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弘旭只得也亲了亲她,又笑着哄她道:
“要不赶明儿我也陪你和梦姐姐去寻亲?似乎你家舅舅便在扬州府内?”
姚英子欢喜地偎在他肩头,杏眸羞闪,琼鼻微皱:
“哼,他算哪门子的舅舅,我娘临终前才将我们托付给他,他转手就把我们卖了十五两银子,真真可恨!”
姚弘旭之前问过,知道她们姊妹外祖家是前明延续到如今的乐户,周姓,一说是蒙元后裔,一说是靖难败军。
她们母亲是未婚先育,含辛茹苦地将她们拉扯到了五岁足够记事的时候,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
至于她们父亲,却从未听她们说起过。
不由便轻抚着她的秀发,温声问她道:
“那我帮你们找找爹爹吧?只要他还在世,知道姓‘姚’的话倒也不难找。”
“爹爹......”
姚英子轻轻咬了咬唇,看了眼里间一面脱换外裳,一面抿笑偷乐的香菱,稍稍犹豫之后,还是悄声向姚弘旭道:
“听娘说,兴泰三十年这儿也闹了水灾,朝廷派了钦差大人下来修河,修完了府里给他们设宴庆功,便召集了乐户过去......
我们爹爹就在里头,旁人似乎都叫他刘翰林的。”
“不过因为‘姚’是国姓,所以乐户中若有姚姓的孩子,只要稍稍贿赂乐署的官儿,就可放归良籍了。
我娘也是因此才给我们取了姚姓,若不然,我和姐姐也得像娘和姨娘一样在乐署接客呢,哪里还能被我舅舅再卖一次的。”
乐户在京隶属于教坊司,在外隶属于各地乐署,其中男者为乐工,女者为官妓,只能在籍内通婚,且世世代代都须如此,比奴籍还要凄惨十倍。
前世到了雍正即位之后便被完全废除,可见连封建统治者都深觉此制无情无理。
姚弘旭心内无奈一叹,怜惜地将姚英子搂紧了一些,一面稍稍安慰她道:
“兴泰三十年,修河的刘翰林......知道这两点,就已足够找到你们的父亲了。”
“我才不要找他,我有六爷就够了!”
姚英子往姚弘旭怀里缩了缩,有些闷闷地道:
“再说了......娘是偷偷怀的孕,我和姐姐若真找上门去,我那爹爹也未必就高兴了。”
十六年前的便已出京办差的翰林,只要按部就班,如今最少也该是个巡抚了吧。
姚弘旭微微有些意动,但见姚英子如此表态,心中更觉欢喜,也就由她去了。
不过顿了一顿,他又稍稍好奇道:
“虽说‘姚’姓能改良籍,但总该有些凭据才是,若不然乐户子女岂不都能脱籍了?”
姚英子在他怀里蹭了蹭,才微红着脸蛋如实回道:
“自然是有凭据的,每次接客都有乐署的小吏记录,那些客人也要留印的......
不过那日我姨娘接的客是个姚姓官人,似乎还是个侯爷呢,所以她和我娘才约定了那次要一齐怀孕的。
只是后来我娘怀上了,我姨娘没怀上,她和我娘就偷偷换过了名字......
再后来,我和姐姐两三岁的时候,她顶着我娘的名字被一个官人给赎了身,跟着去了京城,之后便再无音信了。”
姚姓侯爷?
国朝功爵里面似乎没几个姓姚的,难不成是哪位宗室郡侯?
姚弘旭稍稍一想也就不以为意,听到最后不禁挠了挠头:“换名字?这也行?”
“嘻嘻,我姨娘和我娘也是孪生子啦。”
姚英子偷偷抿嘴一笑,微仰着俏脸看向了姚弘旭,娇柔的语气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勾引:
“六爷,姐姐说...我们将来许是也会生出孪生子哦。”
第132章 舌绽莲花子明说老儒(128在下一章)
“这......权依小六爷就是。”
冒绪光长久的沉默之后,只得先犹疑着答应了下来。
毕竟与十皇子扯上关系还未必会祸及自家,但若得罪了十四皇子,他可是真敢拳殴胞兄、鞭笞大臣,乃至阵前斩将的。
姚弘旭眼中笑意微闪,又随口问了句:
“听闻冒侍郎还有意为封娘子请继室诰封?
正好四月中便是万寿节(皇帝生日)了,皇恩普惠天下,侍郎大人何不趁便上书?”
冒绪光满脸为难:“小六爷,彼时才不过两月呢,这.......怕是有些不妥罢?”
姚弘旭轻声提醒道:“十四叔......”
“......暧,老夫上书就是了。”
冒绪光肉疼地直揪须,哪怕这并不用多费他一两银钱。
一时喜帖送来,姚弘旭接过瞧了却并不起身,只笑吟吟地看着冒绪光不作声。
冒绪光大半辈子的定力,在这等足能影响家族兴衰的天潢贵胄跟前也不大好使,没一会就被看得心里发毛,少不得苦笑着开口:
“小六爷还有何吩咐就一并说了罢,小老儿若能办的话,保管没有二话,只望......小六爷将揭过那事罢。”
“好!冒侍郎既如此痛快,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
姚弘旭当即抚掌而笑,因又郑重强调道:
“还请冒侍郎放心,这必是最后一件了,往后十四叔跟前我定然守口如瓶的。”
冒绪光听了这话就已觉不妙,等听到姚弘旭轻飘飘地说要将封氏一并带去京城,更是满脸惊怒地拍案而起,颤声急道:
“小六爷你...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姚弘旭也知道自己这要求着实有些过分了,少不得笑着起身搀扶住他,缓声劝他道:
“冒侍郎,冒大人...你先别着急嘛。”
冒绪光气得胡须直颤,犟着不肯坐下:
“小六爷,你...你这是要让老夫颜面扫地啊!叫老夫如何能不着急?”
姚弘旭摇头失笑:“冒大人......老丈人,且先坐下可好?”
“老...老丈人......”
冒绪光脸上怒色一滞,眼中惊喜狂闪,不觉就顺着那股子的力道坐了回去,呼吸也不禁急促了几分:
“小六爷,你...你的意思......”
姚弘旭佯作纳罕:“老丈人昨日大费周章,不就是为此吗?莫非眼下竟不愿了?”
冒绪光稍稍冷静了几分,面上不禁满是为难:
“这......老夫真真邀天之幸,才能得小六爷如此称呼,可封娘子既为老夫继室,却又要离家上京......若叫外人知道,老夫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于一旦了!
小六爷还请换个条件罢,老夫保管再不推辞了。”
“老丈人此言差矣,你本意是想与我父攀亲,又不愿卷入夺嫡是非,如今这情形岂不是正合老丈人之意?”
姚弘旭一时扼腕而叹,不待冒绪光细思便径直解释道:
“若我父于新朝时权势不衰,我既唤了这声‘老丈人’,那冒家便是我的姻族,有老丈人今天的情义在,我自无翻脸不认的道理。
若我父于新朝时失了势,有如此不合常理的事情在,老丈人只管说是我威逼着让你娶了封娘子,又威逼着你给她请了诰命,最后更强行带了她上京去。
而我父既已失势,新君必然是不待见我父子的,到时候老丈人以此为投名状,还怕冒家后辈没个前程吗?”
这......这似乎有理啊!
冒绪光目光骤亮,喜色连闪,但并未急着开口。
直到他将所有关节想通——知道这是拿自己一时的名声来换家族一个不输的未来,的确是一次以小博大,稳赚不赔的下注——当下便再无犹豫,满口答应了下来。
而且为了稍稍挽回颜面,他还提出让封氏住进自己在京师中城的一处宅子——那里还有几房老家人在照管,虽说封氏风评极好,但好歹还是要防着一些的。
另外再从金陵带上冒国成的女儿上京发嫁,其正与总督京营戎政,俗称“京营节度使”的王子腾之次子有着婚约。
虽说还有五年才到准嫁之年,但总归也是个由头,能稍稍堵人口舌,而且...五年时间正也够瞧出结果了。
还要再去一趟金陵?不过自己倒也不必亲去,想是问题不大......
姚弘旭蹙眉应了,因又顺口问道:
“还有一事我心里疑惑......不知老丈人后来又何以说动了封娘子?”
论理,以封娘子的品格,既已找回了女儿,原不该攀慕富贵才是,若说单是为了香菱的出身,在自己再三保证下,她也不该无动于衷才对。
“小六爷明鉴,老夫后来可没再见过封娘子了!”
冒绪光连忙喊冤,但在姚弘旭似笑非笑的目光下终究还是讪讪笑回道:
“老夫那日只是又托了封肃转达,说明小六爷身份贵重,她只有嫁给了老夫.......以冒家的实力才能对小六爷的家庭有些助益。
暧呦,老夫妄言,老夫妄言......还请小六爷恕罪。”
说着便要离席谢罪。
这封氏竟打的这个主意吗.....怪不得一副舍生取义的坚定模样。
姚弘旭心头微微古怪——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一面随手搀了冒绪光起来,一面收了喜帖告辞,只在临出门时稍稍提醒道:
“父王有事急召,故而后日吃完酒席我就得返程了,老丈人可别忘了族谱登名啊。”
合着还真是只让老夫担个空名啊!
冒绪光揪着胡子顿了原地,脸上好一阵忿忿不平,但一想到都已答应至如此程度,似乎也不差这最后一哆嗦了。
因此他最终还是垂头叹气地转去了祠堂,从梁上取下檀木盒,从中启出族谱,添上了封氏母女的名姓。
旋即便脚步轻快地回了水绘园,一面将事情吩咐下去,一面仍听戏吃酒,狎玩取乐。
不在话下。
转眼便是三月初二,日后刚刚偏西。
冒宅后门,一条僻静长巷。
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封家人,呆呆楞楞地看着那换过家常衣服,却还盛妆丽饰的封璃万福作辞之后被巧榆扶上了马车,又看着英莲撩开窗帘,笑盈盈地与他们告别。
几人红润的脸色渐渐苍白了下去,但瞧着那三个按刀而立的冷面护卫,却又不敢挪步上前,也不敢去问那马背上笑意如故的姜公子,只得急声去求封璃:
“我的儿,你这才拜了堂,好端端地又是闹哪样咧?!”
“璃儿哎,冒老爷还在府上等你洞房呢,你倒是快快下来呀!”
“暧呦!大妹妹,这从来只有出嫁从夫的道理,可你这...这竟是要跟女儿女婿去过活了?!”
封璃轻搂着香菱含泪望来,却并不接这些话,只是颤声叮嘱着:
“爹爹,倒座房里女儿留了封五十两银子和您当初给士隐置办的田契,日后......您只当女儿死了罢。”
“哥哥嫂嫂......爹爹就交给你们了,另一封五十两的银子你们收着罢,娘的墓你们记得要四时祭扫。”
说着,便忍痛垂下了双帘,柔声谓姚弘旭道:“子明......咱们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