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有卖大葱的,索性买了两捆大葱又去买了十斤黄豆酱。
搬运工们干累活口味重,到时候先来两口大葱蘸大酱可以开开胃、解解乏。
三轮自行车开到仓库门口,烧饼大呼小叫的喊:“出来几个人,出来搬肉!”
累了一天的青年们坐在马扎上休息,听到他的喊声有人懒洋洋的抬头:“买了多少肉,你烧饼自己搬不动啊?”
“牛肉六十斤!羊肉六十斤!”烧饼得意洋洋的说道。
附近的青年‘嗖’的一下子全站起来,立马有人说:“哥几个累惨了,你可别戏弄哥们。”
烧饼鄙夷的撇嘴:“瞧你们那熊样,我是能戏弄你们的人吗?”
青年们没见过这么多肉,纷纷跑出去看。
天气寒冷,切好的肉块已经冻成一坨,一筐肉被搬下来,周围的青年纷纷瞪眼咋舌。
钱进问邱大勇:“炉子和调料送到了?配的无烟煤够不够?”
邱大勇说道:“够,够,已经烧上水了,估计再过个五八分钟就能喝上热开水了。”
钱进准备调制锅底,说道:“你去带同志们切肉,火锅吃过是吧?全片成肉片,越薄越好。”
“厚点好,吃起来过瘾。”烧饼出主意。
钱进说道:“肉厚了总是煮不熟,而且不容易入味……”
“你是大队长还是钱哥是大队长?”邱大勇眉头拧作一团问烧饼。
烧饼赶紧缩头去干活。
从外面搬来的箱子当板凳,青年们围着炉子烤着火,然后一起憧憬着待会大口吃肉的爽快。
采购来的物资全卸下车,钱进挥挥手,仓库铁门轰然关闭。
灯光有些昏暗,不过知青搬运工们已经习惯了,对此毫无意见。
水烧开后将水壶拿下来,炉子里红彤彤火焰冒出来,既给仓库带来了暖意,又给送来了光亮。
十口煤炉像微型炼钢炉般红光灼灼。
钱进去看了看切肉片的进度,示意伊湘君带人去支起铁锅。
这年头的人不挑剔,干重活的人都是重口味,所以十口铁锅里放的全是麻辣锅底。
牛油块在锅底滋滋化开,热水倒进去,呲啦声中,麻香味跟随热气迅速蒸腾。
一捆捆大葱扔在地上,知青们端着搪瓷缸或者铝饭盒去领黄豆酱。
然后各自去抽一根大葱,不用洗,剥掉葱白外皮用手擦一下葱叶,抹一口黄豆酱塞进嘴里咔嚓一声,就是一句‘带劲’。
火锅迅速沸腾。
钳子凑近猛吸一口,呛得直咳嗽:“这家伙够劲,蜀中那边的配方吧?我70年、71年被借调过去修铁路来着,那会庆功宴上吃的就是这!”
他布满老茧的手也不怕烫,伸手进锅里抓起一根在油面上翻腾的干辣椒便塞进了嘴里。
随即他脸色通红、倒吸凉气:“准没错,正是这个味儿!”
烧饼看他一个劲的张着嘴倒吸凉气,迅速开门出去捏了团雪塞进去。
钳子起身要捶他,烧饼认真说:“我为你好,是不是不辣了?”
“是不辣了,可老子就是想享受这个辣味!”钳子继续要捶他,引得众人哄笑。
切好的羊肉片大把大把的撒进锅里。
瞬间蜷成一团。
邱大勇在吆喝:“别着急啊,肉管够,别吃不熟的,到时候闹肚子!”
话是这么说,当红油再次沸腾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下筷子了。
羊后腿肉在热汤里翻滚,血色褪成粉白的刹那,立马被人迅速捞起。
裹着红油的肉片不需要任何调料了,光是锅底的滋味已经足够征服这年代青年们的舌头。
肉丝纤维上捻着红油,入口先是滚烫,继而鲜甜混着麻香在嘴巴里炸开,又烫又麻的感觉很神奇,让人舍不得停筷子。
还有牛肉也下锅了,这又是另外的风味。
钱进给的大前门香烟起作用了,他们买的牛肉还挺肥的。
带着肥肉的肉片下锅里,脂肪层迅速收缩跟融化了似的。
“趁热吃趁热吃”的吆喝声不断。
烫得人嘶哈吸气却直呼过瘾的声音更是不断。
邱大勇最后拿出镇场子的羊尾油。
雪白的脂肪颤颤巍巍。
钱进看的反胃,却馋的好些人吞口水。
这是缺油水的年代里,青年们眼里的好东西。
人家是看他们买的肉多,才给塞了两块大绵羊的羊尾油。
邱大勇解释:“寻常时候咱老百姓买这个肯定买不到,都被人家自己留下了。”
羊尾油片进入热汤里打个滚便蜷成白玉卷,众人抢食,说是入口即化却无半点腥膻,反而能吃出淡淡的奶香味。
钱进听他们说的神奇试了一口。
有个锤子的奶香味!
又油又腻!
还有饭量大的青年肚子饿,他们开始抓了面条粉条撒进锅里。
面条和粉条在滚汤里吸饱汁水,亮晶晶地滑进搪瓷缸,被青年们连汤带粉吸得呼噜响。
他们额头的汗珠映着炉火,热气腾腾。
除了挂面,钱进也买了少量的手擀面。
他想多买,奈何不多了。
这是抢手货,现擀现卖,是寒冷天气里好些人家的晚饭首选。
人民市场里的手擀面在面团中揉了鸡蛋清,抻开时有弹性,下锅遇热便蜷成麻花状。
钱进捞起一筷子吹了吹塞嘴里,面条弹在腮帮上软软的,使劲嚼一口,麦香混着牛油直冲天灵盖。
不知谁往锅里下了把干野菜,青翠的叶脉在红汤里舒展如春柳,苦香味道倒也别具风格。
钱进看到后哈哈笑:“谁还带了野菜啊?”
有人不好意思的说:“我妈今天让我给二舅家送过去,一直没过去,那就不送了,咱涮着试试好不好吃。”
烧饼则变戏法似的摸出一袋炒花生,粗盐粒裹着焦香在众人手里传递。
一人只能分到四五个花生,却吃的满口喷香。
吃喝的开心,有青年便跳上货箱,用铁勺敲着锅沿唱快书,唱到‘武二郎痛饮十八碗’时,有人喊:“是要打老虎了。”
烧饼被推出去装老虎,众人要邱大勇去打他。
烧饼便骂骂咧咧:“老子的花生给狗吃了。”
邱大勇冲钱进笑了起来:“这帮兄弟不知道多久没这么快活了。”
他叼起一支旱烟卷,看着汤锅的目光悠远:
“自从我们在这个城市里聚到一起,好像天天皱着眉头,连个笑声都难以听到。”
“饭都吃不饱,肯定笑不出声来。”钳子坐到旁边,“我都好几年没这么痛快的吃过肉了。”
“当年在建设兵团,就是前年我回城之前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你们都不知道日子多艰难,三十多个人分一只野兔子!”
邱大勇感叹:“怎么会不知道?那时候谁的日子也不好过。”
“七二年腊月,在林场抬原木,那家伙是真累而且真危险。”
“有一帮知青兄弟受不了,要偷渡回城,我就把自己干粮配额都给他们了,自己啃了七天冻土豆,用火一燎干啃,那股子烟熏火燎味啊……”
而此刻伊湘君正往他碗里添汤,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神。
恍惚是北大荒林场里烤土豆的炊烟穿越五年时光,终在这海港仓库里找到了归处。
烧饼不再开玩笑,坐过来说:“所以现在咱日子好过多了,都吃上牛肉羊肉了,还是用这么多油水的火锅汤涮着吃的。”
“去年咱在一起过年,别说牛肉羊肉,当时连带油水的汤都没有喝上一口。”
“是,所以得回城啊,留在林场现在也一样。”邱大勇摇摇头,“前年腊月二十八接到返城通知,全连百十号人围着电话机哭。”
但有人摸索着自己印有‘广阔天地大有可为’红字的搪瓷缸发呆:
“回来了有啥意思?如今街道不给落户口,要不是钱哥给托关系住上了临时宿舍,那咱得天天被房管所跟撵兔子一样撵着跑。”
钱进说道:“以后都不用被房管所撵兔子了,我不是说晚上还给你们准备了东西吗?其实是准备了一个消息,一个好消息!”
“杨部长昨天从老邱他们几个口中得知了你们的困境,特意从我们仓储运输部腾出三间宿舍,你们今晚就能搬进正式工宿舍!”
角落里捞面条的几个青年突然停下筷子看过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邱大勇拽住钱进胳膊:“真的?”
钱进说道:“这还有假呢?咱今天又没喝酒,不至于说醉话。”
“下午单位里给我送过来住宿通知单了,能三间宿舍一大两小,可以住二十个人呢,够你们住了吧?”
“够了够了!”邱大勇欣喜若狂,“一间小的给姊妹们住,这绝对绰绰有余!”
钱进说道:“我看不下雪了,吃的差不多咱们要不然撤了吧?帮兄弟姐妹们搬家去。”
“不过我丑话说前头呀,你们别以为是去住招待所,是搬运工的集体宿舍,那条件……”
“只要别被人半夜泼凉水撵走就是好条件。”有青年喊道。
邱大勇的喉结剧烈滚动,后脑勺疤痕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暗红。
他使劲抹了把嘴巴用肩膀撞钱进,满脸的感激:“钱大队,谢了。”
钱进说道:“谢杨部长去吧,我可不敢抢功。”
这是他的实话。
其实他本来想今晚请客吃饭后,给邱大勇塞点钱,让邱大勇给知青们分一分。
既然杨胜仗给安排了好处,那他暂时不出钱了。
生米恩斗米仇是一方面,他不想过于暴露自己财富情况是另一方面。
今晚这么一顿大餐已经够惊人了!
搬运工宿舍是日据时期的老仓库改建,墙缝里露出来的钢筋有的还刻着鬼子文呢。
三间改建的宿舍相邻,条件还行,旁边有公厕,冬天晚上上厕所会好受不少。
钱进举着手电引路,找到房间打开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很刺耳却让搬家的青年们听的大感悦耳。
这可不是临时住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