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这几出戏里面也很有些可听的地方呢。”
黛玉原就不是想要屈人从己,只是因姚弘旭不能与她心有灵犀而悄悄失落,又想着姚弘旭平日里常告诉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只管和他去说,也就毫不见外地撒了撒娇。
刻下见他十分愿意来哄自己,早已欢喜微微,眉眼弯弯,因就抿笑点头道:
“那我可记下啦,不过这些热闹戏又好在哪里呢?子明哥哥你且教教我罢。”
“好处嘛......”
姚弘旭的前世自不必多提,那时戏曲早已衰微,他零零散散听得一些,也不过是勉强能分清京剧、黄梅戏、昆曲的水平。
今生的父王和两位母妃虽都是戏迷,就连皇祖父也是爱看戏的——不然父王也不会去户部贷款建戏楼,好让皇祖父能在他生辰那日移驾敦王府——但“他”却从来瞧不上那些“矫揉造作”的表演,自然也就说不出个中意趣所在。
因此只得求助地去瞧右手边杏眸盈盈,掩帕偷笑的宝钗:
“我虽觉着有些好处,却也难诉之于口,宝姐姐......唔,宝妹妹最是博闻强识,想来肯定知道,还请宝妹妹为我们解解惑吧。”
毕竟原著她就点过《鲁智深醉闹五台山》,还将宝玉说得转黑为粉,自己方才点这出也是因为眼熟,只是实在记不得她的说辞了。
“又叫人家宝姐姐......自己真就那般像个姐姐吗?”
近来相处渐多,尤其是被姚弘旭几乎全权托付了票号的事务,感受到那从未体验过的真诚的尊重和信任后,宝钗早不觉也对姚弘旭亲近了许多,闻言便先悄悄横他一眼,而后才将视线越过他去,笑向抿唇而望的黛玉道:
“妹妹有所不知,单说这回《鲁智深醉闹五台山》,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说是好的了;
还有那词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也是极妙。”
说着她就低低念过一遍,直让细眉轻颦的黛玉也不觉柔了眉眼,轻笑着回道: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单这一句就足见宝姐姐说得果然不差呢。”
但见到姚弘旭也是称赏不已,她又偷偷鼓了鼓腮,仍问宝钗道:“那其余两首又好在何处呢?”
“其余两首嘛......”
宝钗语调微扬,眉眼悄弯,迎着姚弘旭微微催促的目光,忽得便掩口而笑:
“妹妹才疏学浅,除了‘热闹’之外,实在也瞧不出其他的好处了,子明哥哥还是另请高明罢。”
姚弘旭微微一愣:
能流传至今的曲目岂会没有可取之处?
旁人倒也罢了,可堪称“百科全书”的宝姐姐竟也不知道吗?
似乎有些不应该啊。
黛玉却乐得“噗嗤”一笑,待见姚弘旭转目瞧来,忙又掩帕嗔道:
“宝姐姐都这样说了,可见子明哥哥原是个惯爱胡诌的,专来欺负我年纪小!
哼,我往后就只信宝姐姐去了。”
那边宝钗还笑盈盈地应了:“子明哥哥自然是好的,只是有些爱促狭人,我们做妹妹的可都要小心着才好。”
一旁,宝琴和稍远一桌的甄玉嫎、邢岫烟也都听得抿唇偷笑。
姚弘旭这才知道了宝钗的意思,但转目望去就迎上那双秋波楚楚的盈润杏眸——含着稍稍的歉意,微微的亲近,还有那丝丝的忧怯,登时便知道这是她有意的试探,却反生出缕缕的欢喜。
毕竟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也稍稍领会了宝姐姐“冷美人”的含义——从来都是端方守礼,绝不肯冒犯于人,相处之间虽还舒服,却始终存着沟壑,直让他都以为自己和薛姨妈的互动被她瞧见了。
此刻才算完全放心,因而也就凑趣地陪她们顽笑一番,一面听起台上开场的戏曲来。
少时,菜已四献,汤始一道,跟来各家的放了赏,大家便更衣复入园来,另献好茶。
第169章 知臬司意外之喜
坐不多时,贾敏、封氏和薛家太太她们便斗起了牌,宝钗、黛玉这些女孩子则携手去拜望因病缺席的贺双卿了。
那等格调含蓄细腻,意旨幽深,风格哀婉凄恻,感人肺腑的诗词,再加上贺双卿贫寒的出身、悲凉的身世,实在是太打动她们这些文艺少女的心肠了,如今各个都以贺师称之。
姚弘旭看过一回牌,便大概了解过这类似“纸质麻将”的赌戏,又听闻甄应嘉兄弟到了,便到前头与他们一会。
先聊了聊当前的江南局势,说了说启程归京的安排,又答应着替他们带些进献给皇祖母的东西,只对他们时而提起的甄玉嫎的事儿——什么上京待选之类笑而不语。
虽然那甄玉嫎实也是个文静貌美的好女孩,但她和此身的亲缘有些太近了,就算自己能入乡随俗——好比皇祖父就娶了自己的表姐表妹,到时候万一生个傻孩子可就太难办了。
而且甄家兄弟大概还是想她做自己的正妻,对自己而言更着实不是个好选择。
因为若纯粹拿婚姻当筹码,正妻之位自然是最有分量的那个,但自己和甄家的关系已经够亲近了,这层亲上加亲就只能算是锦上添花,还不如联姻贾元春来得有价值。
而若要选个自己真心喜欢的,才见一面的甄玉嫎也是远远排不上号的。
如此自然为自己所不取。
好在甄家兄弟虽不似放弃的样子,却也知趣缄口,他便转而叙起了今儿姚绍瑀对薛蟠案的指示,有些烦闷地寻他们问策。
甄应嘉听后,却抚须沉吟道:“六爷且不必着急,这事......还未必就会如雍王爷的意。”
甄从义也点头附和:
“大兄说得正是,我和纪容舒也常打交道,深知他最是个板正的人,从来都是严格依律审案的。”
姚弘旭难掩惊讶:“纪臬台是个板正的人?那他怎么先前还会纵容了薛蟠的案子?”
甄从义低声解释道:
“六爷有所不知,纪容舒长于案牍而弱于实务,除命案之外,其余刑案的实地复核都是由臬司属官来做,而薛世侄的案子先前只是伤人,卷宗上又挑不出毛病,纪容舒自然不会无端为难。
如今这案子经过六爷的审理,已经事实清楚,证据充分,判薛世侄徒刑十年也是顶格判罚了。
以纪容舒一板一眼的作风,复核清楚之后指不定还要再上减一二年,好让罪刑相当呢。”
“竟是这样吗?那就先等等看吧。”
姚弘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随口笑叹道:
“实在不行,就只能让薛蟠再委屈委屈,等我回去在刑部那关想想法子了。”
甄家兄弟都是凑趣陪笑,只说纪容舒颇有强项之风,让他不必担忧。
几人又稍稍闲聊一会,姚弘旭估摸着宝黛她们都该消食了,也就起身辞过甄家兄弟,往后面去寻她们。
等到了西园北边的小眠斋,正遇上王贞仪也在——想是来为贺双卿复诊调药的,因此问候过气色转好的贺双卿,又听着她和宝黛等人讨论完诗词,便也邀请了王贞仪一道去园中放风筝。
王贞仪于诗词一道也有积累,又兼和宝钗、甄玉嫎都是相熟,因此为贺双卿复诊之后,也就受邀留下来旁听了一会,不防姚弘旭突然过来,心中莫名便也有些慌乱——
先前哪怕从入狱前的大伯口中得知了他是王子的消息,满满的惊讶,悄悄的失落之余,也都还能从容相处,只是......对求他帮忙的话更难以启齿了。
就算得了宝钗悄悄的帮助,得以赶着他在薛宅的时候过去,但见了面却始终张不开口。
大约是不想让他为难,也不愿他更看清了自己......哪怕自己知道是父亲是清白的。
可不成望,他竟很快查明了事情的真相,还了父亲清白,还直接就放了父亲归家,并不要一两银子,更没有任何条件......
连大父都暗暗赞他品行,哪怕他因大伯事发被一同缉拿入狱,也只是坦然而受,并叮嘱父亲不必再寻托门路。
但只有自己知道,这位王子似乎对自己突然有了种奇怪的关注,偶尔在金陵府署撞见,他都要问自己最近读了哪些书,想看哪些书,还索了自己写的《地圆论》、《岁轮定于日心轮》、《勾股三角解》这些文章过去。
每每读完之后,他总会将自己夸个不住,说自己灵慧惊人,堪为瑰宝......
可他知道的明明比自己还多,单那《地圆论》,他就说两百年多前,已有佛郎机(混指西班牙和葡萄牙)的一位船长驾船从佛郎机一直往西,最后又回到了佛郎机,已然证明了脚下的大地是个球形,可称为“地球”。
还有那日心说,他不仅也认为“地球”是在围绕着太阳旋转,还给自己画图解释了太阳、“地球”和月亮之间的运行关系,直让自己对苦思许久的日食、月食现象茅塞顿开。
剩下的《勾股三角解》,他倒是再没有发人深省的理论,但全篇通读无碍,数术基础可比纪臬台的解元儿子,那个风流自负的纪晓岚都厉害多了。
如果自己是...是“瑰宝”,那他又该是什么呢......可见他分明就是花言巧语来哄人的。
只是自己其貌不扬,完全比不得薛宝钗和甄玉嫎她们,就连跟自己一样个子高高的邢岫烟,也比自己要白上许多,他堂堂一个王子,又何必屈尊降贵来哄自己呢......
而且还说什么,如果自己去了京城,他会为自己延请宫廷中的洋人传教士做师傅......
但自己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儿,若要随他上京,岂不.....就成了私奔吗?
素来大方爽朗的少女一想起这些,仍不觉有些面红耳热,正偷偷背好了医箱,便要告辞出去,忽就听到他的邀请,不禁又踟蹰了起来。
薛宝钗和甄玉嫎都是玲珑的性子,自然就款语留她,一个取过她的医箱,交给丫鬟们暂且收好,一个笑着携起她的手,一齐往外走去。
第170章 启贞仪好为人师
“风筝”源出五代,原为宫廷顽物,自明以降早已普及民间,百姓常在清明前后踏青放鸢。
如今时节正好,姚弘旭又见黛玉成日家喜静少动,所以才起意于临行前出游,邀她们放放风筝,稍稍运动,趁便还图个吉利。
因此众女们早已知道,心中也是悄悄期待,只是不好去催,刻下被姚弘旭来唤,便恭辞了贺双卿,笑盈盈地携手出了院来,寻了一处无竹无树的轩阔草地站定。
腻在一处玩儿的甄宝玉、薛蝌也被姚弘旭打发人唤来了——甄宝玉倒也罢了,可薛蝌毕竟是薛甄氏的儿子,还是要该多关心一些才好。
那边大小丫头们听见放风筝,不管先前知不知道,都是巴不得一声儿,七手八脚地就忙着去取风筝。
也有搬高凳去的,也有捆剪子股的,也有拨绕子的。
一时各家都取了风筝来,有米字硬翅的孙悟空、钟馗的,有软翅大凤凰、大蝴蝶、大螃蟹的,有蜈蚣串儿的,有宫灯筒儿的......花花绿绿的,让人眼花缭乱。
宝钗她们原还矜持地先看着丫头们欢天喜地地在地下顽,多不过拿只西洋小银剪子,上去轻轻铰断了风筝线,图个放晦气的意思。
但架不住姚弘旭一直笑催,只得在丫鬟们的帮助下,也挑了风筝小跑着去放,这一下便就显出了差距来。
姚弘旭命带了好几个风筝,都是孙悟空、钟馗、大螃蟹这些丑怪的审美,原是准备自己偷偷玩个痛快的,却还是先被黛玉、宝钗、宝琴、邢岫烟、甄玉嫎她们依次挑了。
最后只给没带风筝的王贞仪剩下了个最丑的蜈蚣串儿,也是里头最难放的。
但她抿笑取过之后,也不用采星帮忙,只一手拿着绕子,一手高擎着风筝,再迎着一阵春风轻盈地跑上了几步,一串八节的花蜈蚣便呼啦啦地应声而起。
又随着绕子一阵豁剌剌响,风筝更飘摇而上,直入天穹,鸢首的竹笛一得风入,立时声如筝鸣——这也是“风筝”由来,引得因有些扭捏而还在来回忙碌的黛玉、宝钗她们皆是仰面睃眼,羡慕地瞧上了好一阵。
一时甄玉嫎瞧瞧那边抚掌而赞的姚弘旭,又看看自家的一身袄裙,咬着唇儿踌躇了一会,还是拉过宝钗窃窃私语了一阵。
之后两人各自将甄宝玉、薛蝌劝去了另一处草地,命丫鬟们好生照看着,众女方才悄悄松弛了一些,稍稍放开了脚下的步子,清脆悦耳的笑声也更响亮了许多。
那边王贞仪也不就剪,只娴熟地松线收线,一面控制着蜈蚣稳稳高飞,一面让到草地边缘,然后便交给了一旁望眼欲穿的采星,自己则忽闪着明眸渐渐陷入了沉思。
直到采星偷偷肘了肘她,又悄声说“小姐,六王子来啦”,她才恍然回神,转身欲福:
“民女见过......”
礼贤下士的姚弘旭侧身避过,一面轻笑着虚扶了一下:
“德卿大夫何必多礼?你我既有缘相识,又年岁相当,只管称呼我子明就是。
王贞仪明眸轻轻一闪,悄悄抿了抿唇:“那子......子明也只唤我的表字就好了。”
“正该如此才好!”
姚弘旭拍手称是,因又笑问道:
“德卿方才如何发起了呆来?引颈高望就好似黄鹄(天鹅)一般。”
这个王......子明是在笑自己个子高吗?
王贞仪微不可察地红了红脸,语气不禁稍稍含嗔:
“子明可真是善谑呢,我才刚只是在想,缘何大家都爱选在春日来放风筝。”
说着她又不觉秀眉轻颦,低声地自言自语起来:
“我想着,如果单是从冷暖来说,秋天也算适宜,只是那时候放风筝似乎总比春日里要难放一些......难道是东西风的缘故吗?
可只要逆风放飞,东西风也该无甚差别才是......莫非会和春分之后,地气升腾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