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吉普车停在村口,人还没出来,就吸引了村口一大群老人的注意。
陆昭从车上下来,因为不是任务,他只是简单穿着牛仔裤短袖。
见到是他,村口老人们立马围了过来。
“这不是陆昭吗?都坐上那么好的车了。”
‘老人协会’代表,六十来岁的老年人率先走来,伸手摸了摸车盖很是稀罕。
“这车我看电视都是领导坐的。”
陆昭解释道:“是我朋友的车,今天带侄女回来看看老家。”
老人叫赵志立,是陆昭父亲的朋友,当年没有跟着去参军就活了下来。
现在是黄水村的村长。
此时,一个老妇女挤在前面,道:“陆昭呀,我这里有一门亲事,村尾李二家里的闺女你还记得吗?以前跟你是一个班的。”
“老媒婆你就省省吧,人家陆昭帝京毕业,你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吗?每次回来你都赶着说媒,就不怕惹人烦吗?”
赵叔把人挤开,立马又有人从另一边涌上来。
“陆昭,上叔家吃饭,刚宰了一只鸡。”
“李婶,我刚刚吃过了。”
“陆昭前些天我听到河里有怪叫,是不是有水兽藏着?”
“村子河道就两米深,藏不住的。”
这四年来,有空陆昭就会回老家打扫一下,村里人对他并不算陌生。
林知宴和陆小桐从车上下来,两个貌美如花的女青年并未吸引村民们的目光,可能注意到了,但更多在往陆昭身边涌。
有的人邀请陆昭去家里吃饭,有的人忙着说媒,有的人想给家里某个青年要份进边防站的工作。
民众各有述求,有些要求比较强人所难,但言语里都透着对陆昭个人的尊敬与喜爱。
他完全没有透露自己成了边防站站长的事情,村民们的热情完全是自发的。
这些年来,犯罪分子有多畏惧他,那么十里八乡村民们就有多敬佩他。
水兽对于十里八乡不是传闻,而是每年都要面临的威胁。
比起在边防站的孤立,官场上是针对与谩骂,同事的不理解,陆昭在村子里获得了截然相反的待遇。
远远看着被民众簇拥的陆昭。
林知宴想起来了自己的爷爷,亦或者大灾变前许多官民照片里也都是类似的场景。
现在联邦同样是为人民服务,但严重的内外矛盾导致这已经不是主基调,如何解决生存问题才是首要问题。
但他这位学长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哇哦,昭叔真是万人迷,男女老少通杀啊。”
陆小桐第一次见这种阵仗,她这个年纪还不理解政治,只能归结为颜值。
“当年昭叔上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每次到教室里都是一大堆人围着他。”
林知宴有些好奇问道:“他从小就这么受欢迎?”
“昭叔不仅长得帅,还特别早熟,相较于那些幼稚的男生特别受欢迎。”
陆小桐张开双臂,用动作形容当时的情景。
林知宴扯了扯嘴角,她觉得可能需要夸张了,但一想到在校时候的情景,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在一个非艺术学校,有一个比明星还好看的男性。
学长的福早在前半生已经享受完了,如今是不是在还债?
“这两个女青年是谁?”
终于有人注意到她们,陆昭介绍道:“这是我侄女陆小桐,放暑假回老家看看,这位是我朋友。”
他没有介绍林知宴职务,因为没有必要,陆昭没有在父老乡亲面前找优越感的兴趣。
“这就是陆小桐啊,多年没见长这么大了。”
“还记得婶子吗?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经过一番寒暄,众人一路来到了陆昭老家。
一栋两层高的红砖房,木质大门已经有些腐朽。因为一直有人来打扫,屋内还挺干净的。
陆小桐与林知宴这种城里长大的孩子,对于一切都很好奇,这瞅瞅,那摸摸,手里拿着的相机一直拍。
两人最感兴趣的就是一个竹条编制的餐桌盖子。
陆昭坐在客厅实木椅子上,硬邦邦地,坐起来都嫌硌屁股。
但南海道家家户户有钱都会买上一套,平时基本没人坐。只有逢年过节摆满瓜果,亲朋好友聚在一起才有人坐。
他点了根烟,深吸一口。
陆昭出生的时候这房子才一层,后来大哥结婚上盖起了二层,初中铺好瓷砖刮上腻子,然后就是突如其来的大灾变毁了一切。
如今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也就一晃眼的事情。
有时候从小记事也不是一件好事,很多事情都历历在目。
咔嚓!
陆小桐举着相机扣下快门,笑容甜美道:“昭叔,你现在好像爷爷喔。”
陆昭愣了一下,问道:“你还记得爷爷?”
老豆(老爸)和大哥去参军的时候,陆小桐也才两岁。
陆小桐回答:“奶奶给我看过照片,也是像你这样坐着抽烟。”
第114章 真正的坚守派
午餐时间,陆昭等人去赵志立家里吃饭。
赵家人很热情,也很懂分寸,没有揪着林知宴与陆小桐东问西问。
顶多是赵志立这个叔父辈,对陆昭问了两句有没有女朋友,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饭吃到一半,一个露着袖子的中年男人拎着锄头找上门来,气势汹汹说道:“赵志立你个王八蛋,你给我出来!”
“刁哪咩!没看到在吃饭吗?”
赵志立摔下筷子往外走,毫不示弱地走向对方,两人开始狂飙方言。
引得邻里围观,一下子聚集了数十个人村民。
林知宴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南海道七山一水一方言,每一个市的方言都不一样,每一个村的口音又有所不同。
陆昭解答道:“赵叔是村长负责收公粮,好像是今年对方没交公粮,所以被停了电。”
大灾变后,联邦农民是要交公粮的,平均 30%~40%的粮食产量要上交国家,具体指标要看地方收粮所。
而不同于封建王朝,联邦不交公粮只能算违法。并且没有实质性罪名定罪,所以不交也不会被抓。
这算是当初公粮法颁布时留下的扣子,免得真开了历史倒车,让农民又变成了佃农。
陆昭挺佩服那个反对‘不交公粮入刑’的官员,虽然无法改变农民承担灾后重建的事实,却尽自己最大努力让农民有一定反抗余地。
在时代浪潮之下,有些事情是迫不得已的。
林知宴稍微了解了一下公粮体系,眉头皱了起来,道:“不交粮本来就是他违法,为什么还这么气势汹汹?”
“因为粮所收购价太低了。”陆昭道:“有时候会出现农民自己不够吃,还得先完成征收任务,换你能不气吗?”
“……”
林知宴一时无法反驳,又问道:“那这就是村长和粮所违规征收?”
陆昭看着有些天真的林学妹,无奈笑着摇头:“村长和粮所这些基层也不想多收,他们反而希望每年指标低一些。”
“待会儿你可以问一下赵叔,当官深入基层是有必要的。”
在一些官场规则上林知宴比自己懂得多,但在基层方面陆昭更了解。
听到跟刘爷一模一样的话,林知宴眉头一挑。
赵志立与农夫吵了一会儿便被乡亲们拉开,没有真的打起来,最后农夫被熟人拉走。
回到屋内,赵志立骂道:“刁哪咩,仗着自己无父无母光棍一条,每年都少交迟交,都是村凑数给他补齐的。今年干脆不交了,他还敢找上门来。”
林知宴问道:“赵大叔,你只是负责收的,他不交你为什么不通报上级?”
赵志立苦着脸道:“通报了也是骂咱,市里的领导还能去他家抢不成?更别说市里给的指标,今年要收八十万吨粮食,单我们村就人均要交六百斤粮食。”
不是他想收多,赵志立每年都盼着少收一些,可大环境不允许。
一旁赵婶子也抱怨道:“今年大雨来得太早了,收成不太好,还要按往年来算。收成好的时候多收,不好的时候怎么就不能少收呢?”
“干脆我们也学那老赖,也不交了……”
最后一句声音明显压得很低。
赵志立顿时怒骂道:“胡闹!大家都不交公粮,那国家怎么办?灾后重建可全靠咱们农民,你以为现在的日子是白来的吗?”
“要不是有国家在,咱们不会比那些邦民好多少。”
听到这句话,林知宴微微一愣,她很难想象觉悟这么高的话,能出自一个农民嘴里。
而不是那些高谈阔论的社会精英,比如自己。
林知宴摆正姿态,又询问了一些问题。
比如年收入,一个农村家庭年收入是三万块,算上买种子化肥的钱,收成不好的时候一年还要倒欠银行几千块。
早期大灾变刚刚结束那几年,基本都是自己挨饿也要把公粮先交上去。
“您不觉得这过的太苦吗?”
林知宴已经用上敬语。
赵志立被晒得黑黝黝的脸露出笑容,道:“你别看咱们抱怨,但大家都知道联邦难处,该交的粮不会少的。”
“日子苦一些,挺一挺都能过去,哪一天国家反攻回去日子又好起来了。”
林知宴彻底沉默了,陆小桐也收敛起了刚来时的天真烂漫。
她们是第一次,实际接触神州农民,这个已经屹立于这片古老大地数千年的群体。
在人类农耕文明史上,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族群能比得上他们。
在人类文明消退的时代,是作为主要兵源的千万农民子弟守住了山河。在大灾变后的时代,是七亿神州农民承受了社会转型的阵痛。
华族比其他族群高人一等,是他们实质上在方方面面维系住了整个文明。
实际上,大多数华族农民生活称不上‘上民’。
林知宴不由得想起了刘瀚文时常挂着嘴巴的话:从大灾变至今,坚守派从来都是地里的农民,而不是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