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虺有气无力:“记...记住了。”
姚弘旭又板着脸道:
“还有,薛兄弟既想求见姨妈,却张口闭口都是恒舒号,岂不是有意让姨妈为难,替姨爹招谤?”
你...你不让人打我,我哪里就报了家门?!
薛虺心头忿忿,口中喃喃:“是,是,姜兄弟教训的是。”
姚弘旭这才满意起身,又稍稍拖延了会时间,等傅恒打满了三十下,方才拱手告辞。
众人忙挤出笑脸来送,等人走远了才敢小声议论:
“说动手就动手,这些关外的蛮子果然不讲道理!”
“人家可占着理呢,又是盐政夫人的亲戚,这事连扬州府都管不了。
我看呐,薛公子这顿打是白挨了。”
“罢了,罢了,这事原与我们不相干。
盐政夫人今儿既开恩收了礼单,我们也该回了。”
“是极是极,同去同去。”
如此未过半日,扬州盐商便几乎人人尽知,盐政家新来了个不好惹的外侄儿。
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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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姚弘旭一行出了观风巷,到了署院街,傅恒先打发了人去问路,而后惭愧道:
“属下思虑不周,未料到南人竟这般排外,险些竟误了六爷大事,还请六爷责罚。”
姚弘旭摆了摆手,随口笑道:
“咱们的相貌本就遮掩不住,在外人跟前冒称镶白旗‘姜佳氏’也是我们一齐议定的,恒九哥何过之有?”
傅恒心中感动,却更生自责:
“可六爷的大计...”
事情既已做了,姚弘旭便不后悔,反还笑得爽朗:
“这事哪里当得什么大计?便真个是大计,也不必因此委屈了自己。
再说了,这薛虺不过区区纨绔,也未必就能影响了恒舒薛家。”
傅恒眸光轻颤,恭声应下。
姚弘旭并未瞧见,只蹙眉道:
“论理,这首总是盐商推举出来的,那些盐商纵使忌惮我等,也不该尽数缄口才对...
怎么那薛虺瞧着竟十分不得人心?”
傅恒思忖着回道:
“方才门厅里有人私下议论,说恒舒号如今行事愈发小气,远不如从前长房掌舵时了,想来大约与此有关。”
姚弘旭歪了歪头:“长房?”
“正是,听人说那金陵薛家本是皇商,家里有世袭的内务府虚衔,一直由长房承继。
不过长房的薛珣壮年而逝,虽留下了一个儿子却还年幼,没法袭爵办差,所以眼下各处的生意都由其余几房代管着。”
金陵薛家?!
姚弘旭心头一动,立时追问道:
“长房那儿子叫作什么?他可是还有个妹妹?”
傅恒面露难色:
“名字我倒问过了,说是叫薛蟠,至于这妹妹...”
“是我想岔了,知道叫薛蟠便也够了。”
姚弘旭一时失笑,而后又面生古怪道:
“原来这金陵薛家竟也是扬州盐商...
也对,这东南的皇商除了广东十三行和江南三织造,可不就只剩下这扬州盐商了吗?
如此倒也算合情合理...”
傅恒听得这话奇怪,但见两名马甲回来,便也不好多问,先命他们引路往金号去了。
沿着署院街一路往东,过了务本桥便是运司街——因北面就是两淮都转运使司衙署而得名。
而在这繁华更胜署院街的转角处,众人迎面就见着一座八字形门楼。
门楼上嵌着一组精致的砖雕,上悬楠木大匾,楷书三个大字“务本堂”,落款为“卢见曾”——
正是现任两淮盐运使(从三品)。
好家伙,这官商勾结...唔,这营商环境也太好了吧?
姚弘旭顿步瞧了瞧眼前恢弘阔丽的门楼,又抬目望了望与之毗邻的深墙之内那飞檐翘角的歇山顶(注:官署屋顶形制),暗暗称奇一阵便抬身往前。
一时顺着人潮到了街中的永丰金号,被门口的小伙计热情地迎进了店里。
哪怕外头天光正好,里面也是灯烛辉煌,映照得诸多金饰碧彩闪灼,动人心魄。
姚弘旭神色如常,步履从容,将店内的簪、坠、镯、珠等都大致瞧过,却无十分称心的,因而便说明了来意。
那小伙计早瞧得真真,此人一身打扮非富即贵,身形高大,肤色似铜,虎口处还有一层薄茧,后头又跟着几个精悍随从,十有八九就是哪家守备、千总的公子。
所以当即堆笑将几人让到堂内雅间招待起来。
第11章 盐少爷斗富漫撒币
“客官瞧这个样式,赤金嵌珠宝护身佛窝,实重7两7钱,外送锦穗,连工本在一块儿也只要99两9钱,您看...”
“唔,我妹妹不大信佛。”
“好嘞,您再瞧这个,这柄金累丝万年如意,实重6两6钱...”
“有些老气了。”
“得嘞,时兴金丝小鼠一只,扬州城里只此一家,百缕金丝穿镂,实重5两半...”
“她怕老鼠。”
这伙计还没从未见过浑身上下百两起步,给人送礼的时候却如此抠门的公子哥儿,想来他那个世交妹妹也是个没福的。
不过他心中腹诽,脸上却仍恭敬,转身又捧过一件来:
“这个足金捧福不倒仙翁,用金3两3钱,售价48两8钱,还送榆木小龛一座,您看?”
“还是老气了...”
姚弘旭心中不大喜欢,但见傅恒在一旁悄悄使着眼色,也只好改口道:
“不过虽然老气了些,却也还算憨态可掬,就它了吧。”
“客官当真好眼光,这东西鄙店卖得最好,如今也只剩这最后一件了,可见这东西与您有缘呐。”
伙计松了口气,一面恭维不迭,一面便要张罗着打包。
傅恒也松了气,忙将他拉到一边讲起价来。
姚弘旭百无聊赖,又随手翻开几上的图册瞧了起来。
上面虽有些精巧样式,但不论数量还是质量都远不如前世所见。
美术生的DNA不禁悄然萌动,但羞涩的荷包让他又立即了念头——自己绘图定制的话这工费可要再翻个几番。
大约过得盏茶工夫,傅恒终于还下了2两2钱来,已草签了契票就要付钱,外头突然便吵闹起来。
不一会便有一个年长的管事带人撞帘进来,急急喊道:
“出来了,出来了!各旗(盐号)的小爷们才议定了,今年为庆花朝,要买遍扬州城的不倒翁,统统都放到河里去!”
“快快,快把那不倒翁摆件都拿出来!掌柜的已经迎出了门去,汪公子说话就到的!”
姚弘旭好奇:“汪公子?哪个汪公子?”
“当然是淮北首总萧长裕的外孙儿,堂商汪广达的独子汪雨涵汪公子!别家的公子可未必舍得买这金不倒翁的!”
那管事满脸与有荣焉,说完又催那小伙计:
“你领着他们快些打包仔细了,可千万别扫了汪公子的兴头!”
小伙计连声应了,一面带着人开柜取货——整整摆出了十二个不倒翁,一面毫无惭色地得意道:
“抱歉嘞客官,您要想讲价还请改日再来,今儿个汪公子包圆了。
不过也算得你们走了时运,每年花朝这些公子都要撒上大几千的银子,前年是鲜花,去年是金箔,几乎飘满了小秦淮河。
你们要是水性不差,尽可下去一试,如此不更省下这几十两来?”
一旁的伙计们登时哄堂大笑:
“那你们可要小心了,这小秦淮河里每年都要淹死几个北边贪财的旱鸭子,到时候成了孤魂野鬼可别怨人。”
傅恒见姚弘旭微微颔首,便登时故作羞恼之态,怒气腾腾难耐:
“你这伙计好生无礼!口中不尽不实也就罢了,这契票都已签名按印,还能反悔不成?!”
说着就拍下银两,探手抓过一只不倒翁,自己拽过盒子打包了起来。
那伙计拦了个空,直气得大骂:
“你们这起穷抠搜的侉子,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界!
小爷一声吆喝,对门盐运司的差大爷转眼就到,管保把你们下了班房!”
姚弘旭蹙了蹙眉:
“盐运司专督盐课(盐税),如何能管买卖纠纷?”
那伙计听了这话,只以为此人生畏,当下心中更定,高声嚷嚷道:
“呵,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段,还纠纷?屁的纠纷!
你们分明就是强抢!还不快把东西给小爷放下!”
姚弘旭没再理他,却也未走,面上不由微露沉思。
傅恒打包好了,即领着马甲将他护住。
那伙计见这几人沉眉挎刀,有恃无恐,心中又生忌惮,一面朝同伴递过眼色,叫他出去报信,一面仍骂骂咧咧又手脚麻利地忙着活计。
少时外头响起一阵问好之声,一路靴子脚响到了帘前,还伴着一阵极谄媚的笑声:
“汪公子这边请,鄙店的赤金不倒翁这扬州城里只此一家,您若得了去,今年必能压过薛公子了。”
随即便是一声清脆嗤笑:
“上年卢掌柜还说,你家店里的金箔形如孤舟,顺水极速,从金山到扬州只需半日,结果天黑了也没见有人捞起我的金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