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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恩转身离去,风息在他身侧低语。他一边走,一边把卡牌一张张收入袖中,动作利落,如收拾书页。
“走吧。”
他语气平淡,仿佛这一切只是教学结束的自然过渡。
阿兰一怔,抬头看了一眼依旧瘫倒在原地、口角残血、眼神空洞的卡斯顿神父,低声问道:
“……就这么走?”
“他还活着。”
伊恩脚步不停,声音依旧淡淡:
“他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阿兰咬了咬牙,眼中有愤怒,也有疑惑。
“可他……是凶手。我们可以带他去审判,公开真相……让他登上晨星日报的头版头条……”
伊恩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神色如夜风扫过街角,宁静,却藏锋。
他静静地看着阿兰,语气平稳,却每个字都如刃锋削铁:
“即使我们把真相曝光于阳光下。”
“教会,也会用血与雾,去遮掩那份报告书。”
“他们——不会承认的。”
他顿了顿,缓步走近,目光直视阿兰,那目光沉静而锋利,仿佛在夜色中刻下星痕。
“但你要记住——”
“哪怕真相永不被承认,仇,你依然要记。”
“阿兰,记住,沾染你姐姐鲜血的,不只是那个神父。”
“还有那圣堂上的圣母。”
“你不需要他们的承认,也不需要他们赎罪。”
“你只需要——记得。”
“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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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的呼吸顿了一下,像是胸腔忽然被一道隐形风压紧。
他忽然明白了,伊恩为什么要留下神父一命。
不是放过他。
是为了——让他活着承受。
让他成为“记忆”里永远挣脱不出的囚徒。
让他在余生每一刻,都知道他亲手毁掉了什么,又亲眼看着自己被剥夺一切尊严。
“你是他最后看见的人。”
那句未言出口的警句在阿兰脑中炸响。
他用力点头,指节攥紧,眼中燃起命纹初燃时才会出现的星图之光——那不是狂热,是觉醒的光芒。
艾尔芙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拉了他一把。
他看了她一眼,两人没有说话,只是并肩,跟在伊恩身后,朝那条被献祭仪式染血的长廊尽头缓缓走去。
破塔街的尽头,月光从破碎的屋檐间洒落,像静静垂挂下来的哀悼绸带。
伊恩走在最前,风衣猎猎如翼,脚步坚定;艾尔芙步履仍有些轻颤,但眼中再无退意。
他们身后,一道阴影悄然晃动。
紧接着,一声低沉的咬合声,在死寂中轻轻响起,如同夜兽咀嚼灵魂的声音。
阿兰没有回头。
但他知道。
那是【日行者】——他的秘诡构型,在替他收下一笔迟来的血债。
卡斯顿神父瘫坐原地,一动未动。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怜悯”的表情,但下一刻,那道阴影中的血族野兽猛然扑出,獠牙直刺咽喉,撕裂了他那张曾为“神明”念诵宽恕与慈悲的嘴。
没有哀嚎,没有挣扎。
只有鲜血飞溅,喷洒在墙上,洒落在那些早已干裂褪色的咒文残页上,像是命运终于开始,补写那本被拖欠太久的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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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长巷尽头,阿兰仰头望向夜空。
那一轮冷月无声高悬,静静见证一切。
他低声呢喃,嗓音坚定得像一条被刻在命纹上的誓言:
“姐姐。”
“你的债,我收下了一点利息。”
“但你和父亲的仇,我会亲手——让他们代偿。”
“他们不需要你谅解,正如你不需要他们承认。”
“这是你与世界之间,最私人的一笔账。”
——《少年复仇录·序章》
第332章 金枝之火
“不是所有火种都来自天上。
有些,是在泥泞中静静被点燃的。”
——《门镜校注·王女纪要·莉赛莉雅篇》
破塔街今天出奇地安静。
清晨的雾迟迟未散,湿气带着夜冷沉入街道缝隙,泥水悄然积在破砖之间,如昨日暗影的延伸。
街边的晨铺还未开张,门扉紧闭,招牌在雾中仿佛溺水,
而此刻,只有晨星夜课的小教室内,传来纸张翻动的细碎声响,宛如风中翻页,安静又专注。
司命站在讲台边,动作一如既往地严谨克制,正在一一清点今日教材。
他的指尖掠过讲义封面,又翻过一本厚重的《命纹构造:结构重心与灵性流向初讲》,
那书封硬挺,纸张泛白,厚达五百页,昨日刚由王室信使送来。
他翻开一页,眼神略一凝定,停在页脚的一行字迹上——纤细却不失力量的墨线,签名清晰如铭:
莉赛莉雅·特瑞安。
他抬头望向门外,声音不高,却透出判断无误的笃定:
“来了?”
门应声而开,雾气随之涌入。
玛琳踏进教室,身着简洁宫廷侍女装束,怀中抱着一大摞教材,脚步急促却不凌乱。
她气息微乱,但脸上的笑容未减分毫,整个人像早春初露的阳光,疲惫中仍有温暖。
“殿下知道今天讲的是‘命纹交叠’。她通宵校完了后两章,特意让我早点送来。”
她将教材整齐地放在讲桌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字条,恭敬递给司命。
“这是她手写的讲课提示,说您讲到‘星图稳定’那节时,可以请学生们临摹这页图谱。”
司命接过字条,眉眼微动,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便将它折好,收入口袋,像是珍重保存一页注解。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微响。
伊恩打着哈欠走进来,倚着门框,眼中还有未醒的睡意,话却一如既往带着他惯有的讥讽与不正经:
“这不是门镜学院的高阶教材吗?你们这小夜课,是打算申请入学考核标准了吗?”
司命没有抬头,手指稳稳码好书页,像是对嘲讽全然免疫。
玛琳四下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靠窗那排空着的座位上,微微一笑:
“她今天也会亲自来。她说——‘讲理论不如讲故事’,她觉得您讲得太冷,孩子们听完像被冰咒冻过。”
伊恩撇撇嘴,挑眉反击:“我们这叫专业传授。”
玛琳扬唇浅笑,眼底却满是温意:
“她说,孩子们更喜欢笑着讲课的老师。”
这时,教室外的脚步声细碎地响起,像是雾中轻落的雨点。
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清晨的雾气随风涌入,门后的身影缓缓走进教室——
一身灰色斗篷,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眉眼,但那熟悉的声音却温和如初:
“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缓缓摘下帽子,一头深色长发随之垂落,露出那张清秀中带着几分睿思的面容。
王女——莉赛莉雅·特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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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步伐轻盈,无声地走入教室。那不是贵族的作态轻浮,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体贴——尽可能不打扰他人,是她习惯性的克己自持。
孩子们还未到来,她便自然而然地走向讲台,将随身带来的笔记、手绘对照图、标注详密的命纹草稿图谱一一摊开,
桌面顿时铺满了用心的教学准备。
她抬头冲司命轻轻一笑,阳光透过窗棂斜斜落在她的肩头,将那斗篷的灰衬得微暖。
那一刻,她不像一位王女,更像一位习惯早起备课的普通老师。
“我准备了两个例子,如果讲到‘双重命纹位移错判’那一节,可以引导他们演练。”
伊恩挑眉,站在一旁啧了一声:“你真的是来讲课的?”
莉赛莉雅淡然一笑,翻开讲稿,指节稳健如描命纹时的圆弧线:
“我是门镜学院优等毕业生,不是王座上用来点缀权力的花瓶。”
玛琳在一旁长叹:“她又来了——‘花瓶反击’十六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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