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验如何封锁衰老。”
司命低下头,视线落在那张地图上的深灰色斑块。
红笔圈出了一个坐落在城市东南角的区域,建筑注解清晰可辨,遗址边缘仍留着潦草的手写文字。
那三个字赫然在目:
“圣愈之所。”
林恩在旁轻声开口:“但我们每晚都会被随机传送……”
“谁知道今晚是不是又会被扔去别处?”
司命咬断面包的最后一角,叼在嘴边,含笑道:
“那就——白天去。”
他将这句话丢出口,像是一块石子投入沉睡的命运湖面。
水面泛起涟漪。
风,终于动了。
一阵并不温柔的风,从铁轨尽头吹过倒塌的拱门,挟着尘灰、焦痕与微弱的铁锈味,灌入废弃车站这片死气沉沉的空壳。
空气,仿佛终于开始翻页。
林婉清正走来,手里抱着一个小型医疗箱。
她听见“白天过去”的提议时微微一愣,脚步稍顿,眼神在司命和地图之间来回跳动,眸中闪过一抹迟疑。
“现在已经接近正午了。”维拉的声音自火堆边缓缓传来,语调不疾不徐,一如既往的冷静克制,
仿佛她的思维在永不熄灭的计算回路中持续运转。
“我们还有体力储备问题,水源问题,防卫装备还未完全整合。”
“如果我们强行外出,两小时的路程并非稳妥。”
她微微偏头,金发垂落肩侧,在晨光里投下冷冷一线影子。
“白天,并不一定比夜晚更安全,司命。”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带着一丝柔和的劝诫,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试图劝阻一个执拗到危险边缘的病人。
司命没有立刻答话,只是将面包最后一口咽下,轻轻舔了舔指尖残屑,眼神落在地图上的那一片被红笔圈出的旧城区遗址——
“圣愈之所”。
这时,一道带着些许烟嗓般低沉的嗓音打破了这份紧绷。
“怕什么?”
段行舟走了过来,神情轻松,手里还拿着那张地图的边角,将它铺展平整,摊在临时搭建的弹药箱上。
他随手用一块弯曲钢片压住地图边缘,一边说一边看向众人。
“我可以和林婉清一起轮换照看格雷戈里老先生。”
他说到这里,语气顿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掠向林恩——
像是一种不显眼的安抚。
“你们两个就可以保留体力,不必在途中还分神照应。”
他的声音里带着刻意压低的轻快,像是在假装这个世界还值得轻松一点,笑一笑,不至于被苦难吞得一口不剩。
林恩走近,一手抱着用破布包裹着的信号仪,黑发贴在脸侧,眼神却冷静坚韧。
“我同意出动。”
“留下的人也需要一点喘息。”
“而我们,也必须提前探明那家‘医院’的真实状态。”
她顿了一下,语气更冷了一分:
“别等夜晚真开始了,才知道那地方是一口活埋坑。”
维拉没有立即反驳,但她的指尖在披风金线边缘轻轻搓动,眼神浮现出一种微妙的不安。
“我明白圣愈之所的重要性。”她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可你们得清楚,我们过去找的,不仅是药。”
“而是要对抗一个教派遗留的……神性残响。”
“尼古拉斯如果还在那里,那片区域很可能已经——不是人类能定义的地方了。”
“那我们就当作——见一位老朋友。”
司命打断她,笑着站起身,身上的灰烬随动作飘落。
他拍了拍裤腿,又拍了拍袖口,仿佛要把昨夜的灰,连同那些死去者的低语一起拂去。
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的红圈,那是一栋倒金字塔式的结构模型,标注清晰:圣愈之所。
“我、塞莉安、林恩、段行舟、林婉清、格雷戈里。”
他一边说一边扫过众人:“五人一组,行动标准明确。”
“主要目标:医疗物资、抗衰老药剂。”
“副目标:尼古拉斯的线索。”
“次级目标:地图数据更新。”
“我去。”林恩率先点头,语气坚定,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她轻轻拉了拉格雷戈里的手,将他早已泛凉的手指包进掌心。
“如果还有任何方式可以延缓他……”
她咬了咬牙,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碾出来的:
“哪怕——只有一天。”
“我陪你。”林婉清接话,语气干净利落。
她向前一步,手提医疗箱,步伐稳而沉。
“医生在前,探路者在后,格雷戈里老先生交给我们。”
段行舟轻笑着接道,双手张开,像是要把压力从两位女性手中分担开来。
他的声音仍带着一点不合时宜的轻松,但谁都知道,那是他愿意做盾的方式。
维拉张了张嘴,仿佛还有最后一句反驳的话想要说出口。
可司命的目光已经落定。
不是命令。
却等同于命令。
那是一种你知道自己劝不动的眼神,像是赌徒摊牌之前,最后一次凝视命运——不祈祷,不忏悔,只确认手中的牌。
他轻轻抬手,指节向前一弹。
“风来之前,”
他笑着说,唇角扬起,目光沉入秘骸之城的方向:
“命运——已经注定了。”
火堆的火星,在这一刻,被风吹得高高扬起。
而他们的旅途,也就此展开。
风,开始动得更快了。
它卷着钢轨缝隙中的灰烬,吹过车站的空壳,在破损的墙面与倒塌的横梁之间发出空洞的回响,如同某位过时神明仍在吟唱的残篇。
众人开始快速打包。
司命仍旧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手指间旋转着一张泛黄的扑克牌,嘴角微扬,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旋律。
他的步调看似松弛,目光却从未离开地图上那块被红笔圈出的区域。
没人知道他是否真的从容,或那旋律,只是他对紧张的掩饰方式。
林婉清坐在一侧低头整理医疗箱,将止痛剂、解热针、几片理智稳定咒贴按照作用与易污染程度重新分类,一一固定在背包外侧。
“这些若被污染,就等于失效。”她低声嘀咕,却没有再多解释。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得仿佛在临终病房重复千百次的医嘱。
段行舟在不远处检查那台储电电瓶,电瓶外壳已多次修补,缝缝补补像块拼图。
他的手法干净利落,指尖沉稳,像一位不再等待命令的工程师。
穆思思则安静地打包补给,将能量压缩面包与净水分别用金属封罐封装,并标记了摄入优先级。
她将包分成五份,分发时没说话,只在每一个人接过物资的时候轻轻点头。
在这短暂的寂静与动员之间,格雷戈里依旧靠在墙角。
他喘得比早上更快了些,额角的汗不多,却一颗颗清晰可见。
林恩走过去,为他穿好战术披风。
她的动作细致而克制,仿佛每一道扣子都系在一段尚未言说的记忆上。
她蹲下身,轻声说:“爷爷,你能走的,对吧?”
格雷戈里睁眼,望向她。
那双已经混浊的眼睛,却亮得像一颗旧星。
“我死在床上,才叫‘死得可惜’。”
他轻轻吸了口气,像是把生命从肋骨间一寸寸拉出来,为一句话腾出空间:
“若死在路上——”
“那就……值了。”
司命走了过去,把手伸给他。
“走吧,老先生。”
“下一场剧目,还缺一个长者登场。”
他们踏出车站那一刻,风彻底卷起了。
维拉站在门口,披风随风而动,像一张快要被揭开的帷幕。
她没有笑,只是目送。
“注意时间。”她开口,声音平稳如钟。
“白昼,不长。”
司命回头看她,手指夹着那张扑克牌,微微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