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从来慢工出细活,哪里要她多嘴!
还有,明明是那有色心没色胆的乐家兄弟欺负姐姐好说话,不好意思甩脸色,才总缠着她献些虚头巴脑的殷勤,“嗡嗡嗡”的就像两只苍蝇,直叫人见了恶心!
这会子她却来睁眼说瞎话,分明就是在没事找事!
除了这些,她甚至还说要递信给她那个本家侄儿,让他早日回来和姐姐完婚。
——呸!她明知张华烂赌,自己不接济了,还想把姐姐往火坑里推,真真是个黑心舅母!
又总说让自己常去宁府看看大姐姐,趁便帮着催催荣宁两府端阳香料的一二千两回款。
——她哪里不晓得这种事大姐姐压根做不了主,还这般老是撺掇......
要么是想让娘脸上难堪,淡化娘在生意里的作用,回头分银子的时候就有由头少给些了!
要么就是那色眯眯的大姐夫贾珍,和她私下有了什么见不到人的交代......
一想到这儿,再看着乐张氏打骂着傅梅指桑骂槐的样子,尤三姐便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也顾不得什么辈分差距,只把罗袖一挽,叉着腰就要顶撞几句:
“二舅母这也忒没意思了!外头的账收不回来,就去让你两个好儿子想法子呀,在这后院里耍什么威风呢?!”
只是话未说完,乐张氏正气得发怔的时候,那边戏台下,却有一个男子不顾众串客的阻拦,径直冲到了看台帘外。
第271章 尤三姐利语骂湘莲
只见那人身材挺拔,像貌俊美,才至帘外就是深揖到地,清清朗朗地说道:
“方才之事在下已有所耳闻,原是因我坏了梨园规矩,才扰了贵女兴致,进而耽搁了老太君的寿日......在下情知难以弥补,唯有倾囊作赔方能聊表歉意。”
说着,便当真解下腰间荷包双手奉上:
“在下一身浮财尽皆在此了,连着乐夫人给的报酬,约莫在二十两出头,还请乐夫人稍息雷霆之怒,宽容贤媳则个。”
此人正是柳湘莲了。
不过他这番态度虽然磊落大方,却也难消乐张氏心头之气,更别说他还是在为傅梅求情,反而是在火上加油,直让乐张氏下手愈重,骂声愈狠,连“好色无耻”等语也脱口而出。
傅梅这下再不敢沉默,只得忍痛含泪小心辩解,说她从未与柳湘莲照面,着实不敢担此骂名。
柳湘莲也急忙在帘外解释,说他这一干串客,不论男女,在内院的出入行止都遵着婆子的指示,不敢有丝毫冒犯,更不敢多瞧一眼主家女眷。
说这话时,他仍保持着弯腰深揖,目光正正朝地,没有丝毫的乱飘乱晃,语气也从容恳切,听不出半点心虚。
连恼他无事生非,误了自己看《西厢记》的尤三姐,也不由对他稍稍改观。
但乐张氏见傅梅和柳湘莲在一唱一和,早气得浑身直颤,恨骂不绝,一面喊着让人将柳湘莲乱棍打出,一面拔下头上金簪就往傅梅身上乱戳:
“好个下流没脸的东西!你不去勾人,这种眠花宿柳的浪荡子弟如何会替你说情?!还敢抵赖,该死该死!”
傅梅吃痛不住,哭求出声:“婆婆饶命!婆婆饶命!儿媳再不敢了!”
“乐夫人何愚至此!何愚至此啊!”
柳湘莲一时又愧又急,连连在外恨声跺足,说着更随手把那些围上来的小厮推了个踉跄,就要再与乐张氏好生理论理论。
“够了!今儿之事都是因你这人而起,既没空串戏,且就别来误人!好好地搅合了我家老娘(外婆)的好日子,拿着二十两银子就想了账?!”
尤三姐脆声一喝,震住众人,理直气壮地先就隔着帘子把柳湘莲骂了一顿,不待他再辩驳,就又一叉柳腰,抬指而啐:
“这么大个人了,又生得了个好模样,听说家世也不差,如何就这点子出息?!
谁家就稀罕你那二十两银子了,还不拿着快走!
再敢絮絮叨叨,就捉你到顺天府见官,且当着大嫂嫂她爹的面去说!”
“你这小娘子好生无礼......”
柳湘莲虽素性爽侠,不拘细事,极为洒脱不羁,甚至于不以优伶之业为耻,骨子里却又极是个心高气傲的,轻王侯,睨公卿,都只是等闲。
从来只有他骂人,没有人骂他的份,更遑论是被一个小女子这般当面揭短。
一时听得又恨又惭,直气得昂首扬眉,怒目回望。
可待隔着帘缝,第一次瞧清了那个藕腕环翠镯,雪肤映花容,昂首挺胸,扬眉瞬目的绝色女儿,早不觉收声涩口,半日无言。
直到乐张氏又发作起来,仍拿着傅梅撒气,他才愁叹一声,匆匆掩面去了。
尤三姐刚刚也见到帘外那人气力不俗,小厮难制,见他怒发冲冠的样子还以为他要上来打人,心中也很有些慌乱,只是因自家二姐还在才强撑着挡在了前面。
此刻方悄悄松了口气,回身就拉过了泪人似的傅梅,将她护在身后,扬声向乐张氏道:
“大嫂嫂贤淑温良的性子家中谁人不知,今儿更是忙前忙后,到现在都还未用饭,我从头到尾都看着在的,哪里就会和那姓柳的有什么苟且了?
二舅母如今性子也该煞够了,可不好再作践人了!”
“好,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蹄子!倒还排揎起我这个舅母来了!
可你别忘了,这儿是修德堂乐家!且轮不到你一个尤姓女在这目无尊长,耀武扬威!”
乐张氏气得险些咬碎银牙,骂完这些仍不解气,更又阴阳怪气道:
“原先我还不过随口一说,如今她既跟你混在一处,我倒要好好盘查盘查了!
说不得真就和外男私自交通了,保不齐身上现还有些信物、信件呢!”
说着就喝骂着傅梅随她回房,脱了衣服仔细检查。
傅梅不敢违拗,只感激地瞧了眼尤家姊妹,便抹着泪要随乐张氏过去。
尤三姐虽怒她不争,更哀她不幸,自然不好坐视,只是被乐张氏拿外姓的由头给架住了,尤二姐又在后面偷偷拽着她的袖子,不让她再和长辈争吵,一时便不好开口。
正气得跺脚的时候,余光里就瞥见回廊下那瑟缩不前的乐家兄弟,因就挑帘骂道:
“大哥哥既早来了怎么也不吭声,难道还真信了二舅母的气话不成?”
乐以中如今二九年纪,生得高高瘦瘦,一身衣冠楚楚,卖相倒也不差,只是形容葳蕤,举止荒疏,毫无半点慷慨挥洒谈吐。
刻下见到这素来冷淡的姑表妹/如此薄嗔含娇,似笑似颦的婉媚模样,早已酥倒在了那里,心中更是千肯万肯。
因而哪怕对自家丑妻从来不待见,他也不由乍着胆子向乐张氏小声求情道:
“娘且消消气,今儿到底是祖母的好日子,原不好,不好......”
可一待乐张氏沉脸瞥来,他又慌忙闭紧了嘴,心虚地垂下了脑袋,瞧着比他腿边的眼珠乱转的乐以正还要怯懦许多。
乐张氏见状,心中稍稍得意却又深深失落,一时又没好气地啐道:
“好日子,好日子,就知道好日子!要是再收不回账来,大家往后都别想再过什么好日子了!”
“为娘抛头露面,殚精竭虑,好容易给家里挣到一个死中求活的希望,回来轻飘飘地就被某些人断送了!”
“这也不愿,那也不行,还连一点气都受不了!也不瞧瞧自己到底是什么大家闺秀,金枝玉叶!”
“若真觉着自己尊荣无对,往后有当王妃的命,那就趁早搬了出去!乐家且没那么大福,供不起这么大的佛!”
乐家兄弟唯有诺诺而应,不敢辩驳一声。
尤三姐听得既疑惑,更羞愤,当即就要张口骂回,却又被愁眉雾眸的尤二姐给死死拦住。
“反了,反了,我还没死呢,我可还没死呢......”
乐老孺人的声音远远地从后院传来,却又有气无力,难掩忧惧。
虚浮的盛况被无情地揭开,露出了乐家已经千疮百孔的基业,和矛盾重重的人际关系。
尤三姐虽还不明就里,却也感受到了那股颓唐无助的气息,一时也只好气鼓鼓地沉默了下去。
这时,忽就有两拨小厮几乎同时来报,一说宁府小蓉大爷已到了门口,好些才走的客人也去而复归了;
一说修德堂里新来的王大夫急着来找主家,说有一单价值百两的大生意上了门。
第272章 寡母贪财中算计
“暧呦,头里赖二管家不还说小蓉大爷随珍大爷去打醮了吗?这会子怎么还亲自来了!”
乐家众人听到贾蓉到来,无不喜出望外,乐张氏更是惊喜不胜,忙忙带着乐家兄弟迎出了二门,一面随口把另一个报信的小厮打发了,只说让掌柜的自己接待,俨然是顾不得那“区区”百两的生意了。
“专弄这些歪门邪道倒也罢了,可这正经生意也不敢这般轻慢罢?”
尤三姐无语地撇了撇嘴,却也不好多管,只拉起满脸泪痕不知所措的傅梅,还有愁眉苦目,不知该等该走的尤二姐,一径回了乐老孺人的堂屋。
这儿早有机伶的婆子报进了信来,外头此刻也隐约传来了热闹的欢声笑语。
乐老孺人直听得笑逐颜开,口内连道着“好孩子,好教养,不愧是大家公子”等语。
尤安人也在一旁笑着附和,只是尤三姐总觉着她的笑意有些勉强。
一时又想起方才尤乐氏那些奇怪的话来,她心中疑惑不觉更深,只是当下不便去问,便以帮傅梅理妆为由,又拉着尤二姐和她出来,寻了个独处机会,盘问起了明显知情的尤二姐。
尤二姐支吾了半天,才无奈说明了缘由。
原是尤安人才刚上京,就听早早分家出去,现靠佃租过活的大兄说起,二房嫡脉如今似乎情况不好,有不少房产田地都悄悄易了主,可乐张氏却缄口不言,只不让声张。
尤安人知道这大兄心中有些想头,但她一个外嫁女,又是个寡居的妇人,哪怕有着个空头的安人敕命,也难插手娘家的生意,何况乐张氏还一向是个掐尖要强,不好招惹的,因此并不理会。
只先拜托大兄帮着置办些房田,好能有个安稳的居所营生。
却不料,如今京城的房价比当年离开的时候涨了不少。
不带铺子的话倒还好,内城一间房还只在10两出头,大几十两就能买进小院子,可这般坐吃山空,又不是长久之计。
如果要买一处临街带铺子的院子,外城五间房就得200两上下了,不过其中那两间铺子倒是一月能收2两的赁金。(参见张传玺《中国历代契约汇编考释》)
可这样一来,剩下的钱,哪怕算上尤三姐那一百两,也只够买上三四十亩寻常田地,一亩又最多收个二三分的年租。
加上铺租,一年下来统共也不过30两的出息,在京城这块儿只勉强够她们母女过活,连两个像样的奴婢都使唤不起。
因此尤安人少不得就常去宁府看望尤氏,拜见贾珍,想着能不能饶些好处,顺带探探口风,看看尤二姐作妾的事情如何操办。
但尤氏虽给了二十两的安家费,也愿意帮着张罗置业,却绝口不接话头。
而贾珍虽仍对尤二姐念念不忘,更在私下给了五十两的安家银,但一提起纳妾的事,竟也支支吾吾地没个准话,分明就是要白占便宜,不给名分了。
尤安人这下就不大乐意了,回来一说见尤二姐反而松了口气,又见那慷慨神秘的姜夫子送了信来,尤三姐保不准真能有段好姻缘,便也渐渐息了这份心思,又拿了三百五十两出来,开始托尤氏帮着置田买房。
——现只花了二百两,便在内城鼓楼西大街买下了一处六间房的临街院子,前面两间铺子还带着一份月租3两的租约,且是租给了金陵薛家的生意,省下了日后的许多麻烦。
下剩的一百五十两则在西郊置办了10亩上等良田,一年竟能有10两往上的佃租。
如此一来,一年下来便有50两的进项,母女几人的生活就能宽裕不少了。
可正当尤安人欢天喜地地预备着搬家的时候,乐张氏突然就找了上来,先是哭诉了一通乐家的艰难境遇,说两月内再不能还上乐礼借的三万两,钱庄的人就要上门来收房子索债了,到时候乐家几代人的基业便毁于一旦了,乐老孺人临老了还得露宿街头。
又说让尤安人去求求尤氏,好谋一谋把宁府四季的药供,为此她愿意拿出二房一成的股份来。
尤安人被乐张氏软硬兼施之下,又想着尤氏私下多有贴补,竟比她预计中的更有人情味,也就试探着提了一提,而尤氏果然未应,倒是贾珍不知怎么就知道了,主动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
后来非但痛快地给了荣宁二府的生意,更还牵线搭桥帮着拿下了几家王府侯门的供奉。
尤安人欢喜之余心中难免有些打鼓,可那边大喜过望的乐张氏不仅主动多给了2成的股,还雷厉风行地找来了乐家常合作的药商。
凭着修德堂几代人经营出来的金字招牌,赊出了近万两的上等香料回来加工炮制,又逐细分派料理,最终赶在四月底一丝不苟地供应了妥当。
粗粗一算,单这一次,修德堂就能赚上二千有余的银子,除去伙计薪酬和各房分成,到二房头上最少还剩一千五百两。
其中尤安人那份就是四百五十两出头,足比得上她们如今全部的身家了。
哪怕最后分红的时候,还得去掉御药供奉那每年三五千的亏空,一年大几百两总该还是有的。
如果能要回来账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