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兵权
路易斯回来的第二日,赤潮堡上空云层沉压,仿佛整个北境都屏住了呼吸。
路易斯披上军袍,告别了房中的两位妻子。
艾米丽轻轻替他理了理衣襟,眼中却藏着说不出的担忧。
希芙没有说话,只是握了他一会儿的手,又松开。
可时间紧迫,温柔乡留不住人。
路易斯走出房间,步伐坚定。
每一秒的耽搁,都会有新的领地陷落,新一匹的虫尸生出。
赤潮领城堡的会议厅。
这是他们几个月前开会的地方,但此刻的氛围却与以往截然不同。
大厅的长桌两侧坐满了各路贵族,有的脸色憔悴,有的眼神浮动,更多的是低头不语、神情灰败。
他们中有的是被路易斯亲自从虫海中救出的,有的是在自家要塞陷落前拼命逃到赤潮的。
厅中无人言语,只有风从窗缝中灌入,带来赤潮领冬末的冰寒。
路易斯站在主位前,没有客套,也没有寒暄,只是扫视众人,目光平静而冷冽。
贵族们或低头,或偷看他神情,皆面色沉重,仿佛已经预感到,这不会是一场温吞的座谈。
路易斯沉默片刻,然后抬手,指向长桌中央那幅巨大的北境地图。
“诸位你们该知道,现在的北境是什么局面。”
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沉入众人胸膛。
“整个西线,已经沦陷。格温家、海勒家……你们中许多人,原本称他们为‘北境的柱石’,现在呢?”
他目光一扫,有人下意识别开视线。
“他们的领地,被终焉母巢占据,变成虫尸繁殖的温床。家族成员,要么死了,要么变成了虫尸。”
路易斯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如凿石入骨,带着一股难以直视的冰冷。
“而霜戟城,也正在被包围。”
他伸出手,在那张北境地图上落下一颗赤红石质棋子,沉重地按在霜戟城所在的位置。
那棋子被无数黑色记号线所包围,线条一圈接一圈,密集如蛛网,仿佛正慢慢勒紧的绞索。
“我知道你们手中残存的兵力不多,根本不可能与虫尸战争……所以若赤潮倒了,”他轻轻一顿,“我们谁也活不成。”
“没有庇护、没有补给、没有后方。你们的家族会像诺特家那样仓皇弃城,逃也逃不掉;你们的子嗣会在山林里哭着被虫尸剖开肚子,你们的家徽会被钉在母巢的树脂壁上,成为下一波虫群的巢穴。”
他语气没有半点浮夸,但正因为这份冷静,才让人感受到那无法辩驳的真实。
“你们清楚的,虫尸不是流寇,也不是叛军。它们不会议和,不会赎金,更不会认出你是谁的后代。
如果雪峰郡全灭,你们将连贵族的体面死法都得不到。”
一位年轻的子爵听到这里,身子一抖,险些将手边水杯碰翻。
另有一位老牌贵族握紧拐杖,面色苍白如纸,却强作镇定地挺直背脊。
也有几个家主交换眼神,眼底皆是复杂与恐惧。
有人怨,有人悔,也有人想说什么,却在看见主位之后那一排赤潮骑士沉默列阵的身影后,将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空气仿佛凝固。
“你们手中残存的兵力不多,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承认,你们这点兵力是守不住你们的地盘”
他说到这时,语气陡然一沉:
“但靠赤潮的骑士团独自驰援?我们只有一个方向能救援,只有一套补给系统,只有有限的体力与精力。
我们无法做到同时救所有人,除非……”
他缓缓走到桌前,手落在那张地图上。
“你们的兵,从今日起,归我统一调遣。”
这句话,像刀锋一般,切破了沉闷气氛,所有人震惊危坐,神色各异。
“从此刻起,你们的手上的骑士将不再是‘某家之兵’,而是雪峰郡的防线。我要你们的兵驻守关隘、据险而守、参与机动支援,成为赤潮防御体系的一部分。
只有如此,我们才有机会守住,等待帝国援军到。”
路易斯话音落下,会厅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
赤潮的长桌前,一张张脸在红色旗的投影下显得愈发苍白。
有人微微握紧拳头,有人下意识看向身边,试图寻找同盟的眼神,但没有人开口。
他们不是不懂路易斯说的是什么。他们只是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
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如果你们还想保留什么‘领主的尊严’,那就回你们破败的领地去吧。”路易斯的声音没有情绪,“我不会拦你们,但也不会再派一兵一卒去救你们第二次。”
他说着,缓缓后退半步,让出地图的位置。
“现在选择吧。是将你们的兵力交给我,用来重建真正的防线;还是……留着它,陪你们的姓氏一起,葬进虫海。”
这句话,如同一记铁锤,砸向所有人的心头。
最先站起身的,是约恩·哈维。
他没有犹豫,也没有迟疑,跨步而出,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代表军权的徽印,沉声道:
“我,约恩·哈维,愿将全领所剩兵力,听从赤潮指挥部统一调遣。”
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紧接着,格兰特夫人起身。
她动作缓慢,却极其坚定,缓缓取下缀有银丝的家徽,交到她身边的使者手中,由其呈上。
“我的领地已破,我的家族尚存。我明白,赤潮是我们最后的屏障……我们不会再自作主张。”
她轻轻垂首,像是在对一段历史告别,也像是在迎接新秩序的到来。
随后罗兰·西里斯缓缓点头,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深了一分。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枚刻着西里斯纹章的戒指从手上褪下,放在了桌面上。
那是一种象征,一种属于旧时代的权力象征,如今被他亲手放弃。
几位小贵族互相看了一眼。
有人犹豫,有人露出挣扎的神情,但最终,在赤潮骑士冷峻目光的注视下,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起身,将代表私军调遣权的家徽递出。
“你们做出了明智的选择。”路易斯语气平稳,“从现在开始,各地要塞、天然隘口与村镇据点,将由赤潮指挥部统一布防调兵。你们的兵,将被编入战区系统,进行轮调与火线支援。”
他抬手,一张张防线部署图在长桌上展开。
其上,黑线勾勒出山岭地形,黄色太阳纹标记着已控制区域,蓝色则标注着下一步的布防重点。
“冰川峡谷设北线阻击阵地,由赤潮重骑防守;雪林谷地为粮道要地,编入小贵族部队,以赤潮监察署人员共同驻守。”
“各地的兵站与物资补给点,不再由你们单独管理,改由赤潮财政署与军需部协同控制。同时,我会派出骑士长与监察官驻入各家,确保指令落实。”
没有人出声反对。
那些旧贵族的高傲,在这座堡垒里悄然死去。
不需要血腥、不需要兵刃,只凭一纸调兵文书,一场沉默的会议,就足以将整个雪峰旧体系推倒重塑。
他们曾经掌握着一地生杀,曾以家族荣耀为傲,藐视一切新兴势力。
但如今,他们的城被焚、民被啃噬,骑士队伍残破不堪,传承几百年的勋章与战旗也成了弃物。而他们的命运,就握在那位坐在赤潮长桌尽头的年轻人手中。
在这个注定被铭记的夜晚,一套崭新而冷峻的战争秩序自堡垒中诞生:
以赤潮为心脏,主导资源分配、统筹战力调动、主导指令发布;
以路易斯为意志,融合行政调度、战术执行与心理统摄,将“军政合一”的控制渗透入每一个驻军营地、每一道山谷哨所。
但这并不仅仅是为了战争。
路易斯站在堡垒高窗边,俯瞰整个赤潮驻军营地的火光连片,眼中没有傲慢,只有淡淡的笃定与某种……不动声色的野心。
他这次会议的目标从来不只是“守住雪峰郡”。
“雪峰郡必须守住。”他在心底低语,“但如果我们做的,仅仅只是守住,未免有些太浪费。”
他要做的是在战火未熄之时,就将赤潮的秩序植入每一支逃亡而来的骑士队伍之中。
不只是统一调兵,不只是部署防线,而是将赤潮的理念……
稳定、高效、服从命令、不搞贵族小圈子、讲究协同和体系化作战——彻底渗入这些贵族骑士的骨髓里。
他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体系作战”。
他要让他们的骑士、军官……在战场上学会听命于指挥部,而不是回头等家主发号施令。
等战争结束,这些家族将变得陌生而脆弱,而他们的军人、他们的继承人、他们的子嗣……会更习惯在赤潮的体系下生存,甚至离不开它。
到那时,不需要任何一场政治斗争,不需要推翻任何人,雪峰郡的未来几十年格局,就已经写好了。
他嘴角轻轻一扬,那笑容不属于一位仍在战争泥沼中挣扎的年轻领主,更像是一位已经看见胜局的棋手。
“不只是要赢,还要让他们记住是谁带他们赢的。”
这并不是骄傲,而是难得的一丝真正属于路易斯的愉悦。
在一切焦头烂额、尸横遍野、信件接连报忧的日子里,能够冷静而清醒地搭起自己的棋盘,这让他感到一种说不出口的满足。
…………
赤潮堡南侧,疗养层的一间静室。
晨光透过半开的窗扉,将清浅的阳光洒在屋中灰白石地上。空气中有煮药草的微苦香气。
芙洛拉靠坐在床榻上,身上厚厚裹着兽皮与棉被,胸口以下缠着一层又一层雪白绷带。
她的右臂已彻底失去知觉,被吊带固定在胸前,只剩左手还能微微活动。
她动作很轻地舀了一口粥,缓缓咽下,神色间依然透着几分虚弱。但她挺直了背脊,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丝狼狈。
“路易斯大人到了。”门外侍从低声通报。
不等她答话,门已轻轻推开。
路易斯·卡尔文踏雪而来,披着黑斗篷,肩头仍挂着未卸下的皮披甲与徽章,靴上残雪未尽,像是刚从寒风中走入。
他眼神沉稳、衣袍整洁,唯有眼底那一丝疲意,泄露出他奔波已久。
“抱歉,叨扰了您休息。”他微微点头行礼,声音温和而克制。
芙洛拉抬眼望去,面容憔悴中露出一点点笑意。
“你来的正好,我这把老骨头,总得跟你声谢谢。”她轻声道。
“您不必如此。”路易斯站在床边,语调礼貌又诚恳,“赤潮只是做了应尽的本分。能恰好救了你们,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