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这是复立太子之前兴泰帝给他的一颗糖呢?
至于给自家父王的旨意,听起来就有些敷衍啊,估计礼物是没送对胃口,倒是姚春......也不知送了个啥,怎么又赏下了双俸?
算上头两次的,现在一年下来足有880两的俸银,跟外嫁满蒙的公主姑姑们也差不多了!
且还赐下了一般只有公主、郡主才能得到的封号......
总觉着她“望门寡”之后,兴泰帝格外疼爱了她许多哎。
姚弘旭搓了搓牙花,有些羡慕地瞧了瞧人群当中乐得嘿嘿直笑,几乎手舞足蹈的姚弘旺——
因八皇子也是子嗣艰难,前面几个儿女没到序齿的年纪便都夭折了,他虽是八皇子的长子,如今才只10岁的年纪,刻下正在堂兄弟们半真半假的恭惟声中显得有些失仪。
姚弘旭也上去一起恭贺过了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附耳提醒了一句:
“国朝对宗爵要求甚严,不知有多少风宪官在盯着咱们刷功劳,弟如今初得高爵,还当谨言慎行才好的。”
姚弘旺听得一愣,气鼓鼓地瞪了姚弘旭一眼,躲到了九皇子长子姚弘晸身后:
“弘晸哥哥,他......他吓唬我!”
胖壮的姚弘晸眼睛眯成缝,抬起手就骂:
“好你个姚弘旭!才长了个子就来欺负人不是?
欺负弘旺算什么本事,有种就来和我......和弘春去比划比划!”
姚弘旭正听得一脑门的黑线,殿门处就有一群人躬着身子倒退着出来,里面除了姚绍珩是一身金黄外,其余皆是石青或深蓝。
一众皇孙忙都闭嘴垂手,顺墙而立,恭候着他们过来,又各自被远远地拉去殿柱旁教训了几句。
姚弘旭仗着听力惊人,稍微听了个大概:
姚绍瑀没多说什么,只让姚弘皙晚上趁假回府一趟;
八皇子听到姚弘旺告状,反将他狠狠骂了一顿,让他日后务必要小心勤谨,在上书房读书也要发奋刻苦之类;
九皇子则让姚弘晸仔细整好衣冠,待会圣驾前要好好应对考校。
考校?什么考校?
姚弘旭一愣,忙去问面前的姚绍璟。
“考校?什么考校?”
姚绍璟疑惑地挠挠头,旋即就是一摆手:
“如今且别管这些了!你个小兔子崽子,老子给你一万两银子你留着不用,偏去弄了个四轮车出来,真真气死个人了!
才刚我还腆着脸让老头子多瞧了两眼,老头子原很些感兴趣的,可史鼐那老d......老师傅板着脸说什么天子五辂乃是周礼,太祖朝编纂的《大虞会典》更明文规定了须是两轮,如今冒然改制恐招非议,就连老三那好好先生也说不好乱改,直把老头子弄得没趣。
要不是你十四叔和岳中堂都说,那车子于军事一途或能有大作为,老头子都未必会唤你进来的。”
“暧,早知道老子不如自己拿了一万的银子,找那些西洋供奉弄些奇技淫巧的东西哄老头子去了!
狗儿的,轻易讨了个郡王长子不说,日后还能穿金黄补服,可真把老子给馋死了!”
姚绍璟正羡慕地直拍大腿,那边戴权进殿通传过,复又出来传召:
“万岁爷召各位小主入觐——”
“行了行了,快整了衣冠进去,待会若问你花了多少银子,可要把价往高了报啊,指不定老头子一高兴,还能给赏个一等的镇国将军呢。”
姚绍璟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才与其他皇子一起转去后宫给各自母妃请安去了。
哭笑不得的姚弘旭目送他走远了,便依言整了衣冠,随众进了中和殿,到了藏宝的西间,向着御榻上已换下衮冕,改作明黄常服的兴泰帝大礼参拜过了,而后垂手列班,恭颜听训。
立时就感受到上首的目光径直落在了自己身上,和蔼的声气带着难掩的纳罕:
“旭哥儿?朕元旦才见得你,如何百来日工夫就突然长这么高了?”
“暧呦,主子爷可真真好眼力!奴才这老眼昏花的,才刚险些都不敢认弘旭小主子了!”
戴权忙在旁陪笑,引得兴泰帝失笑:
“认不得还不至于,且这孩子蹿拔了之后,朕倒觉着他更面善了。”
说着就朝垂首出班的姚弘旭招了招手:“走上来些,与朕仔细瞧瞧。”
姚弘旭恭声应了,谨步上前,在戴权的咳嗽中连忙止了步子。
戴上了眼镜的兴泰帝皱了皱眉:
“朕可听说你胆子大得很,如今连学都敢逃了,还敢在南边插手盐务,怎么如今就跟避猫鼠一样了?
朕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再上来些,抬起头来!”
“孙儿谨遵皇爷爷之命。”
姚弘旭也不诚惶诚恐,只答应着上前,在御榻前顿步,真地微抬双眸,带着满满的孺慕,浓浓的崇敬,认真地打量了眼面前的老者。
六十五岁的兴泰帝刻下戴着一顶金丝翼善冠,穿一件剪裁得十分得体的盘领窄袖金龙袍,腰间束着汉白玉四块瓦明黄马尾丝带。
生得姚家人常见的容长脸面,已是花白了的胡子梳理得一丝不乱,嘴角眼睑都有了细密的鱼鳞纹,只浓眉下一双瞳仁炯炯有神,显得深不见底。
——原来竟也是一双内双的丹凤眼,似乎真和自己有点像啊......唔,好像有哪里不对。
精神看上去还算健旺,举手投足间却露出老相。
——换一个地方,换一身素衣,他很像一位方正慈祥的村塾学究,根本不会想象到他精算术、会书画,能天文、通外语,二十岁登极,北抗沙俄,定尼布楚条约,西征准噶尔,平青海,纳藏地,拓土无数。
是个文略武功不让唐宗宋祖,全挂子本事的一位皇帝。
只可惜,他在东边最终还是让关了江海关(上海)、浙海关(宁波)、闽海关(漳州),只留了粤海关(广州)一处与外通商。
——所以原管着外贸的金陵王家也因此衰落,直到王子腾起势才稍复旧观。
“好小子,朕倒还小看了你,你爹他们尚不敢如此看朕,你反直勾勾地瞧得不住了。”
兴泰帝哈哈大笑,拉着他端详了一阵,便向一旁侍奉着的内阁大学士笑道:
“三位爱卿且来说说,这孩子究竟像谁?”
第204章 意有所指兴泰询宰辅
“回主子爷的话,依奴才看来,弘旭王子长得自然是随敦郡王的,尤其是那三庭五眼,更是像极了。”
先说话的是站在次位的一个五短身材、白皙脸庞的老者,六十来往的样子,刻下身躯半躬,满脸粲笑,正是【武英殿大学士加工部尚书衔】佟竹筠。
因其长姐是兴泰帝的一任继后,身上现还袭着个二等承恩公的爵位,全家也被抬入了镶黄旗中。
——值得一提的是,其长姐孝懿皇后虽无儿无女,却抚养了包括皇四子、皇八子在内的好几位皇子、皇女。
兴泰帝听了,抚须微微颔首,却没有说话,只笑着看向了剩下的两人。
大虞朝在前明的基础上,将内阁正式设立为了中央的行政机构,定内阁大学士为正一品,辅佐皇帝决策事务,运转阴阳,虽因几代皇帝都精明勤政而没了票拟之权,但仍有位极人臣的尊荣。
按惯例,内阁大学士常任四人,其中汉族三人,八旗一人,如今空缺一位,尚未廷推递补。
现在场的除了佟竹筠外,居首位的是一个高大魁梧,面色赤红的国字脸老者,耳顺年纪,须发斑白。
此公正是【保和殿大学士加兵部尚书衔、二等威信公】岳钟琪,为南宋岳飞二十一世孙,其自身履历也极是彪炳。
先以父荫得游击,在驱准保藏、平定青海两战中立功无数,积功至提督、总督,后升任兵部尚书,于任上又亲赴金川前线,亲入虎穴说服了负嵎顽抗的金川土司出降,遂以此功入阁,居首辅之位。
——因此其人和大皇子、十四皇子都有一段不浅的香火情,现为后起武勋中的头面人物,比四王八公一派,名义上掌着京营十万精锐的【总督京营戎政】王子腾实权还要更大。
而站末位的则是个不苟言笑的高瘦老者,说是老者,却还是比另两人年轻俊雅不少的,瞧着只在五旬上下的年纪。
这人就是现东阁大学士兼翰林院掌院学士,三等保龄侯史鼐了。
没错,正是那个贾母的内侄儿,湘云的二叔叔,金陵史家的现家主史鼐。
不同于自己曾经形成的刻板印象,金陵史家竟从来都是一个翰墨诗书的仕宦门第。
其祖一等保龄侯史公最初就是太祖谋臣,虽不比李善长能掌军机进退,赏罚章程,却也把内政打理得井井有条,不出错漏,国朝定鼎之后因文功得封一等保龄侯,以【太傅(三公第二)、中和殿大学士(四殿二阁之首)】致仕,时人多尊称其为【尚书令】。
得益于史家浓厚的文教氛围,秉持着“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的家训,其子侄中虽无十分出色的,却也有一步步做到官至巡抚、侍郎的,以维家声不坠。
及至到了第三代,这史鼐能过目不忘,有飞扬文采,二甲传胪(全国第四)之后,仍潜心治学,博采诸家,如今文风大成,称一代之宗,官职也按部就班地升了上来,上年更得入阁,主要管着给新科翰林讲学(之事。
【注:翰林院不同于国子监,功能更接近于干部进修班,大学士有去给这些预备干部上课的职责,所以惯例会兼个翰林院掌院学士(正三品)。】
虽只是敬陪末座,却也为人臣之极,史家也就有了“祖孙双宰相”的美名。
——大约也只有如此,原著中的贾政才能“轻轻(随意)”地替因罪革职的雨村谋到了应天知府的职位。
要知道,金陵知府可从来都是“请旨缺”,须得由皇帝亲自任命,官员放缺之前也还得亲谒陛前叩谢皇恩的。
哪怕是一群人混在一起,皇帝未必会真地一一详问,那也得先由内阁将贾雨村的名字报到御前才可。
于从五品的工部郎中贾政而言,即使他是国公后人,此举也绝当不上“轻轻”二字,除非......能有个内阁大学士的亲戚。
可之前又听贾敏说,这史鼐的性格孤介古怪,不大关心家中子侄,也不爱与亲戚往来,一年到头都登不了几次贾府的门......
所以这史鼐是在明里与贾府疏远,私下却还是有着密切的交流,只是贾敏并不清楚?
那史鼐也会和四王八公一样,下注在了八皇子身上?还是说会分散投资,好降低风险?
还有他那个弟弟史鼎......如今尚无爵位,之后又是做对了什么,才会得封“忠靖侯”呢?
姚弘旭一边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从容地任由这些个“宰相”打量,一面也暗暗揣度着他们各自的性情、立场。
忽就见瞧过自己一眼的史鼐迈出一步,向着御座正揖而回:
“臣老眼昏花,故而着实不知,还请陛下恕罪。”
“史卿啊史卿——”
兴泰帝失笑摇头,摆手让他退回。
定睛瞧了好几眼姚弘旭的身形,目中赞赏难掩的岳钟琪此时方才出列,大咧咧地笑朝兴泰帝道:
“回陛下,子肖其父乃天地正理,正如佟中堂所说,弘旭王子极肖敦王爷,而敦王爷又颇肖陛下,只是身量稍矮......
故而在老臣看来,弘旭王子竟比敦郡王更像陛下年轻之时。”
“哈哈,朕原想说他有些像绍珩的模样,不过岳卿说得倒也不错,绍珩原就跟朕年轻时一个稿子的。”
兴泰帝乐得抚掌一笑,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了三位宰辅。
岳钟琪笑意一滞,尴尬地告罪回班。
史鼐肃容而立,古井无波。
独佟竹筠忙笑着附和:“臣是看着诸位皇子长大的,诸位皇子都有蛟龙之相,但确实只有理亲王,无论形容、举止,都是极肖陛下。”
“是啊,不仅像朕,还像他娘啊......”
兴泰帝微微一叹,不再多说,转眼看了看那些或是满眼羡慕,或是嫉色难掩,或是懵懵懂懂,或是若有所思的诸多孙儿,又多瞧了眼跟前微露恍然的姚弘旭,微微点了点头,摆手让他下去。
等姚弘旭归了班,便听兴泰帝轻笑着道:
“伊等能尽心择礼,朕心甚慰,朕看伊等除弘旺外,如今也都是待冠之年,倒不也必都等到加冠之后再去考爵了......”
“梁九功。”
“奴才在。”
一个慈眉善目的总管太监忙答应着出来,高声向外道:
“小的们,快把东西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