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打着打着手里多了条墩布,如虎添翼,抡起来照张彪前胸砸去。
乱哄哄间,许姨急了,张彪再怎么说也是市场那边的人,她怕连累我们,没口子地喊:“别打了,我们这就走。”说着话想上前拉架,被张彪一把推了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看不下去了,发出一片嘘声。
也许是母子天性,浩浩忽然发怒了,他不会打架,但是知道上前一把拦腰抱住了张彪,老王找准机会冲上去用墩布头猛怼张彪肩膀。
但是这里有个失误,那墩布头原本是散开立在地上的,现在冻住了,脑袋瓜还保持散开的形状,这东西怼人根本借不上力,而且冬天还都穿这么厚,早知道我就该把墩布把朝前递给老王的。
张彪又急又恼,力气也不如浩浩大,情急之下身子凌空踢出一脚,把老王踹得噔噔噔接连后退好悬没一屁股坐在水果摊上,为了保持平衡他把墩布向后一扎,就听噗嗤一声,墩布柄戳在了一个水果里。
是个开口榴莲,木头把子恰好扎进那个开口里……
老王调整好姿势准备再一次冲锋,忽觉墩布重量有异,提起一看,墩布把上戳着个榴莲,笑了,然后他把墩布调转了个个儿。
张彪看到了那个榴莲,也看到了老王诡异的笑,就算以他的智商也预感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你——”
老王举着这件大杀器,蓄力,奔跑,榴莲厚实无比的刺头儿虽无寒光闪烁,但迎面而来的压迫感比大刀长矛更胜一筹!
Duang——
张彪还被浩浩结结实实地抱住,躲无可躲,闪无可闪,榴莲上脸的滋味他应该是本市场第一个体会到的。
只一下,张彪口鼻出血,脸颊也布满了血印子。
围观的众人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经过这么一下,榴莲掉在了地上,张彪倒是趁机脱开了浩浩的控制,但是血糊了脸,他像瞎子一样挥舞着双手在原地打转,老王扔了墩布冲上去追打,张彪力怯,抱头鼠窜,可每每被墙壁和人群堵了回来,老王拳脚相加便宜占尽。
李萍用手碰了一下我。
我正看得眉开眼笑,她这一提醒我也意识到事情该结束了。
“行了行了,再打就出人命了。”我忍着笑拽住老王,把那个榴莲小心翼翼地捡起来,随即大声道,“我请大家吃榴莲!”
人们轰然叫好。
榴莲掰开以后,瓤子金黄软糯,这么贵的水果白给吃谁不吃?连水果贩子们都上来要,现场的人你一块我一块没3分钟就分光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微笑,我们这一亩三分地变得臭烘烘的。
我的猫山王榴莲啊,花盆那么大!
有点心疼……
张彪缓了半天用袖子擦了擦血勉强能看见东西了,指着老王跳脚叫道:“你等着,我让你牢底坐穿!我现在就报警让人抓你!”
“你特么——”老王抄起墩布又要去戳榴莲。
张彪往后一蹦,一边观察老王的动向一边打电话。
许姨看看满脸带花的张彪,拉着老王的手道:“大兄弟,你这是何苦呢?”
老王哈哈一笑道:“你别往心里去,不冲你我也得揍他,这是我们俩的私人恩怨。”
许姨又看看李萍,讷讷道:“你看这事儿闹的。”
李萍也拍拍她的手背道:“没事,咦,浩浩呢?”
浩浩又不知道逛到哪去了。
许姨一急,对我和老王道:“我先去找浩浩,后面需要我作证的话——”
老王一摆手:“你走你的,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让我牢底坐穿。”
许姨刚走不久,两个警察就出现在我们视野里。
冷库和水果市场人流量大,鱼龙混杂,一直被基层干警视为敏感地带,今天又有副市长带队考察,闹出这么大动静怕是张彪不报警也早有人通知派出所了,所里不敢掉以轻心,出警也特别快。
两个警察岁数都不大,一个三级警司带着个协警,平举着记录仪分开人群走进来了,还跟着一个市场管理人员。
“谁报的警?”三级警司问。
张彪跌跌撞撞地推开人群,大喊:“警察叔叔,警察叔叔,我报的警,出人命啦!”
那个协警向看热闹的人了解了一下情况,知道是打架斗殴,问那个跟他说话的人:“现在不打了吧?”
“打完了。”人们笑嘻嘻地说。
协警道:“谁被打了?”
张彪指着自己的脸道:“这还不明显吗——我,我被打了。”
协警看看我和老王,问:“你俩把他打的?”
老王道:“不关他的事,我一个人干的。”
三级警司道:“行了,都到所里说吧。”
张彪叫道:“警察叔叔,你先把这个人拷起来!”
三级警司就当压根没听见,那个协警道:“不用叫叔叔,你比我俩加起来岁数还大呢。”
“我这是尊敬政府。”张彪弱弱地说。
李萍似乎想对警察说什么又憋回去了,最后给了我一个让我放心摊上的眼神。
这时候也不知谁喊了一句:“榴莲战神!”
人群一阵哄笑,不少人也跟着喊,搞得两个警察莫名其妙的。
老王挥手致意,仿佛得胜归来的英雄。
就这样,在围观群众的夹道欢送下,我们一行人去了派出所。
第38章 目睹了整个过程
片区派出所就在冷库边上,相当于我们斜对门,过马路就到。
三级警司在前面带路,协警走在我们和张彪中间把我们隔开,有几个看热闹的人也想跟着进派出所,被协警挡在了外面。
派出所大厅也是人来人往的,有来开各种证明的,有身份证到期换证的。我们这代人对“派出所”三个字还是有敬畏感的,尤其刚长成半大小子那会,大人们吓唬我们无非是“小心派出所来抓你”。
有了刘振华以后我来过这地方好几次,迁户、办身份证啥的,但是因为打架还是头一次,我也不知道我这算不算被“派出所抓来”的,反正是又给人生履历上添了一笔……
过了大厅,两个警察把我们领到一楼走廊中间的某个房间门口,上面挂着个牌子写着“调解室”。
张彪马上又叫了起来:“我不接受调解!我这脸已经构成轻伤了,这是刑事案件!”
三级警司道:“那也得等我们了解完情况再说。”
我赶紧道:“我们愿意调解。”说着就要推门进。
三级警司一拦我:“那也等着——里面调着呢,调完他们再调你们。”
“呃,好。”这屋子使用率还挺高,就是怎么感觉像是去了老中医那了……
好在里面的矛盾很快就调好了:住楼上的答应晚上10点半以后就不再蹦迪,住楼下的承诺不再使用震楼器,双方签了字,连人带警察都走了。
调解室不大,有张椭圆形的长桌,一头放着电脑和两把椅子,那是民警坐的地方,桌子另一边则是一排椅子。民警座位后面的墙上写着“依法调解”四个大字,旁边的墙上则挂了一些相对轻松的标语,如“凡事往宽处想,往高处看”“今日想着可气,明日想着可笑”等,有种政府出面说“算了算了”的既视感。
我们各自找好位置坐下,先登记名字电话身份证这些信息,协警咔咔打字,张彪一边说一边还嚷着要去医院,这次跟他来的还有一个市场管理。
三级警司对市场管理说:“你先说说你了解的情况。”
“我是后来被叫去的,啥也不知道。”市场管理说完就开始低头玩手机。
三级警司又问协警:“现场没有摄像头是吧?”
“没有。”
三级警司一指我们:“现在到你们说了——”他着重道,“一个一个说,不要夸大也不要隐瞒,谁先说?”
张彪拍着桌子道:“这还有啥说的?”他指着我和老王道,“你看他俩把我打的,我要求做医疗鉴定!”他满脸是血,在来派出所的路上从一个水果摊上拿了整整一卷卫生纸,这会把脸上贴得东一块西一块,又扯了一大团堆在下巴上,从卖相上讲确实达到了先发制人的目的。
我说:“你别扯我,我可没动你。”
三级警司道:“那你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老王道:“他是我老板。”
张彪道:“反正也不是好东西。”
三级警司头疼道:“一个一个说,谁先动的手?”
张彪一指老王,老王则一指自己。
“他!”
“我!”
我暗骂了一句莽夫,老王做生意是有头脑的,但有种幼稚纯朴的公义心,他一定认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先动手是件光荣的事,可这里是派出所!先动手你再有理也没理了。
我赶紧说:“当时——”
三级警司道:“轮到你再说!”他对张彪道,“你先说。”
张彪起身,气势汹汹道:“上午我在市场里巡逻,他上来就打我!”
三级警司道:“为什么呀?”
“我哪知道啊。”
老王终于找机会接过了话头道:“这小子,仗着手里有点权力,平时就欺负我们,货车到了门口不给他买盒好烟就不让你进,正常在门口摆的水果,他说你违规就违规,他亲戚朋友来了,想从谁摊上拿什么就拿什么,从来没给过钱,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我心里一急,你提这些干什么,这不是把挟私报复坐实了吗?
我按住老王,对警察道:“同志,不是我们先动的手,是他先欺负的傻子。”
“什么傻子?”
“市场里有对母子,那个儿子是个傻子叫浩浩,我们都管他妈叫许姨——”
两个警察听得满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这时调解室门一开,悦耳的声音同时响起:“你口才也不行呀,还是我来说吧。”
是那个穿粉羽绒的姑娘,她迈步进来,把帽衫帽子往后一甩,飞行墨镜顺手摘下,露出一张精致的鹅蛋脸,利索的剪发头,有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眼睫毛又密又长,她这一亮相就带着股锐气,调解室里的人都是为之一愣。
三级警司道:“你是哪个?”
姑娘道:“我目睹了整个过程。”
协警道:“你刚才怎么不在?”
“我去停了个车。”
我总感觉这句话合理中透着不合理,不合理中又透着合理,反正就是觉得古怪,可又说不出哪古怪。
三级警司道:“那你就说说吧。”
“好。”姑娘抛出一个字,把手机放在了桌子边上,用墨镜当手机支架,给我们放起了视频,正是老王和张彪干仗的内容,从两人各自挥出第一拳开始,真是一点水分也没有。
协警问姑娘:“这是你拍的?”
“对。”
手机摆的位置刚好能让屋子里的人都看到。张彪顿时叫道:“看见没,是他先动的手!”
两个警察都目光深邃地扫了一眼老王。
“峰子你别管,一会负责捞我。”这是老王对我喊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