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味从桥下升起,像深埋血土中腐烂的胎壳被掀开,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又焦灼的灰白微粒。
死潮界的边缘,波动如海底呼吸。
接着,他们来了。
一道道人影,从桥的尽头、从虚空的缝隙、从废墟的边缘缓步踏入这片金光之上。
不是人。
也不是怪物。
是那些——被“熟悉”记忆包裹着的“陌生存在”。
他们穿着破碎不堪的战斗服,肢体之上缝合着不属于自己的金属组件,有的胸前隐约还能看见残存的身份徽章:
一枚磨损的公会校章,代表着一所早已焚毁的训练所。
一串断裂的军部编号,属于数年前全灭的分支部队。
甚至还有一枚平民医疗志愿者的铭牌,残破而静默。
他们的眼中没有光。
他们的面孔毫无表情,神经线条在皮下偶尔抽动,像在模仿曾经的人类情绪,但最终归于死寂。
而他们的额头与胸口,则烙着一组组深红如血的编号——
【命种编号·N-41】
【命种编号·Z-12】
【命种编号·H-78】
【命种编号·M-09】……
他们不是复活者。
不是幽魂。
不是旧日战友。
他们是被故事偷走身份的尸体,穿着记忆的外壳,成为这场猎杀的最前排。
他们已不再拥有名字。
但如今,却站在一座由死者铺就、由说书人守护的桥前——
而那扇门,仍未闭合。
王奕辰缓缓从命种队伍中走出。
他穿着那身宛如祭礼裁判所长袍的衣物,黑底镶银,袖口低垂,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在宣读一纸不容反驳的判决。
他没有拔武器。
也无需拔武器。
他只是站在那里,双手负于身后,目光扫过那道由星光构成的归途之门。
然后,他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得仿佛穿透了整片死潮界、星桥、虚妄之庭的全部边界,直击人心。
“你们害怕他们。”
“因为他们曾与你们一样。”
“没有秘诡,没有名字,没有后台,没有星图。”
“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声音不疾不徐,却像刀刃一寸寸划过胸膛。
“结果呢?”
“他们被逼着进游戏,死在试炼。”
“尸体连回收都不被允许。”
“而你们——却站在门口,带着你们的理智之星、你们的优越感,护送彼此走向归途。”
他说完这句,忽然笑了。
笑容淡漠,像是对一切都已无所谓。
“而他们,连死都不能真正死。”
他转头,目光落在司命身上。
眼中没有怒火,只有一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绝望平静。
“所以你问我——他们为什么追你?”
“不是因为你是敌人。”
“而是因为你,是‘活下来的人’。”
他微微仰头,像在凝视星桥尽头的那道裂口,唇角扬起一抹极冷的弧度。
“你们这些幸存者啊——”
“活着就已经是罪了。”
此刻,他站在命种大军的前列,脚下是铺满灰尘的残骸与焦土,背后是正在翻涌的血雾与编号之影。
他没有动作,但整个空间仿佛都在他话语中下沉。
那一刻,他不像敌人。
更像一位黑色神职者,一位带着所有被遗忘者记忆的祭司,在用平静得近乎残忍的语调,
揭开这场“游戏”背后,被刻意遮蔽的血与泥。
“你们有没有想过……”
他的语调忽然压低,像是贴近每一个人的耳朵:
“在你们拿着卡牌、发动技能、推演规则的时候——”
“有人,在同一个副本里,只能选择‘逃’,和‘等死’?”
“你们口中的‘普通人’,在你们心里只是障碍、牺牲、背景、数据——对吧?”
他踏出一步。
那一步像铁钉,将那些话狠狠钉进了每一个秘诡师的神经。
“你们活着,不是因为你们比我们强。”
“你们活着,是因为——我们先死了。”
“你们有高光,是因为——我们铺了尸体。”
风忽然掀起他的长袍下摆,猎猎作响,露出他胸口一处深刻的创口。
那是贯穿心脏的致命伤痕,像一块尚未愈合的时间残证。
他没有掩饰。
反而缓缓拉开衣襟,将它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这是我第一次死的证据。”
“你们知道吗?我第一轮死得连脸都没剩。”
他伸手,指向高悬在死潮上空的那道血影。
安吉拉。
“可她——她把我回收了。”
“她说,我死得很美。”
“然后,她把我肢解成情绪模块、编号逻辑、命运伏笔。”
“再缝起来。”
“让我的眼睁开——第一句叫她‘母亲’。”
他收回视线,扫过所有仍在呼吸的人。
那些还站在生与死之间、尚未坠入编号的人。
“你们活着,庆幸我死了。”
“可现在我活了。”
他声音猛地拔高,如裂帛之音,撕开整座战场的沉默:
“我只想——让你们也来尝尝这滋味!”
他高举手臂,指向司命,声音几近嘶吼:
“凭什么你们有卡牌!”
“凭什么你们被称为‘秘诡师’!”
“凭什么你们能退出,而我们连死都得再演一次?!”
他的眼神发狂,血丝在眼白中扩张,整个人如同被复仇的意志点燃。
“你不高尚!”
“你只不过是站在一座——更干净的舞台上!”
“我不是来毁掉你!”
“我只是要让你们——别再那么从容地活着!”
风在这一刻,仿佛被抽干。
命种造物们无声站在他身后,他们的眼神空洞,却被王奕辰的情绪点燃,开始浮现出一种可怕的“同步”。
他们没有喊杀,没有怒吼。
但他们的沉默,比任何宣战更具杀意。
他们不需要战术。
他们只需要看——
这些所谓“活下来的人”,会不会,终于低头。
而司命,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平静到几近呢喃,却在那一刻,穿透了所有灰尘、所有情绪、所有即将爆发的杀意。
“你说得对。”
这四个字,如落雷震响。
全场一震。
那一瞬,风仿佛停顿了连气流都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