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与她凑在一处,不时轻笑着为她解说,这是何街何巷,何园何桥,表情也很是开心。
另一边,姚英子正蹙眉拉着自家姐姐嘀咕,说什么女儿家不自重,妖妖娇娇的不成体统之类,却被姚梦梦不轻不重地拧了拧脸蛋:
“你这丫头惯爱多事,尤姑娘也是仕宦人家的女儿,哪里轮得到你去饶舌。”
“本来就是嘛,而且我是替香菱抱不平呢。”
姚英子皱了皱鼻,忿忿不平道:
“咱们原就坐后面的车,倒也没什么的,可香菱在前面车上坐得好好的,却因为那尤姑娘被六爷赶到后面来了。”
香菱忙忙回头摇手道:“不是啦,英子姐姐,是我自己要到后面来的。”
“傻香菱,你就应该在前面盯着她呀!”姚英子怒其不争。
香菱小脸红红,抿唇羞笑道:“可...可是六爷总拉着我的手儿,让尤姑娘瞧见有些不好呢。”
姚英子怔了一怔,委屈地嘟着嘴儿扑到了姚梦梦怀里:“姐,香菱也欺负我~”
姚梦梦随意拍了拍她,一面朝忙要解释的香菱笑道:
“你英姐姐爱矫情,你只别理她就好了。”
“哼~”姚英子闷闷地在她怀里滚了滚。
香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姚英子的翘臀:“英姐姐乖哦~”
“香菱,你...你...你昨晚在装睡!”
等到姚英子涨红了脸蛋来闹她,被姚弘旭教坏的香菱早抿着笑儿躲到了脸色嫣然欲滴的婉儿身后。
她心中正打着小小的算盘:
才刚六爷听到婉儿姐姐要留在扬州,似乎有些不开心呢,自己如果能把这个亲切的姐姐留下,六爷肯定会喜欢的~
而且...而且姚家姐姐可是有两个人呢。
在机灵的少女偷偷地“使坏”下,几女笑着闹作了一团。
扈从在外的高泰等人心中羡煞却目不斜视,且将周遭路人稍稍驱离,声音便只传到了前面的车厢内。
尤三姐此时也在掀帘往外张瞧,如玉的耳垂却悄悄红得通透,待听到后面隐约传来的少女笑声,她才微微松了口气——侍女尚且如此开朗,可见他该是个随和性子。
因就回嗔着对坐笑吟吟的青年道:
“姜夫子有那许多娇美的侍儿,如何还总盯着人家瞧个不住?”
姚弘旭笑摇折扇:“寒木春华,各擅胜场,尤姑娘却与我那三位侍女不同的。”
三位...原来有一位不是吗?
尤三姐眸光自他手内那把棕竹股边黑面泥金的折扇上悄然转过——单这一件少少也该值个百两银子了,一面垂落了绸帘,盈盈端坐回望:
“却不知是哪儿不同呢?”
姚弘旭微作沉吟:
“哪哪都有不同,但最明显的,想是姑娘的长挑身材,还有大胆的性格吧。”
时人对女子的主流审美虽比前明时候稍好一些,但长挑身材在多数士人眼里仍是减分项,尤其是在江南这地界。
而性格大胆对一个未出室的女子而言,更隐隐带有贬义了。
尤三姐悄悄缩了缩修长的双腿,微微沉默了下去,只定定地瞧着那双凤目。
直到足足瞧了半日,却也未在其中瞧出半分轻视,反倒发现了那一丝不意察觉的失落,才不觉荡漾开了点点笑意,裙下双腿复又斜并着微微前舒,被绸缎裙面勾勒出修长曼妙的轮廓来。
一时秋眸盈盈,掩帕而笑:
“听那几位妹妹口音,想她们都是江南女儿,自比我这生在京城的北地人更玲珑可爱些的。
至于大胆......不瞒公子,我也是第一次坐这等青帷大车呢,更别提...是和外男同乘了。”
虞制,四品及其以下命妇车,才可用青帷。
这却是在润物无声地拉近关系,流露苦衷,昭示品格了。
姚弘旭心头轻笑,面上只佯作诧异道:
“那尤姑娘如何就敢答应了在下的邀请?况且,论理尤安人原也能用这等形制的......”
“我敢登姜夫子的车架,自然是因为......姜夫子是个好人了。”
尤三姐轻咬薄唇,盈盈瞧他一眼,面上似喜还羞,倏而又愁颦柳眉,哀盈秋眸,柔柔轻叹道:
“家父生前为官便两袖清风,家母也以节约度日,只有一座二轮小车,只够一人乘坐的。
等...等家父去后,家中生计日艰,连那二轮小车也早早变卖,用来贴补家用了。
所以......小女子自然也就无福享受了。”
美貌少女娇音婉转,愁诉困窘,怎不教人心中生怜,起爱护之意呢?
姚弘旭哪怕知道这尤三姐并不是省油的灯,却也禁不住生出一掷千金以博佳人一笑的念头来。
当然了,换作他初来扬州之时,囊中羞涩之下,纵有此心也舍不得去花自己的盘缠充象。
不过现在即便不提那即将到手的十六万两,只上次汪朝宗赞助的五千两军费里,哪怕算上了盐捕营七伤二残的补助和战后的激励奖赏,最后到自己手里还有一千三四百的银子。
加上剩下的三百多两盘缠,再去掉拨给姚家姊妹的200两,如今手头上正有一千五百两的存余。
要知道,正常年份一亩水田的价格只在10两左右,眼下的价格更是被黑心的地主压到二三成了。
所以这一千五百两现已足够置上五百亩地,再起上一处大宅子,作为家族传承的根基,乃是一笔实打实的巨款。
但是面对眼前父亲早逝,家道艰难却仍能穿绸裹缎的“破碎”少女,曾经被骗买茶的姚弘旭心中的怜意实在不多,因而随口安慰了几句了,便静静打望着她不说话。
直看得初出茅庐的少女忐忑不安起来,他才忽地展颜而笑:
“尤姑娘天姿国色,我见犹怜,我心中实也有意襄助姑娘一二,只是......不知姑娘能以何物相酬呢?”
第94章 诱以利弘旭知闺名
“你...你下流!”
尤三姐勃然作色,拧眉低啐了一句,当即便要掀帘下车。
姚弘旭轻叩厢壁让马车停了下来,一面随口笑道:
“尤姑娘就不听听我的条件吗?”
尤三姐见他毫无阻拦之意,才稍稍放下心来,就在车门边上远远地离他坐了,红着脸蛋,冷着眉眼,紧咬着下唇不言语。
好半晌,见姚弘旭也是笑吟吟地不说话,心中更觉羞怒相激,直气得她胸前一阵起伏不定,几度拂袖欲走。
但想到家中境遇,再看着那张恼人的英俊面孔,终究还是瞪圆着眸子先开了口:
“你......你再不说,我就走了啊。”
在红楼中被冠以“淫”字的女儿家,其功力却及不上前世捞女之万一,可见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姚弘旭心内悄然一叹,也就不好再逗她,只迎着那双含嗔带怒的盈润秀眸,淡淡笑道:
“在下如今只想到了两条,可与不可全由尤姑娘自决。”
“你...你说就是了。”尤三姐紧抿薄唇,不甘示弱。
姚弘旭摇扇轻笑:“第一,尤姑娘若肯告知芳名,在下愿以百银作酬。”
女儿家的闺名在此世自然极为重要,记得连宝玉唤湘云一句“云妹妹”也被说了,但也远值不上百两银子——
毕竟就连贾敏和贾府四春的闺名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甚至变成了冷子兴和贾雨村的茶余谈资。
而对尤家来说,贾琏一所二十余间房的院子、两个伺候的下人——满打满算也只在三百两,再加上一月五两的供给,就已经让尤安人和尤二姐称心如意了。
可想而知,贾珍的花费多半还不到这些,便将两个未经世事的绝色姨妹半哄半骗地上了手,而且更效聚麀之乱,实在黑心无良。
眼下自己出此条件,正是为了哄抬价格,好让贾家的废物点心丢人现眼。
至于除此之外的那点心思,也就不必多提了。
尤三姐自也知道面前青年的心思,但仍被这个条件惊得秀眸颤颤,檀口微微,更有一股莫名的羞喜不可抑制地盈满了胸膛:
他......他莫不是对我一见钟情啦?
这般想着,情窦初开的少女早不觉腮晕潮红,双眸秋波泛滟楚楚动人,青涩的妩媚悄然横流。
她悄悄端正了坐姿,微微抬起如玉的下颌,却又浅垂双眸避开了那双渐渐火热的凤目,方才轻启朱唇,柔声问道:
“那......那第二呢?”
“第二嘛......”
看着矜持端庄的少女被胸前颤巍巍的丰盈暴露了心绪,姚弘旭稍稍欣赏了一会,才将目光垂落在少女攥着绣帕的那只瓷手上,轻笑着没有说话。
唔,他...他是要拉手吗?
只是告诉他名字便是一百两了,那拉拉手儿又该有多少呢?
尤三姐偷偷垂落翠袖笼住了手背,咬着唇儿踟蹰半日,才微抬双眸,颤语出声:
“我...我...我只选第一个可以吗?”
姚弘旭不掩失望,却仍含笑点头:“自然可以。”
“那...我叫香莲,家中行三。”
尤三姐腮边梨涡轻陷,眸中秋波流转,笑盈盈地瞧他一眼,一面红着脸蛋羞启朱唇,一面俏生生地摊开了小手。
“香莲嘛......香远益清,亭亭净植,果然人如其名。”
姚弘旭笑赞了一句,便从袖袋里去翻银票。
不料尤三姐却又缩回了手去,微红着脸蛋解释道:
“过几日家母就要带我们姊妹上京去为老娘祝寿,可即便是恒舒号钱庄的银票出了江南也就不给兑了,而且兑的时候还要百里抽二呢。”
姚弘旭怔了一怔:“这......银票支取还要倒贴?而且异地还不给兑?”
“对呀,我看也就那些大盐商,家里银子太多怕被偷了,才会上赶着去给钱庄送钱的。”
尤三姐掩帕一笑,又忽闪着洇润秋眸,脆声柔柔地撒娇道:
“你......你就给我现银好不好?”
姚弘旭无语地瞧了眼精打细算的少女,但看在被她点破迷津的份上,还是故作无奈地应了。
省下二两银子,便可以多买两盒戴春林的胭脂了~
小财迷尤三姐喜得眉眼弯弯,不觉笑靥如花,一时越发觉着眼前青年俊朗不凡,又想着方才自己有意提了上京他却并不接话,便要主动探问探问他的家世住处——
自家姊妹没有父亲为怙,也没有兄弟倚靠,而继姐不闻不问,继姐夫暗怀鬼胎,往后的婚姻大事自然也难有着落。
眼下既然遇到合意的人儿,自己又哪里还有矜持的余地呢?
可看着这“姜夫子”抚摸着手内银票在凝眉沉思,尤三姐也只好按捺了心思,轻轻坐回了原位,静静地瞧着街景等待起来。
看着街边路人羡慕的目光,敬畏的避让,少女眸中的欢喜越发充盈。
不过,这一等便等到了甘泉县署前——这儿就离自家院子不远了,门口还早站着一群冠带周全的官吏,连尤继业竟也穿着官服混在了里头。
可那日县里来人分明是说,他已经被县太爷革职了......如今怎么又披上那身狗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