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大伯脆生生应下。
这时马千户的手摸向茶盏,大伯正准备识趣地告退,却听他悠悠道:“有金啊,你这个小旗官当了好多年了吧?”
“可不。”大伯一听,强忍住激动,苦笑道:“九年前入伍时,本该承袭祖传的总旗官。可惜家里刚摊了官司,无钱活动,最后降等袭了小旗官,然后一直蹉跎到今天。”
“文官尚且九年考满,何况我们武将。你也该动一动了。像你这样年富力强的军官,怎么能一直蹉跎呢。”马千户便笑道:“刘总旗眼看要升了。你有兴趣的话,等他一走,老夫就把你推荐上去。”
“啊?”大伯闻言惊喜万分,他本以为也就是给自己原地升个总旗,没想到是接刘总旗的位子!
虽然都是总旗,但这里头的肥瘦可天差地别。刘总旗那是负责太平镇街面收税的总旗官!一般的总旗官,十个都顶不了他一个!
过年卖甜水之前,大伯走的就是那刘总旗的门路……
虽然马千户还在画饼阶段,大伯却必须得表现出,已经得到差事般的喜悦。又是作揖又是道谢,就差没当场拜为义父了……
“好了好了先别激动,成不成还两说呢。”马千户轻车熟路地拿捏道:“我只能给你报上去,决定权可不在我手里。”
“大人能如此看重有金,有金就已经感激涕零了!”大伯激动地热泪盈眶道:“能不能接刘总旗的班,反而在其次。”
“哈哈哈!”马千户被拍得十分舒坦,说完又给他吃颗定心丸道:“放心吧,在指挥大人那里,老夫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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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说话,外头响起书办的声音。“大人,有经历司的急件。”
“哦?”马千户皱眉道:“快拿进来。”
别看经历司经历只是从七品,却是指挥衙门的文官之首,实际的权力比五品的镇抚和四品的佥事还大。而且县官不如现管,经历司掐着千户所的方方面面,他可不敢怠慢。
苏有金等马千户看完了急件,便轻声道:“那卑职先告退了。”
“别急。”马千户却不放人道:“有金啊,你也看看这个件吧。”
“哎哎。”大伯赶忙双手接过,一看吃了一惊。“啊?二郎滩社学先生出缺了?这还需要发急件吗?”
“谁说不是呢?他妈的,吓老子一跳!”马千户嚼根蒌叶卷道:
“屁大点事儿也发急件,这他么使了多少钱?”
他又问大伯道:“那程秀才怎么回事儿?”
“好像确实是病了。”苏有金心说今天是啥日子,咋还双喜临门呢?“而且他也快六十了,没病也受不了天天教书了。”
“他死活跟老子有什么关系?”马千户也确实不把苏有金当外人了,脏话不断道:“但是苟经历个狗日的限期一个月,让我找个新的先生接班。”
“这一时间哪找去啊?”书办附和道:“哪个相公也不愿意去那么远的地方教书。”
“可不就是嘛,那些狗屁相公一个个鼻孔朝天,老子求他们也不会答应的。”马千户说着吐掉蒌叶渣,头大如斗道:“他妈的苟经历收了程秀才多少钱?老子给他双倍行不行。”
却听苏有金道:“大人息怒啊。我倒是有个人选,只是暂时还没考中秀才。”
“没说非得秀才,考过县试州试的老童生也行啊。”马千户道。
“是今年的县试第三。大人看行吗?”大伯试探着问道。
“那还行。”马千户点点头,旋即醒悟过来哈哈大笑道:“有金啊,你直接说你儿子不就行了吗?还他么县试第三!老子差点都没反应过来!”
“这不是不好意思吗。”大伯讪讪道。
“哈哈哈,这叫‘举贤不避亲’!有啥不好意思的?”马千户心情大好。其实这叫一瞌睡有人送枕头。
“经历大人会不会觉得犬子太年轻?”反倒是大伯有些担心。
“苟经历每天忙得像条狗,哪管那么多?有人用就行了。再说我又不告诉他你儿子多少岁……”马千户笑道。
“大人说得是。”一旁的书办忙出谋划策道:“咱们只要在回信中说明,苏公子是军户出身,县试第三,家在二郎滩即可。这三条一摆出来,经历大人肯定会欣然同意的。”
“听到了没?放心了吧。”马千户对苏有金笑道。
“那就多谢大人了。”大伯忙恭声道。
“唉,别那么客气,也是帮老夫的忙嘛。”马千户摆摆手道:“自家的孩子肯定要照顾的。只是有一条——不能给我惹事儿!”
“程秀才那老东西可是个告状大户,虽然说是老了,但把他惹恼了还是会跳脚的。”马千户忽然想起了苏程两家的恩怨,登时又动摇道:
“嘶,程相公能答应吗?”
“大人放心,今时不同往日了。”大伯唯恐马千户改主意,赶紧拍着胸脯道:“程秀才的侄女,去年嫁给了我三弟。还有程秀才的女儿,也就是老板娘……”
“什么?她也嫁给你兄弟了?”马千户吃惊道。
“那倒没有,但她是我俩侄子的干娘,所以我们两家的关系早缓和了。”大伯忙解释道。
“好吧,我相信你。”马千户一想也是,便没有改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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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
大伯醉醺醺回到家,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了。
“婆娘,快来给你老公按按脚!”一上楼,他就大声吆喝道。
说着一脚踩空,差点滚下楼去。
“老娘给你松松骨还差不多,大半夜发什么酒疯?”大伯娘和正在夜读的苏录,一起把他往屋里架。
“当然是有好事儿啦!”大伯手舞足蹈,表情夸张道:“你老公要当总旗了,还不赶紧亲老子一个?”
“舔了姓马的沟子这么久,也该给你提一提了。”大伯娘神色稍霁,但也没太激动。她爹当年可是副千户,还真没把总旗当回事儿。
“不是普通的总旗,而是接镇上刘总旗的班!”大伯又大声道:“收门摊税的刘总旗!”
“是吗?这么说咱家的苦日子到头了?!”大伯娘一听,登时来了热情:“孩他爸,害渴了吧?我给你倒蜂蜜水去。洗脚水也给你烧好了……”
“我还给咱儿子寻到馆坐了,而且是离家最近的社学!”大伯打出了漂亮的三连击。
“老公你头疼不疼,我给你按按?”大伯娘心花怒放,打发走了苏录,关上门便回过头来,倚着门框,俏面含春道:“死鬼,今晚让你亲个够……”
“呼呼……”大伯头一歪秒睡,大伯娘怎么摇都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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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大伯把好消息一说,全家都很高兴。
老爷子沉声道:“这俩事儿都得保密。尤其是老大媳妇,别事儿没成,千家万户都传遍了!”
“我嘴巴没那么长……”大伯娘心虚地嘟囔道。
“确实,千万要保密。”苏有才也点头道:“大哥的差事得多少人眼红?弄不好就有损人不利己的家伙,想给咱搅和黄了。”
“人怎么能那么坏?”大伯娘还好能听得进人话去。
“人不就是那么坏?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没心没肺啊?我要是听见我认识的人快翻身了,我也想给他搅黄了。”大伯哼一声道:
“春哥儿的差事更得保密。不然让程秀才知道了,肯定会想方设法把这事儿搅黄了。人选没定下来的时候,只要他坚决不同意,上头就不会再用春哥儿了。”
“嗯嗯。”大伯娘吓坏了。“那可咋办?他肯定不能同意的!”
“没事,只要等正式的委任下来,他说啥都没用了。指挥衙门为了脸面,也会保住春哥的。”苏有才笑道。
“还别说,老二,你真是当官的料。”大伯赞道。
老爷子也高兴地对大孙子道:“春哥儿。当了社学先生,一定办两件事。”
“爷爷请吩咐。”苏满洗耳恭听。
“第一件事,把咱们苏家的孩子全部叫回去。”
“爷爷放心吧,一定会的。”苏满重重点头。
“第二件事,就是把程家的孩子全部撵出社学,给族里出口恶气!”老爷子多精明的人啊,却一扯到程家就上头,坐下心病了属于是。
大伯从旁没说话,但等老爷子下楼遛弯,赶紧提醒春哥儿道:“儿啊第二件事可不兴干啊。你老汉儿答应千户大人了,绝对不能惹到程相公告状。”
“爹你放心,我有数。”苏满点点头。
ps.有书友说每月给马千户十两分红太高了,我看了一下当初算的账,每月确实会给到他十两,但只有五两是分红,另外五两是孝敬,谁在位给谁的那种。这五两应该年底一块给,我的失误,已订正。
第90章 春哥有了新工作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程承诚使了钱就是不一样。这回上头的动作很快,不到一个月,社学要派新教师的通知就下来了。
程秀才闻讯五味杂陈,不用拖拖拉拉,淋漓不尽,自然是极好的。可是这也太干脆了吧,怎么也不挽留老朽一下?
虽然是他主动要退的。但这么快就派来了新先生,好像一直在等着他退一样。
没办法,读书人就是容易想得多……
但读书人更想要体面。甭管心里有什么疙瘩,程秀才还是希望能善始善终的。
于是他正式离馆前,先回了趟社学,跟弟子们讲明情况,叮嘱他们不要欺生,要一如既往尊师重道,好好学习。
程秀才浑浊的目光,依依不舍地扫过三十六个学生,语重心长道:“学业是自己的,不是给先生学的。你们大部分人也学不了几年了,一定要珍惜在学堂的每一天,不然会后悔一辈子的。”
“是,先生。”弟子们抽泣应声,虽然程老先生平日里过于严厉,动辄体罚,但却是真心实意对他们好。
“先生能不能不走?”孩子们问道。
“我老了,教不动了。”程秀才摇摇头,叹息一声道:“早点让新的先生接班,还能不耽误你们备考书院。”
说完便哽咽道:“下课。”
“谢先生教诲。”蒙童们一齐起身,泣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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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十,是新先生到位的日子。
一大早,程秀才便拄着拐棍到村门口迎候。谁知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也没见到那先生的人影。
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人在树荫下都满身大汗。程秀才身上的襕衫全湿透了,跟水里捞出来似的,整个人都要中暑了。
“怎么第一天上课就迟到?”他无比糟心道:“这样的先生怎么能教好书?”
“估计上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随便找了个凑数的吧。”程承诚给他打着扇子道:“爹,要不咱回去吧?”
“不,我偏在这里等,我要他狠狠地羞愧!”程秀才却执拗道。
“唉……”程承诚叹了口气,人家羞不羞愧不知道,他已经快要休克了。
又等了好一会儿,已成待业青年的程万堂,自村中飞奔而来,高声道:“爷爷快回去吧,先生已经到了。”
“怎么可能?这是唯一一条进村的路。”程承诚难以置信道:“难道那先生长了翅膀不成?”
“不是,因为那先生是咱们二郎滩的人。”程万堂揭开谜底道。
“什么?难道是苏有才?!”程承诚惊讶问道:“不对啊,他不是已经辞馆,去给你姑干了吗?”
“不是他,是他侄子,今年县试第三的苏满学长!”程万堂道。
“这不是胡闹吗?”程秀才感觉眩晕症又要犯了,七窍生烟道:“怎么能把我的学生,交到‘猪大肠’孙子手里?他毛长齐了吗就当先生?!”
“是啊,我们程家的孩子还怎么上学?”程承诚忧心忡忡。
“去看看!”程秀才坐上滑竿儿,两个长工赶紧过来抬人。
“大不了老夫也开个族学,总之不能让孩子们落在那小子手里!”程秀才双手攥着拐棍,恨不得掰成两截。
程承诚心说好家伙,又轮到我们办族学了……
他当然不愿意放着现成的社学不用,去花钱另起炉灶。族学又不能向族人们收学费,每年好大一块开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