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尸人 第7节

  李三江对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伢儿做其它梦都算正常也无所谓,但居然梦到死倒跟家里来了,这就吓人了。”

  “啥,真跟家里来了?”

  李三江抬起手,示意李维汉安静,然后继续用手电筒在那条船以及附近的河面上探照着,但找了好几遍,还是毫无发现。

  李维汉小声问道:“叔,啥也没有啊。”

  “嘘,汉侯,你听到声音了么?”

  李维汉认真听了一下,摇摇头:“叔,有什么声音么?我没听到。”

  “呵。”李三江用手揉了揉鼻子,“大夏天的晚上,河边,哪里可能这么安静?”

  李维汉瞬间明白了过来,是啊,自己家这边,好像太过安静了,平日那些蝉鸣蛙叫什么的,每晚都跟开大会似的,今儿个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死一样的寂静。

  这时候,再看眼前这平静的湖面以及水草荡,李维汉心里都觉得可怕起来,那个死倒,说不定就藏在哪里。

  李三江转身走回屋内,对崔桂英道:“桂英,拿碗黄酒给我。”

  “啊,那我再给叔炒点花生和鸡蛋?”

  “去拿酒,别多话!”李维汉催促,他当然清楚李三江不是要在这里喝酒。

  崔桂英将一碗黄酒拿过来,李三江接了后在李追远面前蹲下,笑着说道:“小远侯,待会儿有点疼,别叫,忍着点,懂吧?”

  李追远抬头看了看李维汉和崔桂英后,对李三江点点头。

  “嗯,乖。”

  李三江将黄酒倒在李追远脖子上,孩子被激得身子本能缩了一下,但李三江马上左手抓住他胳膊,右手在他脖颈和肩膀处用力揉擦。

  老人的手满是老茧,很粗很糙,像是砂纸在生刮自己皮肤,李追远很疼,但听话地只是用力抿着唇。

  等把伢儿脖颈肩膀一带擦得红通通一片后,李三江把自己脸凑过去,用鼻子奋力吸着气。

  吸完后,李三江眼睛一瞪,把伢儿轻轻推开,自己跌坐在地。

  “叔,叔?”李维汉马上过来搀扶。

  崔桂英则去查看李追远的脖子,她很是心疼,但她知道事情似乎又变了,没敢说什么,只是默默摸着孩子的头。

  “烟,汉侯,给我烟。”

  “哎。”

  李维汉马上帮忙点上。

  李三江深深吸了一口,鼻子喷出。

  李维汉注意到李三江夹烟的手,在抖。

  “桂英,把伢儿带进去。”李三江指了指里屋,“把门带上。”

  “到底是又怎么了?”崔桂英忍不住了。

  “叔叫干啥就干啥。”李维汉忙摆手做催促。

  崔桂英深吸一口气,还是将李追远抱起,走进里屋,把门关上。

  厨房里,就剩下两个男人。

  “叔?”

  “汉侯啊,事儿麻烦了。

  下午时候刘瞎子肯定是把小远侯身上的祟给清了,她既然做了,就不可能不弄干净。

  可刚才,我这鼻子又从孩子脖子那儿闻到了尸味儿,我捞了一辈子死倒,我跟你说,那水里浸泡的尸臭味儿和其它地方的死人味儿它不一样,我这鼻子绝不会出错。”

  李三江说着,扭头看向李维汉,很严肃道:“那死倒,真追家来了。”

  李维汉闻言,马上起身,从橱柜上头把家里劈柴的斧头拿了下来,家里孩子多,这类物件儿只能放高处。

  “禽他娘,我跟那玩意儿拼了!”

  李三江眯了眯眼,又吸了口烟,缓缓道:“她要是不出来呢?”

  “啥?”李维汉有些没听懂,“不出来,不好么?”

  “她就在你家旁边待着,你找不到的,她就盯着你家,一天,两天,三天……先是小远侯,再小潘侯、小雷侯、小虎侯……到桂英,再到你。

  别人家供着神佛保佑,你家等于供了个邪秽。

  不用多久,人会生病,会走霉运,会……家破人亡的。”

  李维汉怔怔问道:“那怎么办,我……我不在这儿住了,去儿子家里住?”

  “她能跟过来一次,就不能跟第二次?”

  “叔,那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办法,倒是有。”李三江唇边的烟头,此时忽明忽暗。

  “叔,你得帮帮我。”李维汉在李三江身侧蹲下,要是其他人跟他说这些话,他会怀疑那人是不是在故意吓唬他有其它目的,但李三江绝不会。

  “这水里走的死倒,怨念大,本就不好惹,而这种能跟家里来的,你叔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到,简直邪门儿到家了。”

  “可是叔,冤有头债有主,这和我家小远侯有什么关系?”

  “呵。”李三江冷笑了一声,手指摩挲,把手里烟头掐灭,“我估摸着她是想冤有头债有主,但找不到冤家,就只能逮着第一个碰到的人不撒手了。”

  李维汉像是想到了什么,目露迟疑和思索。

  李三江继续道:“这死倒是昨儿个大胡子家白事儿上跳舞唱歌的那女的吧?你接我时路上跟我说的,叫什么小黄莺?”

  “雷侯说他看见了的,我昨儿个没去大胡子家,所以不确定。”

  “是小黄莺,雷侯可能看错,小远侯不会,他刚做梦醒来时喊的小黄莺。”

  “嗯,这确实。”

  “你不是说,村里人看见昨晚小黄莺和大胡子家小儿子钻林子去了么,白天白事班子的人还去大胡子家里闹了,大胡子还给钱了事儿了。

  这是心里有……”

  “鬼”字被李三江硬生生憋了回去,这个当口下,还是得注意点忌讳,

  “……这是心里有事儿,发虚。呵,他家那做派,要真没脏事儿,咋能这么软?

  大胡子大胡子,可不就和解放前东北的胡子差不离么,就他娘的一副土匪做派,也不晓得造过多少孽。”

  说到这里,李三江顿了一下,他伸手从面前铁盒子里又拿出一块饼干,咬了一口,笑道:“这饼干奶香味很足,怕是不便宜哦,你家细丫头寄来的吧?”

  李维汉掏出一根烟,给自己点燃,然后快速用力抽了好几口,最后用手擦了一下额头和眼睛,再看向李三江时,眼里浮出了血丝:

  “叔,你是信不过我汉侯人品吗?”

  李三江又拿起一块饼干,没接话,继续吃着。

  李维汉继续道:

  “叔,早年那会儿我为了给四个儿子张罗娶媳妇,那是真难啊。

  你不光把你的田给我种,每次我给你打下手时,你还给我匀点劳费;桂英来帮你扎纸抹浆糊,她那手艺糙得我都没脸看,就这,叔你也给她算工钱。

  后来最难的日子挺过去了,你的田我就不种了,因为我晓得你租给别人种能收更多的粮租,桂英呢,我也不好意思再让她去了,怕她整得跟以前在大队混公分一样。

  你的便宜,我是真不好意思再占下去了,但你的恩,我李维汉心里一直记着。

  我以前就说过的,等你哪天腿脚不利索了,我李维汉来伺候你,给你养老送终。

  叔,你得信我汉侯的人品。”

  李三江点了点头。

  “呵呵。”李维汉笑了两下,伸手也要去拿饼干,他下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是真饿了。

  “啪!”

  手背被拍了一记,刚拿起的饼干落了回去。

  李三江站起身,说道:“吃个屁,留点摆盘做供品。”

  李维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好歹过去曾帮李三江打过一段时间下手。

  打开里屋门,就看见抱着伢儿的崔桂英正侧身前倾站在那儿。

  门被打开后,崔桂英忙用手整理耳垂边的头发,问道:“你们聊好了?”

  李维汉:“桂英,出来帮忙摆一下供桌,小远侯先睡。”

  这时,李三江声音自后头传来:“小远侯先留这里吧。”

  李维汉扭头看向李三江,眉头皱起,但犹豫之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示意老伴儿把伢儿带出来。

  李追远从下午睡到现在,所以不困,他就乖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看着大人们忙碌。

  “脑子发了昏!”李三江指着被李维汉搬到后门外的供桌骂了一声,“你想让外头人都看见么?搬进来,摆这儿!”

  这儿是平原农村,没山没沟更没大楼遮挡,视野极好,要是搁外面点蜡烛烧纸钱,四周但凡有人晚上出来放个尿,都能老远瞧见,然后事儿很快就会被传开。

  毕竟,哪家正常人会深更半夜做祭上供?

  李维汉马上把刚搬出去的桌子又搬了回来,放在屋里距后门很近的靠墙位置。

  崔桂英开始摆上供品,四个盘子,分别摆上了饼干、鸡蛋糕、花生,另一个是空的。

  “他叔,家里没肉。”崔桂英看向李三江,“腊肉咸肉都没了。”

  家里住着十来个孩子,哪可能有过夜菜能剩下,连咸菜缸见底得也快,可没荤不成供。

  李三江指了指锁放零食的柜子:“有肉松么?”

  “有。”崔桂英马上点头,“可以么?”

  “反正是肉,凑合一下就成了。”

  “好。”

  终于,一盘肉松被摆上盘,凑好了供。

  一个粗糙的铁皮桶被李维汉从屋外坝子上抱进来,这次不用提醒,他自己就把这铁桶搁在了厨房墙角。

  冥钞这时候还算稀罕物,得去镇上冥店里买,村里人小祭时还不大舍得用,不过黄纸和元宝倒是几乎家家都有存货。

  金银元宝都是女人们平时自己折的,至于黄纸,能放厕所边的筐子里当草纸用。

  李三江先点燃了供桌上的两根蜡烛,再用烛火点燃了几张黄纸,然后快速在供桌前挥舞,嘴里念念有词,紧接着就又跑回墙角将烧了一半的黄纸丢进铁桶当火种,崔桂英马上将其它黄纸和元宝放进去烧起来。

  李维汉拿一根细木棍挑动里头的纸,确认充分烧好后,他就把铁桶搬到屋外将纸灰倒掉。

  等他回来时,看见李三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铃铛,正用灰黑的指甲朝里头抠着,终于将堵在里头的棉球给弄了出来。

  “叮叮叮……”

  轻晃一下,声音清脆。

  李三江把铃铛绳解开,走到李追远面前:“来,小远侯,右手抬起。”

  李追远听话照做,看着李三江把铃铛系在了自己手腕上。

  紧接着,李三江又将供桌上的香炉拿起来,思索了一下,将三根香都掐断了一大截,只留一点点末端,重新插入香炉里。

  “小远侯,把这个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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