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随意,态度亲昵,此前那若有若无的矜持也悄然淡去......
大约这才是更真实的尤小妹吧。
姚弘旭微微失笑,携她下了马车。
第96章 求进步继兄许弱妹
金乌西坠,时近黄昏。
尤家后院。
“太太,大喜,大喜啊!”
尤继业之妻尤牛氏打扮得花枝招展,领着个大丫鬟,满面春风地来寻尤安人,再瞧不见半点日前哀婉无助的模样。
一时见礼归座,她又拦住了要起身离开的尤二姐,笑谓尤安人道:
“这原是二妹妹的大喜事,太太也让二妹妹留下听听罢。”
尤二姐眸光一颤,和尤安人相视一眼,俱是心中微惊。
尤牛氏恍若未觉,只自顾自地笑说道: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眼看着两位妹妹年岁渐渐大了,如今又好容才出了孝期,我家老爷这个做哥哥真真是急在了心里。
这不才脱了灾,就先为二妹妹的婚事奔走了起来。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为二妹妹寻到了一份好姻缘!”
“咱们甘泉县的王太爷,喜我家老爷有能为,又说二妹妹生得好,眼下正有意娶她过门做继室夫人呢!”
“王太爷太太也是见过的,身宽体胖,年富力强,这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吗?”
尤二姐红着脸不说话。
尤安人忙摆手道:“继业媳妇你也知道,二丫头身上原是有婚约的,可不敢再许旁人的,快让继业去好言辞谢了才是。”
辞谢了?那怎么成!
尤牛氏目光一闪,掩帕笑道:
“嗐,那张华的事我也听太太说起过的,原就是笑话一样的指腹为婚,后来更有十数年没通音信了,那张华是不是还活着都不好说呢。
再说了,这扬州到京城足有几千里地,二妹妹要嫁的又是咱们县太爷,就算那张华得了信跑来闹,一个‘死’字那都是便宜了他!
太太和二妹妹且放宽了心就是,凡事还有她哥哥在呢。”
尤安人仍然只说不好。
尤牛氏只得又好言劝道:
“还好王太爷性子和善好说话,只说二妹妹既不行,那三妹妹也是一样的。
咱们如今的境遇太太也知道,全靠老爷在外头苦苦支撑门庭,若再恶了县太爷,咱们一家在扬州可就难有容身之地了。”
尤安人早有离开的打算,哪里还管这些,只是总要寻个由头稳住尤牛氏,少不得说些两人年纪不般配之类的话来推脱。
尤牛氏渐渐变了脸色,声气有些不善:
“太太还当是太爷在的时候吗?
就算是那时候,大姐姐能嫁进国公府,那也是因为她是太爷的亲女儿!
二妹妹、三妹妹的出身须瞒不了人的,能嫁给一个当官的老爷做正印夫人,那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便是大姐姐知道了,那也只会夸我家老爷做得好呢!
偏太太还挑三拣四,这不行、那不行的......您心气可别忒高了才是!”
一番话说得尤二姐涨红了脸蛋,攥着帕子默默垂泪。
直气得尤安人下死劲啐了一口,拧着眉头骂道:
“好个没良心的混账媳妇!
老娘如今还活着呢,且有安人的敕命在身上!
二姐儿、三姐儿再不济,那也是敕命夫人的女儿!哪样不比你这村妇强多了!”
“她们的婚事我自有主张,还不用你们夫妇多事!
自己在外头没本事,想拿着两个妹妹去攀高枝,老娘告诉你们,没门!”
“还不快些退下!老娘再不必你们来问安了,往后少来后头!”
尤牛氏紫涨了面庞,立起了身子,双眼通红地瞪着尤安人道:
“婆婆既如此说,那咱们就得把话掰开了揉碎了,说个明明白白才是!”
“你从我这哄走了83两二钱三分五厘的现银,还有这处院子的房契,说活当了一百两,一齐全送到了盐院里头疏通!”
“可我家老爷在里头从未听到只言片语!连出来也只是那位贵人看在大姐儿的面上网开了一面!全与婆婆毫不相干!
昨儿出来之后问那门子,那门子更说婆婆就只去了一次,往后再没见过的!”
“婆婆倒是说一说,那银子和房契都去哪儿了?!”
尤安人无言以对,只得一口咬定银子都花了,房契还在当铺,至于当票,一时找不见了。
“婆婆也不用拿这些话来搪塞人,现如今婆婆就算把银子和房契还回来也晚了,还是快些把一个妹妹嫁给王太爷要紧,这些就权当我们这做哥哥嫂嫂陪的嫁妆!
若不然...我家老爷少不得要回去找族长告诉,说明太太不慈,侵吞家产的丑事。
到时候太太若被从族谱除了名,这安人的敕命......可就没了!”
尤牛氏得意的目光扫过对坐无言的那母女俩,心中尤不解气,因又冷嗤嗤地笑道:
“待会戌时一到,王太爷就要上门来纳采了,二妹妹、三妹妹到底谁去享这大福,太太可要早做决定才是。
若定下是二妹妹倒还罢了,若选得是三妹妹,那太太也该把她管教起来了,让她好好学学针黹。
别成日家在外面抛头露面,弄得好些人都知道尤家女儿漂亮,叫人听在耳朵里可不大好呢!”
说着便把头一扬,带着丫鬟一径去了,只把尤安人和尤二姐气怔在了原地。
两人愁眉泪眼地商议了好一会,虽也想了些法子,却都远水解不了近渴。
而那王太爷说话就到,若真让他纳采,那便算定下了婚约,且往后还悔之无门的!
尤安人急得无法,只得狠狠心翻出了九成的存银——足有250两,和那张当票出来,又舍了做婆婆的脸面,主动去前院去找尤牛氏分说。
但没一会子她又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丰润的下唇被咬得微微渗血,语气满是惊怒和无奈:
“那遭瘟的婆娘连250两银子都不要,还说......
说那王太爷早在你爹爹葬礼上就瞧上了你们,该死的尤继业谋那巡检的时候便答应了下来。
如今好容易等你们出了孝期,是绝不能放手了!”
尤二姐听得越发抹泪不止,好半日才凄婉抬眸,颤声泣道:
“娘......事已至此,也别无法子了,反正我当日已被错许了张华,再不比妹妹好择良人了,这次......这次就由我去罢。
那人...那人虽不如姐夫有权势,家中大约也还过得,而且...还是个继室夫人,也...也就算我有个归所了。”
第97章 忧将来少女自定约
“我的儿,那太爷年过四旬,又痴又肥,全不是良配啊!”
尤安人心痛地搂了自家女儿,闻言更是垂泪不已,因想着尤三姐处或还有转机,方才渐渐地止住。
她朦胧着泪眼去瞧天色,见大约已到了酉正时分,不由更急得跺脚:
“作死的三丫头,这大半日没个消息不说,到这会子还不回来,真真是难指望她一点子!”
话音未落,便听到后院的门被拍得哐哐乱响,尤牛氏的声音焦急又喜悦:
“太太,二妹妹,三妹妹,快些出来啊!
王太爷提前来了!还是坐着青帷大车来的!”
如何来得这样快?!
尤安人和尤二姐登时面如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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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子桥边野草花,太平巷口夕阳斜。
一辆青绸翠幄车下了亚子桥,沿着甘泉街一路东来,行经甘泉县署,缓缓停在了太平巷口。
甘泉街北的太平巷,南北走向,长二里,宽丈五,能通车。
因南面巷口离甘泉县署不到一里地,北边巷口出去往西二里地又是扬州府署,因此这处居民多是府县下属官吏。
此刻正是下值时候,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自然也对这等形制的马车多瞧了两眼,其中便有那眼尖的吏员认出了随扈的骑士,忙就拔腿往县衙跑去。
高泰给冯天来使个眼色,让他小心盯着,自己则下马到车前恭回:
“六爷,到太平巷了。”
“知道了。”姚弘旭声音轻缓。
他一面把玩着手内柔夷,一面低头看向了斜倚在右肩上闭目假寐的姣美少女,在她微酡的桃腮,轻颤的羽睫上稍稍一顿,方才抿笑低声道:
“尤姑娘再不起来,我可就要带你回盐院,去给姨妈瞧瞧了。”
姨妈...盐院夫人!听娘说她冷冰冰的可高傲了!
尤三姐眉梢一跳,秋波慢启,轻轻瞪了眼笑容可恶的姚弘旭,又伸手推他道:
“人家这一整日从埂子街买五香,到多子(缎子)街买新样缎,再到翠花街挑珠翠首饰,连脚都走大了,你还不让人家靠一下。”
最可恨的是,自家替他备齐了一车厢的礼物不说,之后更小意帮他那些妹妹侍女什么的挑选时样服饰。
个个花足了二十两,把她们打扮地粉妆玉琢、浮翠流丹,自己却一样都没落着。
而且他还故意拖到最后才去钱庄兑了银子,害得那只只卖五两但色泽不错的珊瑚镯被别人捡漏了!
他肯定是想让自己羡慕他那些侍女,好叫自己早点让他得手......
哼,真真可恼呢!
机警的少女离开了那坚实的肩头,一把抽出手来,稍稍坐远了一些,又仔细垂落裙摆将一双金莲藏得严严实实。
姚弘旭失笑抬眸:“你都不让瞧,我哪里知道是不是真走大了脚?”
“就不让。”
尤三姐一面认真收拾衣裙,纤纤素手在肩、袖处轻轻拍打牵扯,一面有些忿忿道:
“怪道头里你要选左手呢,按着男左女右,你就总能拉人家的手了。”
“暧,我选左手原是你同意的...而且你才刚靠我肩上,我都没收银子了。”姚弘旭叫屈。
“我可没银子的。”
尤三姐并不说是姚弘旭占便宜之类的话,只瞪着眼睛警惕地把座位旁桃木小箱上往身边挪了挪——
因为她实也有些贪恋方才安心的感觉,那种感觉似乎从生父去世后就从未有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