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图鉴 第20节

  没有杀手,没有恶牢头,什么特别的事也没发生。

  随后,秦卫羽在簿子上写道:道林夜半哭声,有砸墙行为。

  另一面,王君平正在审问当夜当值的几名牢房看守。

  “昨天夜里我们都是按照正常规定进行定时巡视,晚上驻守牢房一共五人,中途换过一次班,一共十人。十人都从道林道宣牢房前经过过,期间道林与道宣并无不妥。”牢头说道,也有些苦恼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情,前所未有。”

  “十个人?”王君平也有些苦恼了,嫌疑对象实在太过分散,再加上道林死于自缢,所以很难判断是在谁那里出现了什么事情,“最后一次巡视是什么时辰?”

  牢头回答:“回少卿的话,是酉时刚过,那时候尚没事,但酉时二刻,大理赶来时,两名犯人已经……”牢头叹了声气。

  “也就是说,两人都是在酉时到酉时二刻之间自尽的。”王君平深思,随后落笔写在了簿子上,“把巡视牢房的十个人的名簿拿给我吧。”

  “是,少卿!”牢头接令离开。

  王君平看着证词,又仰眸看向身侧也在思索的秦卫羽,秦卫羽摇摇头,又将视线落在了道林的牢房里。

  唐玄伊正在勘察道林牢房现场,往生阁都被搬空的念七,自然也在牢房里辅助唐玄伊,但与过去玩心甚重不同,今日的念七显得慎重十足。

  唐玄伊站在门口环顾眼前的每一个地方,视线落在单独为牢房建立的梁上时,眸底不由暗淡一分,似乎一抬眼就能看到道林悬挂在梁上的身影。

  道林离开审讯室时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浮现眼前。

  突然想起了之前在抓捕道林时,道林说过的一句话:“明刀易挡,暗箭难防。”

  道林真的会选择畏罪自杀吗?不,他决然不信。

  当道林听到道宣的刑罚后,明显动摇了。一个拼了命想让自己弟弟活下去的人,绝不可能带着弟弟一同自杀。

  其实一开始,他并没想到道林会如此矛盾,因为按常理,道林说出来的东西不过是他所见的另一起案件的线索,只要说出来,就可以替自己的弟弟减刑,没有任何隐瞒的理由。可以让他艰难至此的,必是因为他想要说出来的东西与他弟弟的性命同样重要。

  唐玄伊缓步走入牢房,静默看向牢房的每一处。

  草席被掀开,被褥没有打开过的痕迹,案几以掀翻的“姿势”被放在了中间,上面还留着道林的脚印,应该是道林自缢时曾踩过的地方。

  唐玄伊半蹲身,掀开了地上的草席,看到了一处被抠破的地方。他用手摸了一下,又看向其他位置。

  他记得,之前交代过要将纸笔留给道林,方便他坦白关于旅店的事。那么纸笔又在何处呢?

第37章 墨香

  他来到翻倒的案边,最终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砚台、一支掉落的毛笔,一瓶墨壶,以及一堆洒落得乱七八糟的宣纸。

  唐玄伊先默记了一下位置,然后拿起砚台。上面墨迹已经干涸,一层碎裂的墨膜附着其上,随着拿起的动作,甚至会有渣滓下落。

  唐玄伊又拿起了毛笔,毛笔的尖端沾染了墨迹,最头位置微弯,像是被水顺过、又被定格的发丝。

  他继而又将毛笔放在砚台一旁,拿起了散落一地的宣纸。

  但翻看了每一张,全是一片空白。

  唐玄伊眉心微微拢起。

  这面,沈念七对那张案几甚有兴趣,她抬头看向拴绳的位置,又回想了下道林脖颈勒痕角度,端起案几,先在正下方放了一下,拧眉摇头,又将案几放在了榻上。

  “是这个角度……”念七喃语,脑海里也同样浮现了道林死前的最后一幕。

  突然有什么味道飘入她的鼻息,念七定了定,又寻着那味道一路而去,最终停在了案上。

  “唐卿,你闻闻这是什么味道。”念七让开身子,将案几放在地上。

  “味道?”唐玄伊半蹲于案前,双手扶着边缘,垂眸轻轻闻了一下,眉心微动,看了眼念七,“槐花香……”

  念七也凑上前闻了一下,“还有点糕点的甜味。”

  唐玄伊又靠近几分,点头同意了念七的说法。然后伸出指尖在案上稍稍蹭了一下,有点干涩,甚至微粘,于是拿来烛火向下照了照,映出一些很浅,且断断续续的墨迹。

  唐玄伊迅速又将毛笔砚台旁边的墨壶打开,闻了一下里面的味道。

  “王少卿!”他唤了一声。

  站在牢房外的王君平赶忙进来,“大理!”

  唐玄伊将墨壶递给王君平,“这是大理寺的墨吗?为何是粘的?”

  王君平想起什么一样,尴尬地笑了笑,道:“……是这样的,平时为大理寺供笔墨纸砚的是西市轻书坊,之前他们来人,说有一批墨调香时,不慎沾了点蜜汁,想要收回。但因为当时急着办案,就交给了下面的人,按理应该都替换了,这壶可能是漏网之鱼。”

  “蜜汁?”唐玄伊右眉微挑,指腹又轻抚过黏腻之处,眸子一闪,回头便对沈念七说道,“沈博士,把你养的那些蚂蚁拿来。”

  沈念七浑身一颤,眼神飘了几下,“啊……什么,什么蚂蚁?”

  “就是你从旅店草丛里背着我淘回来……并藏在房梁上的。”唐玄伊靠近几许,“如果,沈博士还想继续养下去的话。”声音微微添了些深沉。

  沈念七晴天霹雳!

  是哪个杀千刀的出卖了她?!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沈念七身上,王君平与秦卫羽似笑非笑。世间之事,若要瞒过唐大理的眼睛,那还真是得下一番功夫。

  “取就取。”沈念七认了,撇撇嘴站起身来,高高昂着下巴,风采依旧地跨出牢房,没一会儿,就抱着一个罐子返回,闷闷不乐地将罐子双手交给唐玄伊。

  唐玄伊接过,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随即对着桌子拧开了罐子的盖子,没一会儿,那些蚂蚁便接连从罐子里走出,先是有些方向混乱,但很快,他们就连成一排。

  “大理,这是——”王君平惊呼。

  唐玄伊眯住眸子,静看那些已经不再动弹的蚂蚁,以及摆出的奇异图形,“这是道林自缢前所写画的东西,墨汁透过了宣纸,香甜味渗透在桌上,肉眼难见,但它们却可敏锐察觉。”唐玄伊声音一沉,接道,“有人拿走了道林画图的纸,却没料到渗下了图。”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渐渐的,这些蚂蚁拼凑出了一个奇特的形状。

  然而当唐玄伊彻底看清桌上那个图形的一刹,不光是他,就连身边的所有人全部都沉默了。

  那是一张恶鬼的脸,伸着长长的舌头,一双空洞的眼睛正死死地凝望看着它的人。

  “灵鬼……”唐玄伊喃喃道出二字,握紧的手,骨节发了白。

  提到这两个字,秦卫羽与王君平脸色皆是一变。

  一阵响雷突然在外面响起!

  牢外狂风大作,呼啸着,仿佛要席卷整个长安。

  长安城,雨夜将至。

  ……

  玄伊,玄伊——!

  救我,救救我!!

  我不想去,我不想去……我不能去!

  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

  救我,救救我!!

  “云平,云平……”

  “云平!”唐玄伊低喊一声突然从榻上坐起,汗水渗透了亵衣,呼吸起伏不定,仿佛仍旧身处方才的梦境之中。

  雷声、风声、呼啸声在窗外疯狂窜动,柳树枝条在窗外乱舞,在夜月的倒映下,像极了伺机而动的毒蛇。

  唐玄伊十指滑入发间,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一样,惊魂未定。

  他调整了几下呼吸,掀被下床,赤足走在冰冷的地上,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宁谧的水声伴着外面狂躁的雨,搅得人难以平静。

  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这个梦了,本以为一切都已随着过往离开自己的人生,却未料竟以这种方式重新归来。

  他仰头将余下的水饮入,走到案几前,将那略微卷起的宣纸铺平。上面那个鬼图仍旧狰狞,他看了一会儿,眉心轻蹙,缓缓摊开掌心将其完全遮掩。但那如复仇般的眼睛,仍透过指缝,死死地盯着唐玄伊。

  玄伊,救我,玄伊……

  唐玄伊低咒一声,蓦地将这张纸从案上挥开,他仓皇地向后退了半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他不可以再沉浸其中了,他不可以再被梦魇吞噬。

  案子就是案子,与过去的事毫无关联!

  他现在该做的,只是将所有线索都整理出来,然后调查出旅商的下落,继而再查出道林所无法道出的真相。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也无暇再顾忌其他。

  他再度吐息,待稍稍冷静了,才准备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画纸。

  就在这时,一道闪雷忽然而至,片刻间将幽蓝的光打在唐玄伊的侧脸上。唐玄伊指尖一停,猛地侧眸看向窗外。

  “谁在外面!”唐玄伊低吼一声。

第38章 夜访

  一个身影在雨夜中晃动,像鬼魅一样张牙舞爪。

  唐玄伊抓起佩刀,以极快的速度冲出窗外。见那人要逃,便伸手攻去,那人反手一绕,借着雨水以柔克刚推开唐玄伊的这一击,却不料唐玄伊腕子稍一向上,反而擒住了那人的腕子。下一瞬,那人便被死死按在墙上,冰冷的刀刃无情抵在那人的后脖颈上。

  “夜探大理寺卿的房间,胆子不小。是什么派你来的?”唐玄伊沉声开口。

  那人晃了两下身子,突然侧过头大喊:“大唐第一美女沈念七!”

  唐玄伊一愣,再一看,那被自己死死扣在墙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堂而皇之在他唐府扎根的“客人”,大名鼎鼎的沈博士沈念七。

  此刻她头发被瓢泼大雨淋得全部黏腻在脸上,眼睛也被水弄的半睁不睁,身上的防雨蓑衣被唐玄伊的刀刃划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整个人糟糕得不能再糟糕。

  “沈念七?”唐玄伊拧眉,缓缓拿开了佩刀,“你在这里做什么?……大唐第一美女?”

  “你管我做什么!”

  沈念七愤愤回头,第一反应就是抻开自己的斗篷。

  一伸手,小拳头就这样从那大口子中间穿过去了。

  她张圆了嘴,反复伸了两下,极其不爽地将斗篷卷了又卷。

  “唐卿你疯了吗?你都是这么抓犯人的吗?!”沈念七将斗篷团在两人中间,“割衣服?!”

  唐玄伊忽而笑了,因沈念七这一搅和,几乎都忘记了自己方才究竟在烦些什么。

  他接过那斗篷的“尸首”,又看了眼脸上被雨水混得乱七八糟的沈念七,然后将蓑衣团子盖在念七头上为她挡雨。

  “要发火进去发吧,再淋下去会害风寒的。”

  “进去就进去。”沈念七撇了下嘴,抱住团子,转头从窗棱上爬进去了。

  唐玄伊看看窗子,又看看侧面的门。

  他将窗子推好,踏着从容而稳健的步伐从门返回了。

  当他重新返回自己房间的时候,沈念七已将那形状特别的斗篷平摊开,正对着上面那口子发呆。听见唐玄伊的脚步声,念七回眸便是一记冷眼,然后重重地一下接一下将斗篷折好。

  为了试验另类防雨方式,天知道她在这斗篷上用了多少蜡。

  结果,一刀,死了。

  唐玄伊默不作声地从红木柜中拿出一套衣袍,上面放着一块叠得很整齐的白布。然后统一拿给沈念七。

  念七刻意用力接过衣服,似在宣誓自己的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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