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图鉴 第19节

  简天铭继续饮茶不语,左朗则微微皱眉。

  唐玄伊悄然望了眼两位大员的神情,虽然皆是有些惊讶,但他的眼睛还是看得出,这种惊讶,是真是假。

  他不动声色垂下眼帘,似乎有什么了然于胸。

  “唐大理,恕老夫直言,大理寺的牢头真的监管不力,唐大理回去必要严肃处置。”他微抬下颌,顿了一下,接道,“不过,既然嫌犯已死,也算是畏罪自尽,如此倒也省下一道麻烦,反正道林是始作俑者,现在不死,早晚也要处以极刑。大概道林知道时日无多,所以给自己留了个全尸。总而言之,事已至此,三司便做封卷处理吧。”

  封卷。

  在左朗说这番话的时候,唐玄伊始终保持沉默,他拿住茶杯端在手中,望着茶杯里徐徐飘动摇晃的茶叶,轻声说道:“大理寺昨日刚刚审完,御史台真是消息灵通,竟这么快,便知道地窖案的真凶了。”

  他抿着唇,抬眸时,眼底隐隐流动着一股暗潮。

  左朗正对上那双深邃的黑眸,仿佛望入一潭深渊。那是一种带着刺刃的视线,平静之下,欲要剖入他的心脏。

  左朗唇角若有似无地一动,神情又骤冷,道:“唐大理是在怀疑什么吗?”

  片刻时间中,整个正堂像是缭绕着迷雾氤氲,那是一种无声的对峙,静静渗透在每一个角落。

  沉默已久的简天铭轻轻将茶杯放在案上,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这件事本来就不是秘密,大半夜一个嫌犯绑着御史台千金满大街乱跑,任谁都看得出这是凶手,唐大理就别再这个地方较真儿了。”

  唐玄伊长睫垂下,也缓缓将茶杯放回案几。

第35章 蔽日

  “也对。”唐玄伊无声笑了一下,“是唐某多心了,还望左大夫不要放在心上。既然是三司接手的案件,御史台与刑部两司都决定要封卷了,大理寺也不会无理取闹。圣旨即到,某不会抗旨不尊。大理寺会尽快将本案相关卷宗交往御史台进行封存。”

  左朗神情稍缓,颔首,“方才是左某没讲清楚,还望唐大理海涵。三司共审,自是达成一致最好。”

  唐玄伊掸掸紫袍,起身,“既然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那么,唐某便不多留了。告辞。”见左朗上前半步,唐玄伊浅笑,“留步。”

  左朗闻言站定,目送唐玄伊。

  唐玄伊转身往外走,神情渐渐归位了一种极端的冷漠。

  待到前院,唐玄伊却又突然被简天铭的唤声拦住。

  “唐卿,且慢!”

  唐玄伊止住步,回身看向风尘仆仆赶来的简天铭。

  “简尚书还有何教诲?”

  简天铭眉心一皱,舒了口气,道:“何必如此生疏,这也是公事公……”

  话没说完,唐玄伊直接以最平静的方式打断。

  “玄风观的案子,与你有关吗?”

  简天铭眸子一闪。

  半晌,他凝声说:“唐卿为何如此说?当然没有!”

  唐玄伊含笑,不语,只在回身时说了一句:“那便最好。”

  望着唐玄伊孤冷的背影,简天铭终是忍不住在后面唤道:“唐大理!”

  唐玄伊站定,却没有回头。

  简天铭上前两步说道:“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一种修行,无为也是一种境界。不是吗?”

  唐玄伊站住好一会儿,静静侧过脸。

  “简尚书,究竟有什么,让你害怕至此呢?”

  简天铭眸子微动。

  微风徐徐吹过两人衣袂。

  “唐大理,有时候真相并不堪探究,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肤浅的理由就可以敷衍的人,但终归有些人碰得,有些人碰不得。官场有官场的法则,法典的殉道者比比皆是,何必以卵击石!”

  唐玄伊笑了一下,转头继续前行,这一次,却没再留步。

  简天铭望着那孤傲的背影,表情渐渐冷淡下来。

  “害怕……吗?”他抬头看向天空,乌云蔽日。

  ……

  唐玄伊从御史台出来,却并没策马返回,而是牵着骏马,独自走在主干道的大路上。

  炙热的朝阳将长安城铺洒了一层撩人的金黄,但此刻的唐玄伊却感受不到那种暖意,反而如入寒风之地,刺骨森凉。

  待到大理寺门口的时候,御史台的人已经开始在大理寺整理与玄风观案件相关的资料,秦卫羽与王君平不得不站在一旁看着,偶尔有些不愿放手的,王君平还会上前与之大吵一架。

  他们见唐玄伊回来,马上来到他跟前。

  “大理,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王君平十分厌恶地望着那些搬进搬出的人。

  秦卫羽窥看了一下唐玄伊的脸色,心中猜出了大概,拽了拽王君平的手腕,示意他别再让大理更加烦心。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慢慢驶向大理寺门前。

  车夫下马亲自为之掀帘,一名身着道袍的男子幽幽从上面走下。

  他留着花白的长须,手持拂尘,双目傲视,一只眼睛沾染着一些浑浊的白雾。而他的到来,使得整个大理寺都安静了。

  那人停住,直面唐玄伊,礼貌颔首,但脸上却蒙着一层无法猜透这个人究竟是在喜悦着什么,还是在悲伤着什么的神情。

  “唐大理,幸会。”沙哑而低沉的声音自那被花白胡须掩藏的唇中飘出,无声压下了一种不可小觑的风。

  唐玄伊将缰绳交给王君平,他回望着眼前人,不动如山。

  “子清道长。”他轻轻念出这四字,字字清晰,同样带着一种威慑。

  子清道长……

  王君平与秦卫羽交换了一下视线,顿时起了些警惕。

  沉默了许久,子清用着那苍白的声音说道:“贫道是来带走两名孽徒的。已经,得到准许了。”

  子清道长徐徐从长而宽的袖口中拿出一封信,他交给唐玄伊,唐玄伊却并没拆开来看。

  “来人,将道宣与道林的尸首带出来。”唐玄伊冷冷开口。

  卫士应命,速速前往地牢。

  子清闻声浅笑,稍稍弯身以示谢意。

  没多一会儿,道林与道宣的两具尸首就被抬了出来。

  唐玄伊凝望那依旧睁着双目的眼眸片刻,径自朝大理寺走去。

  擦肩的一瞬,唐玄伊留下了一句话:“后会有期。”

  这句话的同时,带起了一阵不小的冷风。

  子清仅动了下唇角,随即又归回沉寂。

  之后,唐玄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子清亦是顺了下自己的白须,回身重登马车,向着与唐玄伊所走的路截然相反的方向驶去。

  今日的大理寺,吹着一股沉重的风,虽有寒意,却又带了些炙热,仿佛在那深深的沉寂下,有一阵决意冲天的烈火,正一点点,露出了它收敛已久的獠牙。

  ……

  日近黄昏的时候,不请自来的外人终于逐渐撤离,闹腾一日的大理寺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安静。

  但议事堂里很快又传来了另一番骚动。

  “这件事也太奇怪了,莫名其妙就要封卷,御史台还亲自派人来拿走与案件有关的东西,凭什么,凭什么?大理寺明明是独立的机构,是只听命于陛下的机构,凭什么由它御史台想干嘛干嘛?!搞得现在连旅商案都没办法继续下去,真要是破不了案子,谁来背这个锅,他们吗?!”王君平插着腰,气得脸红脖子粗,站在门口对着外面大喊了一句,“会弹劾了不起啊,有种别走,干一仗再说!”

  秦卫羽倚靠案几旁,哼笑一声,“现在倒是挺硬气,方才干嘛那么安静。”

  王君平回身就瞪了秦卫羽一眼。

  寺丞文立是个和事老,紧着安抚两位几乎快要动手的上级,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御史台拿了陛下的圣旨,况且御史台向来负责监察官员,与他们正面冲突本来也不现实。还是先听听大理怎么说吧。”

  说到这里,王君平与秦卫羽才意识到自己失言,都闭了嘴,回身看向正在案上看册子的唐玄伊,以及大字型平躺在席上的沈博士。

  一记冰冷的视线忽然从沈念七那里投射过来!

  几人浑身一震,赶紧将脸转向他处。

第36章 哭声

  实际上,沈博士这失魂状态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下午,从何时开始?从御史台的人强行端走了往生阁的几幅尸骨开始。骨架子向来是沈博士的命根子,现在谁也不敢去冒然与这时候的沈博士搭话,怕被烧得体无完肤。

  不过与其他人态度不同的,却是本该最为恼怒的唐大理唐玄伊。此时他手上正握着一卷大理寺人员纪要,没见半点焦躁,冷静得出奇。待最后一页看完,他轻声问道:“人都走了吗?”

  王君平与秦卫羽交换了下视线,一同又朝门口瞄了一眼,确见无人,便回了唐玄伊。

  王君平上前问道:“大理,咱们……真的要封卷吗?”

  “封卷。”唐玄伊斩钉截铁地说了这二字。

  王君平失落地缩了回去。

  但紧接着,唐玄伊又追加了一句:“从现在开始,将注意力全部放在旅商失踪案上。”

  在场几人神色微凝,对了,他们起初要调查的不正是旅商失踪案吗?如今险些将最开始最重要的那起案件抛诸脑后。

  “可大理,道林这唯一的目击证人已死,如何还能得知旅商下落?”王君平愁眉不展。

  “线索不会自己送上门。”唐玄伊的语气颇为隐晦,合上册子,拂袖离开。

  念七好不容易晃回了神,一抬眼就看到那紫袍之人从自己身上垮了过去,她也跟着坐起身,“线索不会自己送上门……”她复语,眸子一转,似有所悟,起身拍了下王君平的肩膀,跨着大步跟着唐玄伊走了。秦卫羽冥思片刻,亦是微微一笑。

  “呵,果然……”秦卫羽笑着甩袍前行,可才三步,下摆就被王君平一把抓住。

  “一个个都说的那么不清不楚,秦少卿,你倒是给我解释下呀!”

  秦卫羽白了一眼,拍掉王君平不依不饶的手。

  “亲爱的王少卿,没看到大理去的方向吗?”

  “方向?!”王君平张望了一下,“……地牢?”

  “皇上旨意只是封地窖案,但却勒令尽快侦破旅商案。你想,道林既然对目击之事耿耿于怀,说明旅商案说不定可以发现至关重要的线索,这一次,我们要反向调查了。”秦卫羽很有深意地笑了一下,“……王少卿,咱们,也要开工了!”……

  不久后,秦卫羽与王君平一同赶来,一一盘问道林道宣牢房临近的几名犯人及牢头。

  秦卫羽问到道林死的当晚有什么异常时,一名犯人说道:“当时我在睡觉,没听到特别的动静,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好像听到了很轻微的哭泣声。不过,您也知道的,在地牢里,尤其还是大理寺的地牢里,有哭声应该很寻常。”

  秦卫羽环视了下附近牢房,几乎没有犯人,于是直奔主题问了一句:“昨天夜里有人哭了吗?”

  几名犯人面面相觑,一水儿摇头。

  与道林牢房相邻的另一位犯人说道:“少卿,您不用问了,哭的人铁定是死的那个小娃子儿,声音细的不得了,还砸了几下墙,烦的我他娘的差点就冲出去揍他一顿!”

  一群犯人哄笑起来。

  秦卫羽挑眉,其他人这才沉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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