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回到神殿门前。
一切如初,米拉坐在石柱边,弹奏着那首熟悉的旋律,曲调缱绻如潮,又隐隐带着悲怆的回音。
他冲过去,拉住她的手:“我们必须离开!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她轻轻摇头,声音温柔得像潮水轻吻沙岸。
“命运不会允许。”
她抬眸,那双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怨恨,只有一如既往的深情与平静。
“你看见了结局,却不是为了改变它。”
“你记住它,是为了不再逃避。”
雷克斯跪在她身前,声嘶力竭:“我不想记住……我想拯救你!”
米拉浅浅一笑。
那一笑,仿佛整个梦魇空间都为之静止,海水不再流动,时间在此刻凝结。
“你爱我,雷克斯……可命运,不是你能打败的敌人。”
她轻轻伸手,将他脸上的单片眼镜摘下,镜片中映出他们两人重叠的倒影。
“如果我们再见——不要再试图改变命运。”
“请你,好好告别。”
她的身影化作光尘,在他指尖消散,镜片碎裂成星光,飘散于梦魇中。
梦境崩塌。
神殿消失,海花凋零,琴声断绝。
潮水如帷幕坠落,将他彻底拉入无光之渊。
在那无尽的沉睡中,他一人独行,唯余耳畔轻响的旋律。
——那是她最后的赠礼。
一首,深渊之歌。
第153章 孤礁铁影:狂战士之殇
「拳头够硬,才能活下来。」
「可孤独不会怕拳头,它只会在你心里,一寸一寸地腐烂。」
轰鸣、烈火、咆哮、撕裂。
「钢潮号」在炽白的天光中缓缓解体,仿佛一头古老的巨兽被命运剖开。
秘诡风暴与钢铁碎屑一同吞噬了整片海域,尖啸撕裂耳膜,浪涛卷起如焚天火舌,
将桅杆劈成碎片,炮台崩裂崩塌,鲜血横流,染红甲板,蒸腾的铁腥味如死神的签名弥漫四野。
巴洛克大吼着逆风冲向指挥甲板,肺部仿佛被海火灼穿。
他只来得及看到船长艾瑟·劳雷恩最后一眼——那双饱经风霜的眼中没有畏惧,只有信任、不甘,还有一道无法拒绝的命令。
“活下去,巴洛克!替他们活下去!”
他猛扑而上,试图抓住那只伸出的手臂。
可下一秒,怒吼般的浪涛猛地从天而降,将他整个人拍飞入空。
风暴旋转着将他甩向海天交界,世界在一声撕裂中黑了下来。
……
他猛地睁开眼,剧烈咳嗽,一口冰冷的海水从喉间呛出,混着胆汁与咸涩。
他趴在黑色沙滩上,胸膛起伏如破风帆。
水退了,海风沉静,礁石如利刃般锯齿嶙峋。
半截残破的帆杆斜插在沙中,像是一根丧钟,寂寞而庄严地提醒着谁的失败。
他撑起身体,目光停在不远处一只被冲上岸的木箱。
箱盖裂开,铁扣已断,上面用古旧笔迹刻着斑驳铭文:“S.TIDE”。
他愣了一瞬,喉咙发紧。
这不是现实。
他又回来了——那个只属于他的、循环不息、永远无法逃脱的地方。
无名孤岛。
白日寂静,鸦雀无声。
没有啼鸟,没有尸骸,没有火焰,只有干裂的砂砾、空空如也的天空和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站起,开始行动。双手像机械般重复熟悉的流程:
劈开枯木,用礁石磨出刃口,搭起简单的棚屋。
风吹动海草,沙粒在脚边簌簌作响,一切如他记忆中的第一百次生还。
每一步都精准如剧本,像是他早已将每道流程刻进了骨头里。
这是求生的本能——也是被迫上演的惩罚剧。
可到了夜晚,风开始呜咽,浪花拍岸的声音变得嘶哑,仿佛带着什么在哭。
雾气悄然弥漫,篝火光线无法穿透的黑影中,海面浮现模糊的身影,一如曾经死去的水手回到他的梦中。
他听见笑声,那是戴克·罗维,那位嘴碎却永远冲在第一线的副炮手。
他的声音从风中响起,如醉酒般大笑:
“老子最后那一炮打得够响吧?哈,巴洛克,你得记住我啊!”
他猛地转身,却什么也没看到。只有风将火光吹弯,再无人影。
“别做梦了……老子早死了。”声音再次从浪花中传来,
这一次更轻、更远,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提醒。
他僵立在篝火旁,仿佛身后站满了沉默的亡灵。
他不敢转头。
他知道若回望,便会看见他们的脸——一张张烧焦、被潮水泡烂、断颈空眼的同伴的脸。
那一夜,他背对火堆坐了一整夜,身躯僵硬如礁石。
不是为了防御野兽。
只是,他不敢回头。
因为他知道,他们都在那里——他的战友,他的船长,他的兄弟。
静静地站着,等着他,看着他,问他:
“你凭什么,还活着?”
第六天。
他不再数时间。但伤口开始发痒,记忆开始剥落,空气里多了血腥味。
岛上开始出现残肢。
第一件,是一截扭曲的臂膀,被钉在帆柱上,指节僵直如死前未竟的挣扎,指甲下还残留着不知谁的碎发。
紧接着,染血的军服从礁缝中缓缓浮起,浮沉不定,好似某个未曾安息的灵魂在水底反复挣扎。
伊莎贝尔·霜锚的药箱碎裂在沙滩尽头,药瓶洒落成弧,每一只玻璃瓶中都浸着微光,像是尚未熄灭的生命。
风掠过时,那些药瓶竟发出如风铃般的颤音,悠远而悲恸。
夜晚,火光孱弱,星光也被岛屿的梦魇所遮蔽。
她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坐在岸边,银发垂落,药剂师的披肩如风中残旗。
她低声吟唱着昔日船歌,音调平静却渗出难以抗拒的哀伤:
“血滴子弹,盐锈骨,亲手缝上你的伤口……”
那是钢潮号上的安魂调,是她曾为他熬药时哼唱的旋律。
他曾讥笑这旋律太软,如今却听得眼眶发烫。
她始终没有正眼看他,只在黑暗里轻声道:
“如果你死了,我还能救你。但你还活着,我该如何?为你缝伤?”
那句话像冷铁般压在他胸口,令他窒息。
他痛苦地捶地,拳头砸在湿沙中,带起一簇被溺死的火光。
“别再出现了……你们走啊!!”
可是——幻影越来越多。夜雾翻涌中,旧日战友的身影从潮水、礁石与火堆边一一浮现,斜肩残臂,血口未合,却表情平静。
他们在海滩排成一列,面容模糊,神情沉默,嘴里却齐齐念着同一句话:
“你该下来,跟我们一起。”
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点点钉进他精神的船板。
他一度动摇。
他的拳头撕裂了礁石,指节早已鲜血淋漓,却挡不住内心逐渐崩塌的寒潮。
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还活着。
第十日。
风暴未至,但天幕暗得仿佛死者闭眼的眼皮。
夜晚无星,海面一片死寂。
那熟悉的身影,从潮水中缓缓走出。
葛雷戈·维林森——他曾经的导师、军中训练官,也是他最信赖的老兵兄长。
他站在篝火前,披着那顶早已破损的军帽,脸上布满血污与烧痕,仿佛刚从沉舰里爬出。
只是那眼神仍旧锐利如昔,冷静中带着锋芒。
他双手背后,站得笔直,像在检阅一名迟迟不归的士兵。
“你想知道我们为什么死,而你却活着?”
巴洛克咬紧牙关,没有回应。
“因为你恐惧。你根本不是为了救我们而活,你是为了逃避死亡。你一直以为,只要你能打,就能不被命运选中?”
他指了指巴洛克的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