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进客气:“专人专车,我推大哥你的车,这不好吧?”
工人嗤笑:“昨天队长跟你逗乐呢。”
钱进塞给他一包烟。
工人笑着拍他肩膀。
有人咳嗽一声,钱进和工人看过去,发现胡顺子在不远处负手背后眺望沧海。
这工人赶紧离开。
胡顺子独自感叹:“看到这大海,我忍不住想起我爷爷。”
钱进没搞懂他要搞什么。
老拐偷偷跟他说:“咱工头的爷爷掉海里淹死了,没找到尸首。”
工人们列队。
胡顺子严肃说道:“都来了?那我把队里的工作计划传达一下。”
“今天主要两块活,一个是搬尿素一个是搬渔获,两个活都赶潮水,所以今天弟兄们都加把劲,争取不用加班。”
钱进举手:“报告!”
胡顺子冲他露出公猪的微笑:“你说。”
钱进把魏雄图的情况说明了一下,然后表态愿意帮魏雄图的忙,少休息多干活。
也有工人闻言搭腔,说自己也愿意帮新同事的忙。
胡顺子摆摆手让他们去干活,把钱进和魏雄图给留下了:“正好有点事跟你俩说一声。”
他拿出上工表给钱进看:“你俩昨天本来属于工伤,按照我的意思下午在家里休息好了。”
“但临下班的时候宋队长过来查岗,发现你俩刚上班就脱岗很不满意,非要给你们记旷工。”
“我当时据理力争了,不信你们去问工友……”
“领导您言重了,我们怎么能不信呢?”钱进赶紧配合的说。
魏雄图叹了口气。
干了半天活,明明领导让休息,结果怎么又变成旷工呢?
胡顺子又说:“小魏这个手的情况我了解,不过咱搬运工嘛就是粗人,是吧?”
“手上没有老茧干不了这活,所以该干还是得干,手上的皮掉了长、长了掉,这样才能变成老茧。”
“再说咱甲港搬运队一直是铁人王进喜学习标兵队,可不能给队伍拖后腿呀!”
魏雄图咬咬牙,露出坚毅之色:“明白!我不会掉队的!”
钱进看向胡顺子的眼神不对。
但他走之前还是掏出香烟塞给了胡顺子。
本来他还带了两瓶不错的粮食酒,现在来看暂时没必要送给胡顺子。
和解的事情不是他想象中那么顺利。
钱进和魏雄图做搭档,一个往车上搬货一个推车送货。
他让魏雄图来搬。
因为可以用胳膊夹住箱子搬运,推车却必须用手掌攥着车把。
胡顺子分给两人的又是带鱼。
一道道银白色的鳞片在雾气中闪着微光,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味等待着他们。
周围工人时不时上来帮个忙。
毕竟钱进有司机朋友,还给他们送烟来着,他们跟钱进没矛盾,所以想结交一番。
远处副工头康信念注意到这一幕,笑道:“很会收买人心啊。”
正在挥汗如雨的胡顺子说:“我啥也没干啊。”
康信念翻白眼:“不是说你,是说钱进那新人。”
胡顺子闻言大怒。
中午总算出太阳了。
雾气被驱散,阳光把码头生锈的龙门吊拉成斜长的影子。
工人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的开始吃午饭。
魏雄图带的是包子:“尝尝?我妹妹厨艺不错的,包的包子很好吃。”
钱进摆摆手。
他上午累的犯恶心,吃不下饭。
还好他带了士力架补充体力,否则这会要趴下了。
工人们过来给他传授经验:“小钱你用不着那么玩命,这事讲究个细水长流……”
老拐也说:“川流不争快,只争浩浩荡荡滔滔不绝!”
魏雄图尴尬的说:“我手露肉了,干的少,钱同志都是为了帮我。”
钱进示意自己没问题。
他从挎包掏出两瓶酒塞给老拐:“叔,你拧开给大哥们分一分,上午多亏大哥们帮忙了。”
看到瓶装酒,工人们都是‘嚯’了一声。
这酒没牌子,只贴了个白纸,上面是笔走龙蛇四个字:
内部特供!
至于哪里的内部、特供的哪里,上面没有说明。
老拐摸着考究的瓷瓶摇摇头:“你这哪来的?给我喝那是白瞎了,你留着送礼吧。”
有实诚工人也说:“你把这酒送给胡头,他给你们分点轻快活多好?”
但有的工人嘴馋:“咱开一瓶让小钱送一瓶呗?特供酒哎,咱这辈子没尝过给领导特供的酒是什么味儿!”
钱进拿回酒瓶全拧开了,说道:“你们喝吧,活活血、暖暖身子。”
“这不是给大领导们的特供好酒,是我以前下乡那地有人民公社酒厂,这是给公社食堂内部留的酒。”
这酒他准备送礼自然不会差,起码是纯粮食酒,53度的酱香酒。
两瓶酒不少,但搬运工们十几人都是糙汉子,一人分不到二两酒,小意思。
他们用水壶盖装酒。
军用水壶盖子大,能装一两酒。
有人把办公室的炉子搬过来,给铁锅里放水放调料,找了鲜黄鱼收拾干净开始炖。
魏雄图下意识说:“这是国家财产……”
“国家财产有损耗。”老拐接他的话给他使眼色。
魏雄图便默默地吃包子,他没吃鱼肉。
搬运工们不劝他,开开心心吃鲜鱼喝大酒:
“行,这酒的滋味真不错,有劲的很,但是入口柔啊。”
“绝对是好粮食酿的酒,上个月我弟弟结婚喝过一回,那还是特意托人从山西带回来的高粱酒,可比不上这个。”
“小钱多谢了啊,你说咱刚认识就喝你的酒,下午你看着行了,哥哥们不白喝你的酒!”
钱进笑道:“老哥们客气了,一顿酒而已,咱都是同事,这是小事。”
“回头等哪天有空,我和老魏托人再搞点酒搞点菜,你们一起去我家乐呵乐呵!”
工人们纷纷竖大拇指:“敞亮!”
魏雄图小声说:“我让我妹妹炒几个菜,她厨艺很好的。”
钱进也小声说:“你要不然让你妹妹嫁给我得了。”
魏雄图摇头说:“虽然古人说长兄为父,但咱这是新时代、新社会、新风气,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我不能……”
“大哥我跟你开玩笑呢!”钱进哭笑不得。
吃完饭,工人们披上棉衣准备找地方猫个午觉。
胡顺子急急忙忙出现。
他胳膊夹着个笔记本,着急的说:“今天都来加个班,中午不休息了,赶紧搬货。”
“怎么这么着急?”有个叫黄大梁的工人不满的问。
胡顺子说:“有船等着进港,咱们得赶紧忙活,人家渔船要尽快让开位子。”
又有工人疑惑的看向海上:“没看到着急进港的船啊。”
“到底你是工头我是工头?你咋这么能逼逼叨叨?”胡顺子不耐烦。
工人们唉声叹气继续干活。
钱进装满小推车,攥着车把的手青筋暴起,肩头挑起用麻绳配合着拽起车子,推了便走。
胡顺子赶过来找他,工装敞着三颗扣子,露出脖子上的铜哨子:
“小钱小魏,你们先把手上活放一放,跟我去搬运一批白糖。”
老拐听了急忙说:“胡工,他们新人能干的了白糖?这得靠老家伙。”
胡顺子笑着说:“老家伙不都是年轻人过来的?”
他帮钱进扫了扫衣服上的鱼鳞:“主要是我考虑到年轻人爱干净,搬白糖是干净活,让他们去干吧。”
“渔获这个东西脏兮兮的,让他们干一天,回家身上的臭味洗都洗不干净,怎么去约着对象看电影?”
有货船正在卸货,上面有大袋大袋装的白糖。
老拐悄悄地跟上来。
等胡顺子安排了工作离开,他对钱进两人说:“后生,白糖不好搬啊。”
“这东西太沉了,一大袋子就是150公斤,你俩怎么干?”
“另外白糖爱干净,可不敢掉在地上更不敢掉在泥水里,否则可完蛋了,一个月的工资不够赔的!”
魏雄图心一沉:“这怎么办?”
钱进问老拐:“以往白糖都是怎么弄的?”
老拐说:“四个人一拨,轮流去干,有时候还得用港口的内燃叉车呢。”
钱进问道:“还有叉车呢?”
老拐笑道:“有啊,甲港是海滨四大港的老大,他们的仓储公司哪能没有叉车?”
“别说人家港口仓储公司了,就咱甲港仓储运输部也有两台叉车,不过轮不到咱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