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看向赵毅,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他认可这个回答。
赵毅心下一松,如果不是刻意维持,他刚刚在回答问题时,就几乎要脱离这神念图回归现实。
这种压力下,撒谎和掩饰的余地很小,尤其是在这位面前。
李追远开口道:
“再活下去,就不美丽了。”
黑袍人闻言,先是嘴唇张开,随即露出敞怀的笑容:“哈哈哈……”
显然,他十分满意这个回答。
黑袍人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越走越快,几乎跑了起来,那条土狗,则在奋力地追随。
“然也,我虞天南这一生,活得波澜壮阔,死亦当死得光明磊落!”
山顶上,出现了一片厚重的乌云,乌云里,有一张扭曲狰狞的巨大面容显现,正对着下方不断上山与自己逼近的黑袍人,发出愤怒且惊慌的咆哮!
“天道昭昭,江湖浩渺,今吾虞天南,以残破之躯、将罄之寿为祭,镇杀尔三百年!”
……
“嗡!”
李追远和赵毅同时身体一颤,二人意识复归现实。
岩壁上的神念图,讲述的就是那位虞家龙王在将死之时,选择以最后的生命余晖,再镇一尊邪祟。
李追远和赵毅,一同向岩壁拜了下去。
礼毕后,赵毅好奇地问道:“美丽,你是怎么想到这个词的?”
李追远:“心中所想。”
赵毅:“你现在想东西都这么长远了么?”
李追远:“习惯了。”
魏正道的不断尝试自杀,以及那些与魏正道有交集的人,都希望魏正道能自杀成功。
这亦是李追远的认可。
能治好病,好好活这一辈子就已是心满意足,再去追求个长生,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没那个必要,太丑了。
周围其他人不知道这俩“头儿”在说什么,但大家并没有开口去问。
赵毅对陈靖说道:“继续带路吧。”
陈靖指着前方道:“就是前头那座黑色的水潭。”
众人行至这黑潭边,潭水几乎完全化冻,只有些许冰渣子飘浮残留。
一座碑,显露在水面之上,上书:虞天南镇。
李追远发现,这黑潭里,一直有黑雾向上升腾,顺着这方向抬头,可以看见上方岩壁顶上,聚集了厚重且流动的浓稠,这里像是一个源头,化作一条条小溪,向四周扩散。
这样看来,工地那里之所以会发生意外,是因为他们挖开了一条这样的小溪,让这里的黑气溢散了出去。
赵毅:“居然没有封印的气息残留了,难道是那位龙王的封印失败了?”
毕竟是将死前的最后一击,不是巅峰之威,失败了,也不是不能理解。
李追远:“他说的是镇杀,三百年,只是一个概数,我想在出手时,他应该是有信心在三百年时间内,将这尊邪祟消磨死。
而且,你记得那条土狗脖子上挂着的银元么,距今,远远没到三百年呢。”
赵毅:“所以,你觉得是封印中途,发生了变故?”
这时,黑潭里的水位快速降低,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其抽干。
潭底,有一座平台,平台上躺着一具体形无比巨大的狼狗,光看这尸体,就难以想象其生前,到底得有多么可怕。
赵毅:“这是那条小土狗?”
李追远:“嗯,你再看下面,那八根锁链。”
八根锁链,此时已全部断裂,但其中有一根,是被打断的,另外七根则是靠时间腐朽的。
八根锁链在时,阵法完整,一旦失去一根,阵法威能就削去大半,余下锁链被腐蚀掉,只是时间问题。
赵毅:“有人,曾在这潭水最深处,打断了一根锁链。”
李追远:“因为这锁链,也困住了他。”
赵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已经猜想到了什么,手指着下方问道:“小远……哥,你觉不觉得,这下面少了什么?”
李追远:“他的妖兽都葬在这里,这里又是他给自己选择的墓地,他的遗体,怎么会不见了。”
赵毅:“有没有一种可能……”
李追远:“有,医院里我亲眼目睹还救治过,那三个记忆被调换的病人。”
赵毅:“所以,虞天南在将这尊邪祟击败镇压后,就很快陨落了,然后,他的狗,背叛了他,向被虞天南封印的那尊邪祟低了头,或者是达成了某种交易。
那尊邪祟以自身特殊的能力,将那条狗的记忆,移植进了虞天南的身体里,他打断了一条锁链,离开了这里,最后……”
李追远:
“这条狗以虞天南的身份,回归了虞家。”
第255章
李追远回忆起小土狗脖子上的那块银元细节。
调皮好动是狗子的天性,那块银元纹理也被磨损得厉害,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不是以前外来流入的银币,也不是“乾隆宝藏”或道光年间的银饼,从其轮廓制式上来看,应该是清廷正式铸造的“光绪元宝”,亦被称为龙洋。
这一细节,点出了神念图的具体时间。
再结合龙王虞家自行封门一甲子,近些年才解封,江湖上偶有虞家人行走的传闻。
整个时间线,差不多就能对上了。
这里当初发生的变故,导致龙王虞家遭受了冲击,甚至直接使得其发生了“质”的变化。
赵毅:“一条狗,以龙王的身份回到家,就可以颠覆整个家族传承性质了……”
李追远:“你九江赵家有人躺棺材里沉睡当后手么?”
赵毅:“你干嘛?”
李追远:“问问。”
赵毅:“这问得多少有些冒昧。”
李追远:“那就是有了。”
赵毅:“谁家不这样?”
李追远:“正经龙王家不会这样。”
赵毅:“……”
李追远:“频繁出龙王的家族,家里怎么可能会有躺棺材里续命的老不死,这是等着龙王去大义灭亲么?”
赵毅:“所以,你的意思是,龙王在龙王家受到的制约很少,甚至是没有制约。”
李追远:“嗯,他想做什么,难度就会很低,哪怕是离经叛道、匪夷所思的事。”
赵毅的目光开始在四周逡巡,疑惑道:“既然封印已经不在了,那当年被镇压的东西,现在跑哪里去了?”
随即,赵毅的目光落在下方那条体型巨大的狼狗身上:
“不会,就在这条狗的体内吧?”
似乎是主动呼应赵毅的这句问话,狼狗原本紧闭的眼睛,在此刻缓缓睁开。
随之而来的,还有自潭底深处疯狂向外涌出的威压。
赵毅:“还真是这样。”
李追远:“它的本体已经被虞天南打崩了。”
赵毅:“所以,那时候的交易,就是将那条狗的记忆移植进虞天南体内,邪祟再将自己的记忆移植进狗的体内。”
李追远:“不这样做,邪祟无法在阵法中存活下来,它需要一具身体来维系己身。”
狼狗站起身,全身皮毛随之舒展,将内部的腐烂呈现。
它张开嘴,发出一声嚎叫,声音扩散,在四方孔洞中形成连绵不绝的呼应。
润生收起没吃完的压缩饼干,搓了搓手,将黄河铲举起,旁边的阴萌抽出两根驱魔鞭,往后站了站。
谭文彬从林书友背上滑落,坐在地上,林书友将双锏抽出,用斥力隔空摩擦。
梁家姐妹则往前走了走,主动站在赵毅身后。
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准备。
李追远的注意力,则更多的放在上方那黑漆漆的粘稠小溪中。
哪怕当这条狼狗从潭底跳出时,李追远也没有给予它过多的关注。
李追远拿出请柬,很是随意地丢到了地上。
赵毅一边将请柬掏出一边问道:“你说它为什么要故意搞出‘封魔大会’的阵仗?”
李追远:“自己能预感到劫,又知无法躲避,不如主动制劫、度劫,将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
赵毅:“这邪祟,层次这么高么?”
李追远:“不高也不值得龙王出手,我怀疑,它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失去强大肉身寄托后它会实力大损,但只要能劫后余生,就算从普通人的身体里重新开始,它也依旧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放得下才能拿得起,它的本意,就是把这次的放下,做个当众表演。
也就是说,接下来,咱们打的,是一场表演赛。”
这也是李追远对眼前狼狗不太上心的原因,生死搏杀却不涉及生死,那无论打得多热闹得劲,都没必要太过紧张。
赵毅:“其实,你可以不用讲得如此详细。”
装作不知道,把眼前的问题解决,至于处理得是否干净以及事后如何,就别管了。
这样一来,这一浪就算是过去了,大部分功德也能到手。
李追远:“这就是我不认同你那一套的原因。”
赵毅:“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方法,我觉得我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就算尽到了责任,反正代代有人点灯行走江湖,以后的事就交给以后的人做就行。”
赵少爷能用别人走一浪的时间完成三浪,就是因为他善于抓重点和解决重点,至于遗漏和后续可能会演变出的新问题,赵毅选择相信后人的智慧。
李追远:“我不喜欢这样。”
少年想到了阿璃梦中的那些丑陋身影,他不想以后相似的事会重新上演,所以走江途中他所遇到的每一头邪祟,都尽可能地去做到彻底湮灭,不留后患。
赵毅:“可是,你有能力去做的事,我……至少现在的我,不一定有。”
李追远:“能力只是借口,态度上的敷衍,是能感受出来的。”
赵毅:“你还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居然都扯到态度上去了。”
李追远:“态度又不是给我看的,你猜猜谁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