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信一封封地递出,语气不容置疑:“等她们抵达南境,再交给夫人。”
亲卫一言不发地低头接过,手上却因压力微微发颤,他知道这些信意味着什么。
“用最快的速度,绕过主道,从林线南下,不要走商路。你和你的人……等到战事平息再一起回来。”
亲卫只是深深一躬:“属下明白。”
他转身离开,靴底踏在石板上,一声一声,渐行渐远。
廊道再度归于沉寂,只剩埃德蒙一人立在阴影与火光交织之中。
他靠着冰冷的石柱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一刻,他没有披甲,没有头盔,只是一个中年的男人,一个知道自己命运的父亲。
他低声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这是我唯一的私心了。”
这是他唯一的私心,世代为帝国守卫北境,埃德蒙家族的血脉早已浸透这片冰原。
从祖父到父亲,从长兄到长子,一座座冰冷的墓碑,都立在风雪掩埋的山岗上。
他不愿让自己的孩子,再一次亲眼见证家族的终局。
以忠诚为剑,最终埋骨雪中。
这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女儿的笑容。
艾米丽那个倔强、执拗、比任何人都像他的女儿。
她在赤潮领,离战线并不算远,而且刚刚怀孕不久。
想到这里,埃德蒙胸口微微一紧想道:“希望他们能活下去。”
不过埃德蒙缓缓抬起眉头,唇角竟露出一点近乎自嘲的笑意。
路易斯那个年轻人,看起来文弱,实则杀伐果决,却有一种罕见的沉稳与狠劲。
比他年轻时,还要冷静得多,也狠得多。
也许……他真的能护住艾米丽。
…………
夜色像一张破裂的兽皮,笼罩在破碎的堡垒废墟上,血与泥混杂,流淌成腐烂腥臭的河。
一具无头的骑士尸体挂在折断的投石机上,银甲破碎,胸腔被某种巨物撕开,内脏在夜风中晃荡。
他的长枪还插在地上,枪尖断折,枪尾却紧紧握在指骨裸露的手中。
那是帝国第六军团的先锋统领,超凡骑士拉文托。
曾带领几百名精锐骑士冲破兽潮、守住北荒岭三昼夜。
现在他的头颅挂在了旗杆上,被人用粗铁钉穿透眼窝,钉在染血的战旗之下。
脚步声震地而来。
巨人的重蹄将石板震裂,一步步迈入废墟中心。
它足有十米高,皮肤像冻裂的黑冰,一条条藤蔓从肩颈与手肘钻出,缠绕其四肢,拖曳着不知多少具沾血的残肢。
而在它的肩头,便是提斯图,征服北蛮的王者。
但现在他只是一具盛怒的容器。
怒火燃烧在他身后,如一团无法熄灭的赤色蔓花,根须从他的后脊、臂骨、眼眶深处生长,像蛆虫一样扯动着他的骨骼与肌肉,让他迈出下一步杀戮。
他的瞳孔不复存在,只剩两团燃烧的血红光点,在灼烧这个世界。
“杀——”他喉咙发出低沉的咆哮,像是某种野兽的喘息。
他没有下达命令,也无需命令。
藤蔓共鸣的怒火早已连接了他与所有麾下战士。
下一瞬来自北境的噩梦军团,如潮水一般,从山坳与裂谷中涌出。
那些不是人的东西奔跑着、尖啸着,每一具都缠满了藤蔓,身躯膨胀变形,手中握着从敌人尸体上夺来的断剑、斧头、盾牌。
有的拖着未愈合的断腿,在“怒火共享”的灼烧下还能奔跑如飞,有的胸膛空洞、肋骨裸露,却依旧大笑着冲锋。
“啊!杀!杀杀杀!!”
高喊声如野犬嚎叫,在死者的鲜血中升腾。
精锐的帝国骑士团尝试组织防线,六骑重装冲锋掠过废墟长街,枪尖如银蛇划破夜幕。
但怒火中的蛮族战士根本不避锋芒,他们张开双臂,甚至用身体迎击长枪,将战马撞翻在地。
哪怕内脏溅满土地,他们的手还攥住骑士的喉咙,不死不休。
提图斯站在巨人肩头,静静俯瞰这片他所烧毁的疆土。
他没有喜悦,没有痛苦,也没有获胜的快感。
只有更深一层的空洞。
没有意识的野兽,不会为胜利欢呼。
他只是被怒火驱使的器皿。
那株灼恸藤庭的王种,已彻底控制了他的意志。他的灵魂像死者的白骨,被赤红的根须一寸一寸吞噬,彻底湮没在这场无尽杀戮中。
而这,仅仅是“怒火”潮涌的开始。
…………
午后东南谷地的风携带着山林与血腥的气味一并吹来,掠过赤潮军团与各家贵族骑士的联军战旗下,猎猎作响。
清理战斗已经持续了三个小时,小谷内的最后一批蛮族残兵在骑士团的冲击下溃不成军。
他们身上还残留着怒火仪式的痕迹,眼中血红未退,却已没有组织与后援,像潮退后搁浅的鱼,在尘土中挣扎、嘶吼、然后沉寂。
在路易斯的提议与压力下,东南诸领主早已将麾下尚能出战的骑士团集中编组,由赤潮亲军统领战线,形成一支临时却高效的“东南联合骑士团”。
这些贵族起初对这个年轻的领主心存戒备。
但几场清剿战役后,无论是战略调度还是战场节奏,他们都不得不承认,这位赤潮之主是目前北境东南最可靠的军政核心。
现在骑士团已不再各自为政,也无人再试图争夺指挥权。
所有人都清楚:在局势崩坏、封臣体系瓦解之后,能将他们从灾难中拉出来的,只有这个年轻人准确得近乎可怕的判断力。
现在整个东南便已默认:赤潮领主,便是北境东南之主。
路易斯策马立在一座岩丘上,战袍上沾着新血,眉眼却沉静如雪。
他望着远处烟柱升起的方向,半晌无语。
希芙骑着白马靠近,眼神却已经落在路易斯脸上:“你今天怎么了。”
她耐不住性子,也跟这过来,不过路易斯只是让他在收尾的情况下参加。
路易斯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只是昨夜没睡好。”
希芙眯起眼看着他,不相信这个敷衍的理由,但也没再多问
路易斯又沉思一会,抬手招来兰伯特。
“告诉希尔科。”路易斯语气低缓,却带着不容置疑,“除了必须留作繁殖的三对噬魂蜥兽,其余全部都宰了做霜噬震魂弹。”
“还有,”他继续道,“召集全军一半的精英以上骑士,随我北上。”
“是。”兰伯特没有多问,鞠躬离去,
只留下路易斯一人立于山岩之上,风将他披风高高掀起,像一面被点燃的赤色旌旗。
他这样做的原因是,今早从每日情报系统收到的一则情报。
那条简短的预示只有寥寥数语,却冷得像冰锋刺骨:【十日后,北境联军围剿失败,埃德蒙公爵战死,灼恸藤庭将席卷整个北境,北境人口将千不存一。】
路易斯知道这一次的情报一定会如以往那样发生,若是选择袖手旁观,那结果必然无可挽回。
他不是圣人,但若北境全境崩溃,赤潮领也绝无幸免,他创造和守护的一切将毁于一旦。
“若有一线转机,我要亲自去赌。”
他有「每日情报系统」,这就是他的底牌。
别人看不到未来,但他能窥得只言片语,别人只能等待命运到来,他却可以提前布子。
倘若他能在关键节点获取转折性的战术情报。
或许结局就不会如这冷峻的预言所说那般沉重。
他想起埃德蒙,那个在刚来的北境时扶持他、将女儿嫁给他的老人。
想起艾米丽,想起她腹中未成形的孩子。
如果输了,就退回赤潮领,带着艾米丽、希芙,还有腹中未成形的孩子,往南方逃去。
但若赢了,北境还有得救。
第288章 终局之战(上)
骨峡谷,狭长如裂口的神祇伤痕,矗立于北境白骨山脉深处。
两壁冰雪覆盖,终年不融。
这是百年前雪国王朝覆灭时最后的乱葬地,传说中埋葬着十万不甘的战魂。
而今这是埃德蒙公爵选择的战场,帝国北境最后的防线,也是五万人血肉铸就的绝望赌局。
“将所有震石魔爆弹埋入第一线,每五十步一道火油壕沟,全线贯通,不得有隙!”公爵冷峻的命令在白雪中传开。
七日内,所有联军被编入三道防线:
第一线由轻骑兵组成,他们如潜伏在冰层下的针刺,负责燃爆陷阱,只待蛮族踏入。
第二线是第九军团以及其他贵族的骑士,银牙军与断锋军的主力骑兵层层错位部署,构筑三重穿透防线,宛如钢铁织就的密网,最终用来收割这些蛮族。
第三线则是由寒铁军与公爵亲卫亲自镇守,个个身披重甲,盾如山岳,锤如雷霆。
他们将与那群冰霜巨人正面碰撞,是这场血战中真正的血肉壁垒。
一封封骑士的遗书被交到埃德蒙手中,粗糙的信封上写满了对孩子的期待、对妻子的嘱咐、对老母的忏悔……他一一接过,每一封都重若山岳。
“我不会让你们白白送死的。”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滚滚迷雾。
在最后的演讲,埃德蒙高举战锤,声音如雷霆:“此役为死战,若北境血尽,则吾等血为界!蛮族毁灭北境,就得要踏过我们的尸体!”
一声令下,五万战士齐声怒吼,振碎寒云!
…………
山风怒吼,雪雾封天。
埋骨峡谷前,一支数百人的精英骑士队伍逆风而行。
每一位骑士的发鬓皆白,步伐却不曾迟缓。
他们身披破旧斗篷,银白战甲早已斑驳,血迹与伤痕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