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图鉴 第79节

  另一面,子清孤身前往一处住宅。

  屋子里点着一抹清浅的烛光,幽暗深沉。

  子清在小童的引领下,端坐在客席上,他放好拂尘,抬头看向正在纱幔的另一头,独自下棋的一个人。

  “先生真是有雅兴,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了,竟还能安稳下棋。”子清沉下声,徐徐说道,“今日大理寺前往先生给曾又晴置办的那所住宅了。”

  纱幔另一头,传来轻轻一笑。

第153章 棋子

  “没想到被曾又晴摆了一道,所以生气?”

  子清不悦地哼了一声:“没想到,这个丫头竟然敢跟随我,还将他带回自己的住所。早知,便盯着人将他埋了才好。”

  “大理寺有沈念七。她既然能得知程牧身份,必也能通过这具尸骨,知道他的身份。你要小心,唐玄伊查到你身上,是早晚的事。”

  “即便如此,他大理寺不还是没有来找我,若真掌握了关于我的线索,大理寺早就把我抓回去了。”

  “呵……”纱后之人笑而不语,落子声十分清脆。

  “怎么,先生认为,贫道在说笑?”子清捏动拂尘,扬起尖瘦的下颌。

  纱后之人笑得更欢了。

  “我只是在笑,道长屡遭大理寺怀疑,何来自信认为大理寺不找您,便是没有掌握怀疑您的线索?”

  子清听出了弦外之音:“先生怀疑,大理寺箭在弦上,引而不发?”

  “此番邀道长来此,只是想提醒道长,被怀疑是小,若妨害那位大事,你我谁也活不了。”

  子清心头如堵大石,愤懑无法反驳,半晌,扬声问道:“说道那位,为何至今不让贫道一见?如今我们早已是一根绳上蚂蚱,何苦如此处处提防?”

  那头又落了一字,平静回道:“并非那位不想与道长相见,实在是道长至今也没做成些什么,且每每还要我等帮道长收尾,实在与当初约定不符。”

  “此话怎说?若非我引导大理寺,向子晋岂会从兼爱阁的座位上离开?”

  对方嗤笑一声:“道长是这样认为的吗?看来道长,果然不了解唐玄伊。”

  子清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如果道长不多此一举,兴许遭到的怀疑的可能尚且会小些。如今,怕是大理寺已经在揣摩道长将矛头指向向子晋的理由了。”

  子清脸色略发苍白,这才意识到竟还有这种情况。

  “总而言之,您有今日,皆是我等提携,可交给道长的人,无不被大理寺清理。羽毛不在,焉能飞远?但终归与道长有些交情,所以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如若还是像先前那般,我们之前的约定,便是要作废了。”

  子清眼神骤冷,若有似无转动着手上的拂尘,半晌,从席上站起。

  “接下来的事,先生不说,贫道也会去做。至于大理寺……”子清眼神微冷,“贫道自会解决。”哼笑一声,转身离去。

  子清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房中。

  纱幔那头,落子的长指微微一顿。

  “如何?”下棋者浅笑。

  “呵……”坐在身旁一人笑了,拿起一粒干果扔入口中,然后用着含混不清地口吻说道,“不过尔尔。”

  吃完,那人抓起棋盘上一颗棋子,在手里掂了掂。

  “但尚有用处。”他笑,随手将棋子扔在地上,抓起一把干果。

  下棋者叹声气,说道:“棋子都扔了,怎么下棋。”

  那人却没在意,一边嚼着,一面轻笑着说道:“大理寺,唐玄伊……呵,有意思。”

  下棋者仍在摇头叹息,撩开纱幔,弯身将地上棋子捡起,漫不经心地将其丢入了棋盒中。

  ……

  黑夜笼罩在长安城的上方,像是一块正在晕开的墨,一点点咬住夕阳留下的云霞。

  逼近正圆的月,像极了正俯瞰人世间的旁观者,显得苍凉而冷漠。

  夜间朗朗读书声飘散在空中,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饮酒奏乐的声音随风而来。

  一处漆黑的房子旁,正有两只犬亢奋地冲着某处吼叫着。

  轻缓的脚步声凑近,月光将一个人的斜影照得悠长。

  那人弯下腰,将陶碗扣过,许多块切得方方正正的、煮熟的肉被倒了出来。

  两犬疯狂地开口啃咬,唾液在夜中飞散。

  那人看着两犬将肉一点点分食干净,发出了几声哼笑,听闻有脚步声传来,那人便从容不迫地转身离开了。

  冷风顺风吹入房中,案几上,熄灭的火烛旁,一本书被风吹翻了几页。

  书页上,空空如也。

  歌声、琴声,还在继续。

  月色,依旧苍凉,寒得渗人。

  ……

  同一时间,一名穿着清雅俊俏的男子拎着包袱,手拿佩剑站在了长安城的大门外。

  “真是怀念呢。”

  他用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轻笑一声,将包袱挎在肩头,信步朝前走去。

  一块小骨在他的脖颈下轻轻晃动,月光在那森白之上,铺洒了一层宁谧的蓝。

第154章 讲学

  自打在曾又晴的住宅里挖出一具尸骨后,时光匆匆过了三日。

  总的来说,大理寺近来的日子还算是清闲。

  因为唐玄伊的交待,在曾又晴房里找出证据一事暂时秘而不发,所以大理寺上上下下权当什么也不知道,唯独是沈念七还在做着查验骸骨的遗留工作。

  不过因为尸骨与腐肉一起,所以处理起来多少还是要用些时日,而且由潘久主活儿,所以沈念七也算可以忙里偷个闲。东跑跑,西窜窜,折腾得药博士又苍老了几岁。

  秦卫羽找地方下葬了曾又晴以及其父曾全,王君平被勒令回家与媒婆商讨亲事,而唐玄伊这三天都在闭关思索有关尸骨线索的事。难得出关要回趟唐府,沈念七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回“家”的机会,于是开开心心地与唐玄伊共赴永兴坊。

  谁料沈念七刚要交待廉叔准备点好酒好肉,却得知唐玄伊此番回府,不过是为了打点一二,去干另一件差事。

  “怎么,不高兴了?”唐玄伊在房间里伸平双手任沈念七帮他缠跨带:“我不过就是去国子监讲学,这段时间,每日都会回府。”

  沈念七从身后瞥了一眼唐玄伊,用力拽了拽,导致唐玄伊身子也跟着后倾几下。

  “我没有。”沈念七嘴硬道,转到正面,又替唐玄伊正了正前面,调整细微褶皱的地方,“你有你忙得,我也有我忙得,有甚不高兴?”

  唐玄伊垂眸望着眼下一脸不高兴,却还嘴硬的沈念七,道:“沈博士难道不是因为见不到我,所以在同我撒娇吗?”他莞尔一笑。

  沈念七翻上眼闷闷瞅着唐玄伊,手上用力一勒。这力道,便是连一贯稳如泰山的唐大理也忍不住闷哼一声。

  “你是我何人?我为何见不到你就要对你撒娇?”

  唐玄伊轻抚吃痛的腰处,平静地凝视沈念七:“何人我不知,但沈博士此时不是正在做只有夫人才会做的事。”他很轻地笑了一声,眼神带了点炙热的诱惑。

  沈念七看得失神,紧忙收回视线,后退半步道:“谁是你夫人啊,唐大理未免太自作多情了……要不是因为廉叔在忙别的事,真诚地拜托了我,我才不会给你穿戴……”

  “哦?”唐玄伊轻侧头,“原来沈博士是被逼无奈的。”

  “不是吗?”沈念七回道。

  “哦。”唐玄伊应声,“方才有一只小手,一直在我身上一阵乱摸,大概是我的错觉。”

  沈念七倒吸一口气,小脸儿登时变得通红:“你、我、我什么时候——”沈念七承认自己是“估测”了一下唐玄伊的身段,但……但……好吧,她确实是吃他豆腐。

  沈念七轻咳一阵,直接带过这个话题,说道:“总之,请大理晚上早些回府,若是晚了,念七便不等唐大理的饭了。”说完,背着小手,大摇大摆地出门。

  走出房门时,恰好遇上了正匆匆赶回的廉均。

  他刚要向沈博士道谢,没想到沈博士忽然捂着脸,一脸哭腔地一溜烟儿就逃得不知踪影了。

  廉均愣怔了一下,几番回头看向沈念七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推门进入房间。

  唐玄伊正整理着自己的紫袍,冷峻的脸上露出了轻柔的淡笑。

  廉均脸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自从沈博士来到大理寺,唐大理的笑容比以前多了许多。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给沈博士准备些他喜欢的酒菜,但酒不可多。”叮嘱一番,唐玄伊拿上外袍,随即在廉均的陪同下上了马车离开唐府。

  沈念七溜达出来,倚靠墙边儿目送唐玄伊,轻叹口气。心中琢磨今日难得休息,既然唐玄伊不在,自己要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正在这时,一名小厮小跑而来,对沈念七哈腰说道:“沈博士,鄙人是青山刀行的伙计,掌柜的说让鄙人带话儿,沈博士的笛子已经修好,可以去取了。”

  沈念七眼前一亮:“我这便随你去。”她掸掸身后浮尘,随小厮前往。

  在马车中前行的唐玄伊不知怎的心头轻颤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蔓延,他忍不住回头看向已经摸不着影子的唐府方向。

  然而,一切安稳如常。

  ……

  长安城国子监立在务本坊的中央,左邻兴道坊,右挨平康坊,正前端的则是巍峨耸立的“皇城”这块机关要地。皇城中,首位挨着的,便是掌管大唐一切国教事宜、以及对外事务的宗正寺,宗正寺又紧挨御史台与司天监。可谓是一块预示着平步青云的风水宝地,朝堂上大多数的文武官员皆出自这个最高学府,包括唐玄伊、简天铭。

  重返国子监,唐玄伊一是怀着一种前辈提携晚辈的态度,一来想要好好为大唐未来讲讲律法,让他们严守本职,未来少走些弯路。二来是想要顺道物色一些学后可以拉入大理寺供职的可造之材。。

  负责迎接唐玄伊的,是四品国子司业韦天泽、律学博士吕素,以及助教周雄。见唐玄伊来,三人同时欠欠身子,儒声唤了句“大理”。

  唐玄伊看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韦司业,他的双眼露着些高傲却又谦卑的矛盾神情,这种眼神他倒并不陌生,高傲在于他大概拥有“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标准学者思想,谦卑在于没能摆脱世间法则,因着想要得到多一些的器重而下意识的轻微谄媚。

  再说助教周雄,乍一看清清淡淡一个人,不仔细看很可能会忽视他的存在。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也猜不透他的心情,在他眉宇透着几分聪慧内敛,有着一副当朝文官的处事作风。

  最后便是律学博士吕素,与前两者不同,虽是律学,但对法似乎并没特别的坚定。没有特别的野心,也没有特别的自卑,像是安安分分在国子监吃俸禄的正经先生。

  唐玄伊对三人颔首微笑,同时摆摆手示意免礼。

第155章 话止

  三人明白唐玄伊一向低调,轻声应了,随后跟着唐玄伊一起赶到学堂讲学。

  因为近来大理寺的案子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唐玄伊的威信早已遍及国子监。律学堂上的所有生徒都表现出一副要努力听课的姿态。

  其实,唐玄伊来讲学的期间,刚好是国子监放授衣假的日子,按理这次讲学只是个小堂,但一眼望去,不知为何人头攒动,俨然一副大课的架势。不仅是律学专科的生徒,便是太学等大课业的学子也有专门赶来听讲的。这让唐玄伊颇为感动,觉得国子监有如此喜好律学的济济人才,未来可期也。

  律课结束,唐玄伊喝了两口水,润润有些干哑的嗓子。

  这时忽有衣袖一角露在门外。

  似乎有人在外面。

  唐玄伊望着衣角,不问不催,静饮着水,直到那衣裳的主人自己晃着小步走了进来。

  是一名神情有些紧张的清秀少年,他生了一双特别的眼睛:坚定、执着、澄清,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唯一不同的,是比过去的自己多了一分迷惘。

  唐玄伊莫名有些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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