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朝宗,你数典忘祖!这种乱令你也敢应,是不是有人许了你什么好处?!”
鲍以安不满:“欸,薛胖子你好好说话,朝宗行盐的时候你还没入行呢,哪轮得到你风言风语。”
张四可反驳道:
“鲍兄这话却是不对,薛老兄入行虽晚,但如今也是自己人,怎么连问都问不得了?
鲍兄这般急着帮腔,莫不是也收了好处?”
鲍以安气得拍案:
“我呸!不过几万的银子罢了,老子乐意拿出来积德行善,你管得着吗?
还好处?什么好处?你们给老子好处了?”
薛珅阴恻恻地道:
“我们是没好处给你,但是汪朝宗好端端地分出他家世袭的好引岸,来给你和马兄行盐,这一年下来就能多行上几次盐了,可是个不小的好处罢?”
鲍以安只把脖子一梗:
“嘁!你爱说便说,这哪条堂规不准盐商之间互帮互助了?”
毕礼和黄仲升相视一眼,此时也都出声:
“这互帮互助自是应该的,只是......眼下开捐,咱们咬咬牙大约还能撑过去,可下头的小散商怕是有不少要破产的。
到时候这负担还得落在咱们头上不说,还会耽误了秋季盐课......
等皇上怪罪下来,咱们如何担待得起啊?”
“不错,正是这话了!”
薛、张二人脸色得意,不住抚须颔首。
马德昌也不觉微微点头,但被鲍以安一瞪,忙又讪讪摆手。
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珐琅怀表的汪朝宗,脸色也稍稍凝重了一些,却仍沉声开口道:
“如今盐令已发,时限将至,办与不办都要有个说法......事已至此,投票表决罢。”
堂中稍稍一静。
薛、张相视一眼,不由目露狐疑:这等捐输大事,七票才能通过,如今四人明言反对,汪朝宗如何还敢提出表决?
但见鲍以安也是满脸惊讶,急着劝汪朝宗缓缓,二人还是拍案应下,喝令闭门升座。
“鲍兄莫急,此事成与不成,我的条件都是不改。”
汪朝宗笑着拍了拍一脸急色的鲍以安,便合上怀表起身,大步迎向了转过厅外正转过门楼的一行人。
众人顺着望去,便见得在一群衣裳不俗的小厮仆妇簇拥下,一位轻纱罩面,风姿绰约的雍容贵妇正自雅步而来。
而较其还稍稍领先半个身位的,却正是那位年轻的姜夫子。
“这位安人是谁家的女眷?似乎有些眼熟?”
众人还在纳罕,薛珅早惊得离座,脸色好一阵阴晴不定之后,还是堆笑迎了上去:
“贤弟妹如何来了?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愚兄一声?总要让愚兄出城相迎才好啊。”
薛家的安人?那就只能是薛珣的遗孀薛王氏了!难怪瞧着相熟!
当年都去薛家吊唁过的众人立时反应了过来,面上神色各异,仍忙都离座迎到院中。
久居深闺,少见外男的薛姨妈看到这一群穿绸裹缎的老男人围上来见礼,心中早有些怯怯,不禁就微挪莲步,将半边身子藏到了前头青年的阴影里。
玄色轻纱之后,一双杏眸委屈地忽闪着,悄悄瞪了眼那恼人的六王子:
说好的只是让自家出出银子,再说服下几个淮南堂商就行了,这会子却又非要让自己来投票,可真真羞死个人了!
还有蟠儿那孽障......等回去了非让他去跪祠堂!
美妇人丰唇暗咬,花容幽幽,正要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些人,便听得姚弘旭清声开口招呼住了众人。
“薛家安人来拜望我家姨妈,可巧听闻诸位在此开会议事,自然也就不好缺席了,姨妈便命我陪同送来了。”
姚弘旭说着,不待众人再问,便反客为主将他们都往里面让去。
薛姨妈这才松了口气,抿唇望了望那高大英武的背影,便领着丫鬟们款款跟了上去。
一时众人重新入座。
两淮盐商中对外一体示人,但内部淮南强于淮北,故而淮南首总的位置位于东上首。
等薛家丫鬟们取出巾帕仔细擦了一遍这把楠木交椅,薛姨妈偷偷瞧了眼微微颔首的姚弘旭,才优雅地敛裙拂衣,盈盈端坐下去。
众人虽微有异样,但也无人出声。
薛珅也只是命下人搬来别处的凳子,挤出笑容在下首陪坐。
姚弘旭左右一瞧,便随意挑了个空位坐下——正是薛姨妈身旁淮北首总萧长裕的交椅。
借着轻纱遮掩,薛姨妈悄悄垂眸瞧向了余光中青年的锦靴,现离自己的裙摆已不足一尺,裙下的双足轻轻动了一动,还是按捺住了心头的古怪和异样,安静地放在了原地。
然后转眸打望过其余几位堂商,便婉声开口道:
“捐输的事情妾身已有所耳闻,这于国于民都是好事,百万的银子也不甚多,故而我薛家自是赞成的。”
“弟妹!此事事关重大,你万万不可乱来啊!”
薛珅面色惊变,当即急声制止,直吓得薛姨妈娇躯一颤,掩口讶然:
“当日选掌柜的时候,珅兄弟不是与叔叔说过,往后但凡大房有令,盐务之事皆遵行不误吗?
这几年我们大房从来只管分红不问旁事,全由珅兄弟主张,如何今儿这第一件事就不得行了?”
“这......”
薛珅稍稍语滞,便忙忙解释起来,不外乎会影响族里分红,到时候族人不满,还有什么贻误盐课,惹恼皇上之类。
分红倒还好,反正不管多少,他们都会不满的,不过......惹恼皇上?
暗暗生怯的薛姨妈偷眼瞧了瞧旁边老神在在的姚弘旭,立刻便安下心来,如玉的下巴微微抬起,捏着丝帕的右手轻轻一挥,声音柔婉而坚定:
“我意已决,珅兄弟照做就是了。”
第77章 假公义堂商倒戈
薛珅忙又再劝,皆是无果,哪怕顾念着之后立嗣的事情,还是不禁阴了脸色,冷声回道:
“此事恕难从命,弟妹若要执意为之,愚兄便要请族老公议了。”
族老......那些族老个个年长“德高”,大兄(王熙凤之父)那次也说他们不动,最后他二叔才只得分了盐务给他们去打理。
才刚踌躇满志的薛姨妈眸光悄黯,焉焉地咬着唇儿,转眸看向了旁边折扇慢摇,好似事不关己的姚弘旭。
哪怕隔着朦胧轻纱,姚弘旭仍从那双洇润杏眸中瞧出了满满的委屈,丝丝的嗔恼,端的妩媚柔娩,直叫人心里痒痒。
哎,都怪香菱太乖了,害得自己的定力大不如前了啊。
姚弘旭心中忧愁一叹,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打望了一眼场内众人,对他们欲言又止的模样佯作未觉,只轻笑着开口道:
“这务本堂是诸家堂商议事之所,计议的是两淮盐务,薛掌柜要请什么族老,还是请回薛家祠堂吧。”
薛珅强忍着怒气,沉声回道:“姜夫子既知此处是务本堂,刻下就要回避才是!”
张四可忙也帮腔道:
“好叫姜夫子知道,我等议事之时,盐政、盐司两位大人都不会干涉的,姜夫子也该避避嫌才是,怎好就高居萧首总的座次呢?”
“诸位想是误会了,我遵姨妈之命送薛家安人过来与会,却不是以挂号师爷的身份。”
姚弘旭摇头失笑,因又扫了眼马大珩等人:
“薛家安人与我姨妈情同姊妹,论起来我也该唤一声姨妈的,且我姨妈临行前谆谆嘱咐,切不可让薛家姨妈受了半点委屈,因此如今我只是以晚辈的身份在此相陪,便如几位世兄一般旁听。”
说着他便含笑迎上了那双波光潋滟的妩媚杏眸:“姨妈说是不是呢?”
“啊...正是,六...侄儿说的在理呢。”
受宠若惊的薛姨妈唇角早绽开了如花笑靥,哪怕被玄色轻纱遮掩,但那含羞带喜的婉转女声众人却听得分明。
薛珅还要拿座次说事,汪朝宗已经开口道:
“家岳如今不在,姜夫子暂坐一会也没什么打紧,此事不必再提,诸位且先投票罢。”
众人虽很是惊讶,却也都无话可说了。
张四可神色难看,目光在毕、黄二人身上顿了一顿,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如今早不是薛珣在时了,单凭一个薛家孀妇,和那几分旧日情义,也远不够让他二人改弦更张。
一时众人拜过盐神,各自落座,早有马大珩等人他们旁边的几上放好了黑白两道笏板。
白色是为赞同,黑色即是反对。
众人也不多话,按照惯例,分淮南淮北依次表决。
张四可挑出黑笏随手举起,满怀信心地转目一扫,便惊得几乎跳脚:
“毕尚志,黄元德,你们疯了不成?!竟随一个寡妇胡闹!”
高高举着白笏的薛姨妈气得银牙暗咬,但又不好和外男对嘴,第一时间便转眸寻上了一旁的姚弘旭。
两汪水润杏眸忽闪着,恰到好处地透出了三分委屈,二分可怜,还有五分期盼。
王子侄儿,快帮姨妈出气呀!
但见姚弘旭只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便兴致勃勃地看向了那些堂商。
美妇人不觉委屈地咬了咬唇,又大着胆子嗔了他一眼才稍稍解气,却把手内的白笏举得更高了些。
那边毕、黄二人有些尴尬地向张四可解释道:
“薛首总行事正大,最爱急公好义,他在世时我等常受恩惠,如今薛家安人既有襄助赈灾之心,我等若有意争驰,却是有负薛首总往日的情分啊。”
张四可急道:“可你们分明才说了,此时再捐输百万,数百散商难以承担,到时候破产者不知凡几,我们这些堂商又该如何向他们交代?”
“这...薛家安人扶危济困,愿从薛家钱庄内贷银,为实在困难的同僚提供周转银两,大约足够他们撑到食盐销出,收回现银了。”
毕、黄二人神色微讪,语气迟疑,显然也无十分把握。
张四可半点也不信他们的借口,还待再追问时却被汪朝宗轻描淡写地打断了:
“如今该淮北盐商投票了,张堂商还请安静些罢。”
说话间他已举起了两只白笏,这就是萧汪两家的意思了。
鲍以安紧随其后举起了白笏,又得意地瞥了眼涨红了脸的张四可。
淮南盐商人数、资本虽都比淮北盐商要多,但论团结却远远不如了。
若不然当年水明泰请来旨意设置堂商时,淮南盐商少说也能拿下六席的,但最后却因为分票太散,被自己和老马夺得了两席。
想到这儿,他忙用目光催促一旁的马德昌:搞快点,只差你这一票便够七票了啊!
马德昌躲开目光,脸上微露迟疑,但瞥见张四可拂袖要走,全然认输的模样,忙就咬牙道:
“我......我弃权!”
鲍以安登时惊得拍案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