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一落，把手里的工具往地上一扔：“走！哥几个，不伺候了！”
有人带头，其他七八个工人也纷纷扔下工具，嘴里骂骂咧咧，竟真的头也不回地朝着片场外走去，随后，群演们、各个岗位上也有几个工人跟着离开，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演员和工作人员。
现场一片死寂，只剩下摄影机轻微的电流声和远处知了的聒噪。
冯晓刚气得面色发红，指着那些工人离开的背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憋了三年的劲，好不容易拉来投资，组起班子，准备在贺岁档一雪前耻，没想到开机没几天，就遇上这种破事！
这要传出去，他冯晓刚的脸往哪儿搁？
王忠垒也傻眼了。
他没想到这帮底层干活的泥腿子这么硬气，说走就走，一点面子都不给。
换人？说得轻巧，临时上哪儿去找这么一帮熟练工？
耽误一天拍摄，浪费的钱可不是小数目。
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拍电影不仅仅是导演和演员的事，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环节，也能卡住你的脖子。
董坪摇着扇子的手停了下来，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
他走到冯晓刚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对现场导演低声问道：“这些人，是哪个劳务公司派来的？之前合作过吗？”
现场导演一脸苦相：“董总，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盛影劳务’挂靠的零工。
平时京城大大小小的剧组，好多都用他们的人，熟手，好使唤……谁知道今天……”
盛影劳务？
这个名字像根针，轻轻扎了董坪一下。虽
然他早就知道，王盛那个“总舵主”的名头不是白叫的，其掌控的盛影传媒和光线传媒，通过整合原来北影厂等国有制片厂的后勤、技术人员，成立了一系列专业子公司，几乎垄断了京城乃至辐射全国的影视制作底层劳务市场、器材租赁甚至部分后期业务，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盛影系”生态。
但他没想到，这影响力竟然如此无孔不入。
连他们这个由京城电视艺术中心牵线、几家新晋公司联合投资的剧组，也绕不开这张无形的大网。
是巧合？
还是……
董坪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冯晓刚，又瞥了一眼兀自愤愤不平的王忠垒，心里瞬间转了几个弯。
他不相信王盛会用这种低级的手段来故意刁难，那太掉价。
更大的可能，是这些工人本身就带着某种“体系内”的骄纵，或者，这只是那个庞大体系在无意识中展示的肌肉——离了他们，你在京城拍戏就是会处处掣肘。
“晓刚，别急。”董坪迅速冷静下来，对冯晓刚低声道：“工人走了再找就是，无非是耽误半天一天。我让人立刻去联系其他劳务公司，价钱好说。”
第253章：登门道歉
九月的烈日，仿佛要将京郊这片黄土地烤焦。
《甲方乙方》剧组停工的消息，像一阵带着焦糊味的风，迅速在京城影视圈的小范围内传开。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董坪和王忠垒都极力压着，但在这个圈子里，几乎没有真正的秘密。
片场上，只剩下核心团队成员和主要演员，显得异常空旷和寂寥。
冯晓刚蹲在监视器旁的阴影里，一口接一口地闷烟，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比这酷暑更让人窒息。
他三年的蛰伏，满怀雄心壮志的回归，难道就要栽在这最底层的劳务环节上？
这种荒诞又无力的感觉，几乎让他呕出血来。
王忠垒早已没了之前的派头，西装外套脱了搭在臂弯，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也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
他围着原地打转，手机贴在耳边，声音压抑着怒火和焦急，一遍遍催促着下面的人联系其他劳务公司，得到的回复却大同小异——要么人手紧张抽调不出，要么含糊其辞，表示需要“协调协调”。
协调？
协调鬼啊！
王忠垒不是傻子，他渐渐咂摸出味儿来了。
这京城影视圈的底层，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也浑得多。
看似是工人闹情绪，背后却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轻轻一收，就让他们寸步难行。
董坪依旧是最沉得住气的那个，他站在仅存的一片树荫下，金丝眼镜反射着刺目的阳光，看不清眼神。
他手里那把折扇早已收起，轻轻敲打着掌心。
他之前的判断过于乐观了，这不是简单的工人闹事，也不是巧合。
这是生态位上的压制，是“盛影系”这个庞然大物无意识展露的肌肉，或者说，是一种行业规则的自然体现——在这片地界上拍戏，有些规则，你绕不开，也必须遵守。
就算王盛不想刁难他们，攀附在盛影系这棵大树上的小鬼们，也不容许敢和自家“总舵主”唱反调的人，过的那么舒坦。
“董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王忠垒挂掉又一个无果的电话，走到董坪身边：“耽误一天，都是钱啊！而且这消息要是彻底传开……”
董坪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
他目光扫过片场，最终落在了不远处正在阴凉处默默看剧本的葛尤身上。
葛尤穿着戏里的便服，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周遭的混乱与他无关。
董坪心中一动。
葛尤，是连接两边一个绝佳的人选。
他不仅是《甲方乙方》的男主，之前更在王盛执导的《当幸福来敲门》里担纲主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和声望。
由他出面，既有分量，又不显得太过突兀，带着一份香火情。
想到这里，董坪整理了一下表情，换上一种带着无奈和恳切的神情，走向葛尤。
“尤子，看剧本呢？”董坪语气温和。
葛尤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笑了笑：“董总，闲着也是闲着。”
他显然知道目前的困境。
“唉，”
董坪叹了口气，在他旁边的马扎上坐下，掏出一支烟递给葛尤，自己也点上一支：“你也看到了，这……开局不利啊。工人们这一撂挑子，整个剧组就瘫痪了。
我们这项目，不容易，晓刚憋了三年，就指着这部片子……现在卡在这第一步，实在是……”
他语速不快，言辞恳切，没有抱怨，只陈述困难，并将冯晓刚的抱负和项目的意义稍稍点出，试图引发葛尤的共情。
葛尤默默吸着烟，听着。
他是个聪明人，圈内沉浮多年，哪里看不出这里的门道。
他不太想参与这些背后的角力，但作为剧组一员，项目停滞，对他同样没有好处。
“董总，您的意思是……？”葛尤缓缓开口。
董坪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尤子，我听说，你跟盛影那边还能说上话？之前合作《幸福》的时候，接触应该不少吧？你看……能不能麻烦你，帮忙递个话，探探口风？我们这边，绝对是诚心诚意想解决问题，只要工人们肯回来，条件好商量。”
他将姿态放得很低，把“沟通”的请求说得合情合理。
葛尤沉吟了片刻。
他不太想掺和这些事，但董坪话说到这个份上，又是剧组目前困境的唯一可能突破口，他于情于理，似乎都无法完全推脱。
“董总，我只能说试试。”葛尤最终点了点头道：“盛影传媒那边，我也只是工作接触，谈不上多深的交情。电话我可以打，但成不成，我不敢保证。”
“足够了！足够了！尤子，太感谢了！”董坪连忙握住葛尤的手，用力摇了摇：“这份情，我和晓刚，还有剧组，都记在心里！”
……
随后，葛尤找了个相对安静的时间，拨通了李婷婷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李婷婷清晰利落的声音：“喂，您好，哪位？”
“李总，您好，我是葛尤。”葛尤语气客气。
“哦，葛老师啊，您好您好。”李婷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职业化的笑意：“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有什么工作要沟通吗？”
葛尤也没绕弯子，将剧组遇到的困难，工人们因天气炎热、待遇问题集体停工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语气平和，只陈述事实，不带任何指责。
“李总，您看，这事闹的……剧组现在完全停摆了，大家都很着急。
董总、冯导他们也知道，可能是剧组在后勤保障上没做到位，让工人们受了委屈。
所以托我问问您，看看能不能帮忙跟下面相关的负责人沟通一下？工人们要是有什么诉求，可以坐下来好好谈嘛，总这么僵着，对大家都没好处。”葛尤说得还算委婉。
电话那头，李婷婷沉默了两秒，随即语气依旧公事公办：“葛老师，您太客气了。不过这事儿，我还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我们盛影劳务虽然挂靠的人多，但管理上也是按规矩来的。工人们有自己的情绪和选择，天气太热，有点想法也正常。这事……恐怕跟我们公司层面，没什么直接关系。”
她轻描淡写地将事情定性为“工人个人情绪”和“劳务市场自发行为”，与盛影传媒撇得干干净净。
葛尤心里明镜似的，但也不点破，顺着她的话说：“是是是，李总说得对，肯定是咱们剧组这边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没顾及到工人们的实际困难。
只是现在项目停一天损失不小，您看……能不能麻烦您，方便的时候，帮忙递个话，协调协调？看看工人们能不能先回来上工，条件咱们好商量。”
他再次放低姿态，将请求集中在“协调”和“传话”上。
李婷婷那边又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然后才说道：“葛老师，您都开口了……这样吧，我回头问问情况。
不过吃饭什么的就不必了，公司事情多，抽不开身。
你们剧组那边，以后多注意点对待工人的方式，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会跟下面的人打声招呼，让他们也帮着劝劝。”
她没有大包大揽，但给出了一个“问问情况”、“打声招呼”的承诺，这已经是葛尤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葛尤连忙道谢：“太感谢您了，李总！麻烦您了！那……改天等您有空，我再专程到公司拜访您。”
“葛老师客气了，再见。”
挂断电话，葛尤轻轻松了口气，对一直等在旁边的董坪和闻讯过来的冯晓刚点了点头：“李总答应帮忙问问，打个招呼。”
冯晓刚紧绷的脸色稍缓，董坪则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太好了！尤子，这次多亏了你！”
……
与此同时，《开心家族》片场。
一场家庭“梦境”戏份刚刚拍完，王盛坐在监视器后看回放。
李婷婷拿着手机，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俯身低声将葛尤来电以及《甲方乙方》剧组的情况简要汇报了一遍。
王盛目光依旧停留在监视器屏幕上，手指轻轻点着膝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听到的只是天气预报。
“嗯，知道了。”他淡淡地回了四个字，甚至连头都没抬。
李婷婷会意，不再多言，默默退到一旁。
老板的态度已经很明确，这事，在他眼里，微不足道，甚至不值得多问一句。
她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权限和判断，处理好后续即可。
那通“打招呼”的电话，她晚点自然会打，但这“招呼”打到什么程度，工人们何时回去，回去后待遇如何，这里面可供操作的空间，就大了去了。
……
次日，上午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