶峰痴恩亭所在,或能见着隐居的母亲,吐述相思之意,再劝她回去与爹爹相见,从此一家人团聚,共享天伦之乐。此番…此番辛苦折腾,终究还是水月镜花,到头来空虚一场罢了。”

第193章 迎娇儿劳燕分飞(叁)

  ——众人知他心乱如麻,也不好多说什么,相互一视,缄默难言,莫不唏嘘暗慨。便在此时,听得门外“劈里啪啦”脚步连响不绝,有人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嚷道:“老帮主,老帮主,今日我寨财气旺盛,又有五位自言朋友的怪客前来拜山了。”话落人至,看得一个青布扎裹、白巾搭肩的红面汉子飞奔及门,倏地跳跃木槛,两三步窜到高义元的跟前,手臂一伸,双手按在桌缘,定住了自己的仓促身形,继而一手往怀中掏去,带过处,顺势将一张大红烫金的红绸缎面的帖子放置于桌上——

  潮沙帮帮规虽严,但平素礼仪十分松懈,但凡不是叛国害民、奸恶邪佞之举,彼此嘻哈玩笑皆是常事,莫说寨内兄弟手足如此,便是帮众与岛上的百姓,也胜洽鱼水,欢乐轻松,因此岛寨的气氛颇为和睦,上下相得欢洽。那帮中弟子如此举止,瞧得南毕远与陈泰宝俱是愕然,暗道:“这人行事,委实毛糙呢。”——

  高义元抓耳挠腮,问道:“说道是朋友么?我还有什么朋友?你说说看,却是怎样的五位怪客?”——

  那人从码头一路跑来,攀爬山路台阶,连蹦带跳的,再是精壮强健,也不免累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遂接过高槐林递过的一杯茶水,毫不客气,仰脖将之一饮而尽,抹抹嘴,咂咂舌头,应道:“皆是四十余岁左右的年纪,高矮不均,有胖有瘦,头发松散枯黄,皮肤黝黑老皱,看他人人生得一副暴齿黄嚼,朝天一个接雨纳水的大鼻,可见鼻毛了。至于眼睛么?白多黑少,有些阴恻恻的骇人,面目皆是狰狞凶恶得紧。”——

  高义元瞠目结舌,咦道:“便是我的朋友,也都是面目端庄、神情稳凝之人,如何会有这般稀奇古怪的相好?”百思不得其解,翻开桌上的贴子观看,阅觑之下,不由摇头叹道:“江湖上‘嵩山五子’的名号我且听过,如雷贯耳一般,这什么‘大都五雄’却是耳生得紧。”——

  他常年只在寨中隐居,湖外世界少有耳闻,大小事务,其实多是亲侄高槐林一并盘算打理,便问道:“槐林,你可听说过什么‘大都五雄’么?”——

  高槐林一头雾水,连连摇头,道:“不曾听过,只是观之名号,既然称为‘大都五雄’,想必该是北地大都的豪杰?我们素来只在周围百余里行动,最远之地也只在江南,与北方路陌人生,更不曾结交得这般朋友。”——

  高义元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我哪里会有什么大都的朋友,但凡事难以预料,当谨慎一些,也不好就此断言这五人就是来此讹诈、心怀叵测的骗子。”略一沉吟,扭头对传信之人道:“阿牛,你去大开正门,请那五人上山。态度恭敬些,莫要倨傲狂妄,无论他们是谁?此来究何目的?我等究竟识与不识,潮沙帮也是堂堂大帮正道,却万万不可怠慢了迎客之道、失了武林的礼仪规矩。”阿牛应诺一声,匆匆下去——

  过得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听得外面有人哈哈笑道:“高帮主老当益壮、谨慎极盛,实乃我江湖之福、武林之幸呀。”数人齐声,甚是整齐,可见早有安排。高槐林眉头一皱,暗道这是哪里的谄客,人未及门,先远远地拍上一通马屁?——

  高义元心机不深,闻言以为好意,不觉眉开眼笑,慌忙起身恭迎。脚步“扑扑扑扑”、“扑扑扑扑”直响,五人各悬腰刀,纷纷鱼贯而入,继而排成一行,抱拳躬身,道:“久仰高帮主大名,乃天地豪杰、四海枭雄,便是南蛮子的小皇帝老儿也无可奈何,您老人家可好哇?”——

  南毕远心念一动,暗道:“我等再是看待南宋皇帝不起,也只叫做赵老头儿或是昏君,却不似乎他们这般叫唤什么‘南蛮子的小皇帝老儿’,莫非他们果如其名,都是金国之人么?”默然不语,遂紧紧大量窥探——

  高义元年岁长大,见五人如此客气,不敢托大怠慢,回礼笑道:“好,好,俱托各位吉言,无病无灾,无恙无患。”——

  杨不识自闻听得南毕远述说了自己的真实身世,一时之间万念俱灰,身体端正,但神情无比慵懒,坐于一旁的椅上,捧盏饮茶,其味索然平淡,陡觉手臂被罗琴轻轻推搡——

  他初时不以为意,后见她渐渐用力急促,手指轻轻掐拧,不由大是奇怪,抬头往厅中的那五位客人望去。这一望不打紧,心头顿时一震,暗道:“莫怪琴儿要我观看,如何会是他们呢?”——

  原来这拜山的五人非他,正是五丑兄弟,只是不知为何缘故,他们来到了江南,却将昔日名号遮掩,竟然改作了什么“大都五雄”。虽然响亮了许多,但凶神煞气依旧不减,便是此番挤脸堆笑,也让人看待几近不适,颇若那东施奇丑,偏偏效颦,岂能得之半分的西施风范、佳人美貌呢?二丑、三丑离杨不识最近,说话间,眼睛从他面前扫过,闪瞥之下,若微微一愣,觉得这位少年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之间,也想忆不起来了。那日杨不识与他几兄弟在小酒厮中相遇,才从枫叶深山的崖洞出来不久,数月未刮净胡须,脸颊十分苍髯,更显几分老气稳重,且故意压抑厚持,看上去就如同三四十岁的樵夫,与此刻的清秀模样大不一样。五丑再是狡诘恶滑,也料想不出眼前的此人,就是自己众兄弟与泰山、崆峒女派目下四处寻访的那位“背诵了《八脉心法》残句断章的汉子”,是以惊讶之后,也不将他放在心上,依旧与高义元攀谈说话——

  大丑笑道:“在下兄弟陡然贴书‘故旧’二字,想必高帮主看毕,甚是诧异莫名、难解其妙吧?嘿嘿!高帮主千万个放心就是,我五人不才,却也算是大都城内赫赫有名的武林人物,地位声望俱在常人之上,犯不着攀依老英雄的金光颜面,自抬身价尊荣。是以我等说话俱是实实在在,绝非故意与老英雄亲热,暗下欲求诡谋图划。”这句话听来,初闻之,若宽心之意,但细细揣量,便多有些狂妄骄傲了——

  高槐林听得真切,咀嚼探味,心中甚有不悦,念道:“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你们五位怪客要是与我叔父攀亲沾故了,反倒会辱没了你们这些闻所未闻的大人物不成吗?”心念如是,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遵愈主人之道——

  高义元不似高槐林精明,未能听出其中的含义,管他骄傲,管他揶揄,统统不识,唯笑言称是。只是他心中也藏不得什么话语,但有疑问,终要探听个明白,遂奇道:“不知五位大侠如何与我有旧?我老迈忆弱,竟然想不起半分半毫了。惭愧,惭愧。”高槐林神情端凝,胸中却是窃笑不已,暗道你们五人若是答不出一个子丑寅卯丁出来,那在这花厅之上、南毕远诸人跟前,可是要大大的出丑了——

  却听三丑大声道:“高帮主不认得我兄弟,那也是应该的。我们也从未与高帮主见过面呢。”高义元目瞪口呆,旋即哭笑不得,暗道你们不曾与我谋面过,为何说道是我故人?听大丑笑道:“高帮主勿疑!昔日您老人家也曾抗金,乃是一名彪勇善战的将军。可记得一次偷渡淮水之时,机事不慎泄密,反沦陷金兵的埋伏圈套?”高义元奇道:“如此旧事,你如何得知?”——

  大丑又道:“其时金兵势力凶猛,宋兵难以抵挡,节节败退,溃不成军,若非被刀枪杀死,便是被背後的河水溺死。于危急时刻,有个大汉引着数百铁骑突袭闯阵,一刀斩杀了两名千夫长,斫翻数面旌旗,锐不可挡,逼迫金人仓皇退兵自保,因此救下了宋营的一众将帅。”——

  高义元啊呀一声,道:“记得,记得,那位好汉身雄体长,手中大刀过处,莫不摧枯拉朽,也不知斩下了多少金酋恶虏的首级,实在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可惜待情形转安,我等方要过去致谢,他却带着部下哈哈大笑离去,瞬间不见了踪迹。我后来派人百般打听,方知此人乃是洛阳白马庄的一位豪杰,唤做‘铁翅金刀’焦力。”微微蹙眉,叹道:“后闻金兵也探听得其中蹊跷,派遣鞑子兵前去捉拿这位焦大英雄,但是他们赶至洛阳白马庄时,焦力早已人去庄空,从此不知所终。”——

  四丑得意道:“哈哈,焦力自忖金兵必来报复,是以破阵援救之后,急急回到洛阳,清卖财产,挟金远遁,匿至山西太原府隐居,我们五兄弟不才,便是他的嫡传弟子。”——

  高义元闻言大喜,笑道:“原来如此,虽不熟悉,果真也是故旧。”请五丑兄弟在一旁椅上坐下,又相互引见一番。别人都是一带而过,待说道南毕远时,五丑心中俱是一震,不禁面面相觑,相互使将一个眼色,暗道:“这老道人乃是个武林中大为有名的棘手人物,如何会在这里出现?你我可要小心了。”转念一想,尽皆心宽,以为自己五人势大,结伴攻击,便是相恶争执,料他南毕远也不是敌手。至于什么陈泰宝、杨不识、罗琴等人,皆是江湖无名小卒,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第194章 迎娇儿劳燕分飞(肆)

  ——彼此又是一番客套寒暄。那五丑似乎有意炫耀“铁翅金刀”焦力之功,反复提及,若是怕高义元忘记一般。众人甚是不以为然,暗道这“大都五雄”牵拉亲热,绕来转去,也不知越了多少弯、跳过多少坎,却是如此一层相隔千山万水的恍惚干系,不禁哭笑不得,暗道:“若是天下人都这般攀附亲戚,那彼此都是三叔四舅、五姨六妈、七伯八姑层出不穷了,其时果真应了天下人一家亲的老话,亦无纷争战火、宋金对峙,时时处处九州大同了。”——

  高义元心胸宽大,想及昔日自己与部下为金兵围困与芦苇荡中,顿惶畏恐,这条性命若非他们的师父仗义救援,只怕早已血染征袍、为国捐躯了,哪里还能在这湖心岛开创另外一番基业,创立潮沙帮呢?因此听五丑絮絮叨叨,颇有卖弄功劳之嫌,也不以为意,一笑莞尔,遂颔首抚须,哈哈笑道:“这般谈及起来,你我都是未曾谋面的故旧朋友,也是缘份,却不知诸位如何有空离开太原府,千里迢迢来得我这荒岛小寨、野穹偏庐?此间经营虽久,但不脱僻凉贫瘠之地,风息萧然,只怕让五位好朋友见笑了。”——

  大丑托大,不敢过于狂妄,笑道:“高邦主说哪里话来着?如此美景良地,正是饱览开心、壮志抒怀。我兄弟五人素知高老帮主日理万机、帮务繁忙之极,本不敢上山讨扰打搅,只是见得潮沙帮大难降至,而诸位浑不察觉,心中焦虑万分,遂冒昧登寨、不请自来。”——

  此言一出,只惊得高义元脸色大变,急切道:“此话从何说起?莫非是宋廷又要派来什么军马水兵围剿不成?”双手叉腰,哼道:“这帮浊物,抗金驱鞑不能,反专与我等旧臣义军过意不去,赵家皇帝,果然混帐之极。只是我这里尚有兵马五千,尽皆壮健雄伟,若倚水相拒奋力一战,只怕他们来得便回去不得,终究是铩羽而归的。”最后声音宏亮,一番豪情壮志穿堂破虹——

  南毕远与陈泰宝看他雄风不减,依旧桀骜之态、睥睨江湖,心中又是佩服又是担忧,暗道:“朝廷军马果来,你寨中短兵少将,便是恃水抗衡,只怕这区区五千帮众,毕竟当不得昔日梁山泊好汉的风光。”——

  杨不识稍稍缓神,深吸一气,心中甚是疑虑。他知晓五丑兄弟心狠手辣,绝非善类好人,又曾在宗王府完颜乌蒙手下当差,为金国效命卖力,又岂会莫名窜到八杆子也打不着的“故人”这里通风报讯呢?渐渐惴惴不安——

  蓦然灵光一闪,脑中晃出了一个念头,忖道:“是了,他们莫非正为了密蚩而来?归根到底,说不得还是为了那张宋兵驻防的防御地图吧?”想起完颜亮即将举兵南下,此刻兵火将燃之时,与五丑到来之际切合,岂是凑巧?”胡思乱想,不断揣测,胸中砰砰乱跳不已,机伶伶一凛。他本心灰神黯,但料想五丑毕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知不觉就有了戒备,精神顿时振奋——

  罗琴只在他边上凝目端视,颇为担忧,忽看他神情变化,眼睛隐约有些光泽,略一思忖,已知晓了他的心意,暗道:“也好,也好,移情迁注,也免得不识哥哥陷没难拔呢。”遂轻声附耳,小心道:“不识哥哥,你切莫急躁,过不多时自然就可见得分晓。哼!他五丑真要敢在这里为难作恶,我们还会骇怕了不成么?”——

  杨不识眉头微蹙,心想:“他五兄弟有恃无恐,大刺刺地闯入潮沙帮中,莫非身后还有高人暗中仗持不成?否则其武功再是厉害,也力单势薄,岂能如此冒险犯难?唉!如果他们真是好心好意过来传讯报警,自然无甚风险,反倒有恩,不失传为江湖的一段大义佳话,可是观之昔日、大都郊外其种种言行举止,莫不阴恻险恶、教人戒惧。无论怎样,我也不相信他们有这般的慈悲善心肠哩!”见罗琴隐约幽怨,全为自己之故,心中既是宽慰感激,又是万分抱歉,遂微微一笑,点头示意,继而转目朝五丑兄弟探去,不敢丝毫松懈——

  陈泰宝与南毕远见他一笑,平然清和,心中半悬之心也放了下来,相顾一视,心道:“大雷不兴,逆潮无起,幸甚,幸甚!”——

  五丑兄弟闻言,莫不面面相觑,神情有些尴尬。三丑道:“老帮主莫用动气,想南蛮子皇帝昏庸之极,只要自己日夜寻欢享乐,哪里还愿意劳师动众,与你老人家过意不去呢。退一万步说,便是宋军水师真地打来了,其中将帅或是无能之辈,或是好财贪婪之徒,前者十战九败,余下一和,后者用些金银财宝贿赂一二,光喊不打,尽皆不足为虑。”——

  高义元只听得云里雾里,百思不得其解,抱拳问道:“既然如此,老儿有何大难?”二丑往众兄弟看待一眼,咳嗽一声,大声道:“昨夜少帮主引众,却在江边外滩之地擒获得一人,是也不是?”高槐林道:“不错,此人唤做密蚩,乃是金国派来的一个奸细。此人彪悍无比,伤了我不少弟兄,所幸危急之时,得杨兄弟与罗姑娘帮忙,终于将之擒拿,此刻就关押在我帮的死牢之中。”又从怀中掏出一片绢布,递于高义元,道:”叔父,这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地图了,上面标注之处,便是宋军几处甚要紧的驻防之地。”——

  高义元接过观看,脸色骇然,惊道:“这几处驻军,皆是淮水以南精锐之师,若被金兵把握形势偷袭,整条防线瞬间即可奔溃,其时铁蹄南下,各州各府尽不能抵挡,金鞑子便可长驱直入,不过数日,直抵临安城下了。”他虽然痛恨朝廷腐败,但想及金兵围困临安,再将里面的皇帝掳去,步徽、钦二宗后尘,这华夏汉族之耻,又要添上沉凝厚重的一笔,额头不觉冷汗涔涔,暗呼侥幸。陈泰宝接过,窥看一番,不动声色,将之传于南毕远观看——

  南毕远微微一笑,道:“我出家人,每日诵经修行,不懂得什么阵法要诀、难明军政大计,看来何用?这‘出世’之图,还该‘出世’之人赏鉴品玩才是。”把地图递于杨不识与罗琴——

  杨不识见上面山河之间,标注清晰,其旁尚有注释,什么“兵五万,多火器,然周围密聚山木,可用火图之”、“其将彪悍,可行暗杀之计,主将亡,军心必散,攻之即破,不足为虑”、“粮草囤积,护兵多,然建于坝下,可悄悄遣人掘坝放水,浸泡即坏”云云,不禁触目心惊,暗道:“此图倘若落在了完颜亮的手中,大宋半壁江山,须臾即亡,哪里还能护持?”——

  他几人传递这地图之时,五丑兄弟目不转睛地观看,眼见得地图最后落在杨不识的手中,离自己不过咫尺距离,俱是眼睛一亮,看似颇有划算。三丑屁股贴在椅子边缘,双足蓄力,离得杨、罗两人最近,忽然裂嘴一笑,嘿嘿道:“这是什么好东西,竟然让诸位这般牵挂珍重?也让我看看吧?”话音才落,“霍”的起身而立,双足“嗒嗒”疾进几步,长袖飞挑,一只手就往杨不识的怀中抓来,钩势呼啸凶然,暗道这一对年轻之男女,体裁单薄纤弱,料想纵有得几分武功,也不会有什么造诣修为?顶多花拳绣腿而已,自己甫一出手,迅捷如电,还不是手到擒来,轻松之极么?——

  他心中盘算如意,暗暗欢喜,孰料手到半途,只觉得面前蓦然风响,一只拳头堪堪击打,迎面击来,正杵向自己的下腹,不由惊讶无比,急忙按臂下压,封住了自己的空档,便要封堵阻拦——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不待招式用老,收拳回势,轻叱道:“你看不得。”旋即一脚踢出,不偏不倚,脚尖正踹在三丑膝弯中——

  三丑猝不及防,“哎呀”一声,勉强站立,却看又是一指戳来,点在自己左腿“足三里”穴上,整条腿顿时麻痹不堪,稍要动弹,就是酸楚彻心,几乎连眼泪也要掉了下来——

  罗琴嘻嘻一笑,道:“你也偷袭,我也偷袭,可还公平?”又道:“这位大侠好生性急,地图我们还未看呢,如何你就要抢夺?急不得,急不得,上了肝火可不好哩,小女子先送你回去歇着吧。”言罢双掌一推,击在三丑双肩之上。便看三丑跌跌撞撞往後退去,扑嗵坐在椅上——

  其余四丑始料未及,尽皆惊道:“老三,你没有什么事吧?”——

  三丑武功本不至如此不济,一者因他颇有轻敌之意,以为满堂之中,唯独忌惮者,只是南毕远一人而已,他不动,便无甚担忧;二者罗琴武功大有精益,并非那孟中、方效颦可以比拟,方才一拳看似平淡,其实正是后“伏虎拳法”一招,能够能守,滴水不漏,攻时角度刁钻,变化无穷,守时破绽隐匿,不易察觉,是以陡然一击,三丑万难抵挡

首节 上一节 48/78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