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面不大,墙壁上贴着些褪色的风景画作为背景布。
最引人注目的是店内立着的几块大木板,上面密密麻麻地钉满了各种尺寸的照片,显然是老板用来招揽生意的展示墙。
照片的内容包罗万象。
有穿着崭新旗袍和西装、面带羞涩笑容的新婚夫妇的结婚照;
有祖孙三代齐聚一堂、其乐融融的全家福;
有穿着学生制服、眼神清澈的年轻学子;
也有记录着金陵城往日繁华的街景、玄武湖的潋滟波光、紫金山的巍峨山色……
无数普通大夏百姓的面孔印在这些相纸上,和平、安宁、甚至带着些许喜庆的氛围扑面而来,与窗外街道上弥漫的惶恐与战争阴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方默看着这些照片,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他穿越前的那个世界的历史上,就在不久之后,这座城市的宁静将被彻底打破。
照片上这些洋溢着幸福和平凡的的面孔,许多都将在鬼子的屠刀下消失。
记录这座城市和人民的影像,将会被另一批恐怖的照片所取代——那是侵略者炫耀暴行、展现人性之恶的铁证。
而他方默,一个知晓这一切的穿越者,绝不允许这样的惨剧再次在这个世界重演。
否则,他穿越这一趟,手握系统,身负绝技,还有什么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伸进大衣口袋,意念一动,从系统空间里取出了积攒的所有胶卷。
然后,他将足足二十多个或崭新或略显陈旧的黑白胶卷,一股脑地全部放在了柜台的玻璃台面上。
这些胶卷里,有他自己拍摄的,也有在战斗中从击毙的鬼子随军记者、摄影师、军官身上缴获的。
正好趁这个机会,全部冲洗出来。
照相馆老板金承宗,正戴着老花镜,在后堂的暗红色灯光下小心翼翼地用竹夹子翻动着显影盘中的相纸。
听到前厅门铃响动,他下意识地透过帘缝向外瞥了一眼。
只见一辆军车停在门口,一名年轻英武、肩章闪亮的军官迈步走了进来。
金承宗心里咯噔一下。
他这小本生意,最怕的就是这些“老总”们。
俗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沪上打败了仗,这金陵城里到处都是兵,有的纪律尚可,有的则与土匪无异,白吃白拿那是常事,稍有不顺心,打砸抢烧也不是做不出来。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摘下眼镜擦了擦,换上一副谦卑又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快步掀帘走了出去。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老总您……您是拍照还是……”
金承宗约莫三、四十岁年纪,身穿一件半旧不新的藏青色素面棉袍,鼻梁上架着圆框眼镜,身上既有老派知识分子的那种斯文气质,又带着些市井小生意人特有的谨慎和圆滑。
方默指了指柜台上的那一堆胶卷:
“老板,麻烦你,这些胶卷,全部冲洗出来。”
金承宗看着那堆成小山的胶卷,愣了一下,这数量可不少。
他小心翼翼地问:
“老总,您这……具体要洗多少张?尺寸有什么要求?是急件吗?”
“全部正常冲洗就行,不急,按你的流程来。但最好能快点。” 方默语气平和,“多少钱?”
“不敢不敢,老总您太客气了,能为老总效劳是小店的荣幸,怎么敢收钱呢,不敢收不敢收……”
金承宗连忙摆手,身体微微躬着,脸上的笑容更加卑微,眼里却藏着一丝恐惧。
他是真的怕。
这些军爷,嘴上说给钱,谁知道是不是试探?
万一收了钱,回头找个由头说他“资敌”、“通倭”或者干脆说相片内容“有问题”,那他这小小的照相馆可就完了。
方默看着老板那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有些吃味,甚至有点不是滋味。
他在前线和小鬼子浴血奋战,舍生忘死,不就是为了保护身后的这些同胞百姓吗?
怎么如今他保护的人,见到他就像见到瘟神一样,连正当的生意钱都不敢收?
这种疏离和恐惧,比鬼子的子弹还让他感到难受。
“买卖公平,该多少就多少。”
方默皱了下眉,懒得多说。
作为穿越者,他无论是在社会上,还是参军的时候,一辈子受的教育都是买卖要公平。
于是直接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沓法币,也没数具体多少,反正他也不太懂这时候洗照片的价格,干脆直接拍在了柜台上。
“这些你先拿着,多退少补。”
金承宗看着那沓钱,一下子愣住了,有点不知所措。
那沓钱,足够洗上千张照片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从后堂传来:
“阿爸,是来客人了吗?”
帘子一掀,一个穿着蓝布印花棉袄、围着白色围裙、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走了出来。
她手上还沾着些水渍,显然刚才正在后面帮忙。
姑娘面容清秀,眼神清澈,透着这个年纪特有的青春气息。
她一出来,就看到柜台前站着的年轻军官,以及父亲那副恭敬又惶恐的模样,还有柜台上那显眼的一沓钞票。
第156章 鬼子残暴否?照片与真相
金承宗见女儿出来,下意识地就想把她拉到自己身后,低声道:“婉仪,没事,你进去忙你的……”
名叫金婉仪的姑娘却似乎没听到父亲的话。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方默的脸,眼睛眨了又眨。
忽然间,她的瞳孔猛地放大,脸上露出了极度惊讶和难以置信的表情,伸手指着方默,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你……你是……方默将军?!”
“啊?” 金承宗一时没反应过来。
金婉仪却已经激动得跳了起来,一把抓住父亲的胳膊使劲摇晃:
“阿爸。他是方默将军啊,报纸上天天登的那个。
在沪上一个人挡住十万鬼子的大英雄,孤身断后的方默将军啊,我看过他的照片,绝对不会认错。”
她的声音又脆又亮,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兴奋,仿佛见到了偶像一般。
金承宗彻底懵了,猛地转头,再次仔细打量方默。
经过女儿这么一提醒,他才猛然发现,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将军,果然和《申报》、《大公报》、《中央日报》上那些模糊却英气逼人的照片逐渐重合起来。
“哎呀呀!真是方将军!小老儿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金承宗的态度瞬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脸上的恐惧和卑微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激动、敬意和一丝羞愧。
“方将军恕罪,小老儿刚才……刚才真是……”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方默的名字,如今在金陵城内,简直就是抗倭英雄的代名词。
尤其是那些详细描写他如何死守闸北、如何阵斩敌酋、如何孤军断后的报道,早已深入人心。
这样的民族英雄,怎么可能和那些欺压百姓的溃兵一样呢?
方默被金婉仪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谦逊地说道:
“金姑娘过誉了。沪上之战,非我一人之功。是千千万万的大夏军人,一同在守护着我们的国家和百姓。
他们有的已经牺牲,有的还在继续战斗,我只不过是其中普通的一份子罢了。”
得知了方默的真实身份,金承宗终于彻底放下了戒心,神情也变得自然了许多。
他看了看那堆胶卷,估算了一下:
“方将军,您这胶卷数量实在不少,全部冲洗出来,就算我和小女连夜赶工,恐怕也得两天时间。您看……”
“无妨,我两天后再来取。” 方默点点头。
这时,金婉仪按捺不住好奇心,睁着大眼睛问道:“方将军,报纸上说鬼子……鬼子都很凶残,是真的吗?他们……真的那么可怕吗?”
这个问题让方默瞬间噎住了。
鬼子的凶残何止是“可怕”二字能够形容?
那是人面兽心,是猪狗不如,是罄竹难书的罪恶。
但他看着金婉仪那双清澈纯净、显然还未真正见识过战争残酷的眼睛,那些血腥、暴虐、惨绝人寰的景象,又如何能对这样一个姑娘说出口?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只能泛泛地说道:
“鬼子……确非善类。金老板,金姑娘,听我一句劝,照片洗完之后,就尽快关了店门,带着家人离开金陵城吧。
去乡下避一避,或者去外地投奔亲戚,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金承宗闻言,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他搓着手,犹豫道:
“方将军,多谢您好意。只是……这小店是小老儿一辈子的心血,一家四口就指着它吃饭呢。
这要是走了……这兵荒马乱的,又能去哪?再说,鬼子……鬼子就算来了,难道就不用人干活、做生意了吗?”
他的话语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心理。
在他看来,打仗是军队的事情,鬼子再坏,占了城总需要有人交税、有人种地、有人维持市面吧?
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老老实实过日子,或许能躲过一劫?
方默看着金承宗脸上那典型的乱世小民的神情,心里焦急万分,却又无法明说。
空口无凭,他怎么让对方相信,即将到来的不是普通的改朝换代般的占领,而是一场有计划、有组织的、针对平民的血腥屠戮呢?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柜台上的那些胶卷,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他想起了前世看过的那些最终被揭露出来的、由鬼子自己拍摄的记录其暴行的照片。
那些照片,就是铁证。
如果……如果这些缴获的鬼子胶卷里,恰好就有类似的内容……
他立刻指着胶卷,急切地问金承宗:
“金老板,我问你个技术问题。这照片洗出来之后,能不能…P图…不是…修改?”
“修改?” 金承宗没听懂。
“就是……比如,把照片上原本的东西去掉,或者加上一些原本没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