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诸般不足,朱琉又一一指出了改进方向。
朱山长不愧是泸州顶尖才子兼一流做题家。讲起文来不仅有高度有深度,而且有精度有维度,令人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甚至还知其何以然!
简直就是做题家的最爱。
苏录听完,大有醍醐灌顶之感,当场修改,提笔力就——
“生瘠土而不枯,经风霜而不折,叶含清苦,茎济农桑!”
文章明显就形神统一,文气通畅了许多!
虽然这样说很对不起张先生,但确实是山长的课更牛伯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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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益匪浅的一课,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才下课。
末了,朱山长又布置了新的作业,命他仿照《陋室铭》写《澡堂铭》……
苏录都已经无力吐槽了,拜谢了山长便告辞退下。
出来时居然又碰上朱子和,而且这次他的怨气更大,拉着一张驴脸像谁欠了他八百吊似的,弄得苏录莫名其妙。
其实很简单,朱子和也是来上课的,谁知又让苏录抢了先,结果他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能不窝火吗?
“叔父,能让我跟他错开日子吗?”一进去他就请求道。
“不行,我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朱琉断然摇头,笑道:“你跟他一起上课,不就免了等候,也给我省功夫?”
“我不,骐骥岂与驽马同枥?”朱子和也断然摇头。
“不都是吃草屙便,有什么不一样?”朱琉淡淡笑道:“何况路遥方知马力……”
朱子和不禁皱眉,叔父这话岂不是在暗示,他和那苏录谁走得更远,还不一定呢。
“他永远也追不上我的,因为我会越跑越快!”心高气傲的朱同学,哪能受得了叔父的看低?
“好。”朱琉点点头道:“把作业拿来吧。”
朱子和便将作业册呈上,他的作业要多些,但朱琉也让他写了一篇《爱蒿说》。
朱琉检查功课的空档,朱子和也看到了桌上苏录的那篇《爱蒿说》。
他不禁哼了一声。什么档次,也配跟我写一样的作文。
但还是忍不住拿起来扫了一眼,脸色渐渐就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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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朱琉也把朱子和的《爱蒿说》读了一遍:
“……予独爱蒿之生丘陇而不秽,植檐隅而不骄,叶藏药韵,茎蕴灵香,经酷暑而弥劲,历寒霜而不凋,不争园苑之秾艳,不慕亭台之清嘉……”
末了问他:“你觉得谁写得好?”
“……”朱子和傲归傲,却不会睁着眼说瞎话,垂首不语,结果不言而喻。
“文章首先要有魂,有了魂才能有根儿。你的文章没有魂自然没有根,怎么跟他的比?”朱琉语重心长道:
“在你的眼里,艾蒿没有生命,就是用来治病的艾条,哪怕是挂在墙上的艾草,你也从来没有瞧得起过。怎么可能写得好这篇文章呢?”
“不要总是端着,要学会欣赏别人……何况你也没有什么好骄傲的。”朱琉沉声说道,最后一句话说得已然很重了。
朱子和被训得眼圈通红,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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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录哪知道朱同学又因为自己而掉泪。
他回到学堂,背上书箱就往家窜,今日归心似箭!
因为春哥儿回来了。
“大哥!”苏录一口气跑回家,冲上了吊脚楼,果然见苏满抱着金宝站在天井里,又恢复了玉树临风的气质。只是不知舍我其谁的精气神,回来了没有。
“君子之行,不疾不徐。”春哥儿一见苏录跑得满头大汗,便皱眉呵斥道:“风风火火的,成何体统?!”
“哎哎,好。”苏录赶紧放慢脚步,心说回来了,都回来了……看来我是瞎担心了。
“三锅。大锅给你带回来好多书。”这时小金宝奶声奶气道:“都放在小叔房里了,满满一箱子呢。”
“大哥太破费了,小弟爱死你了。”苏录登时笑逐颜开,春哥儿总是这样,让你痛并快乐着。
“别自作多情,不是给你买的。”春哥儿嫌弃地看他一眼,轻咳一声道:“再说我也买不起。”
“噢噢。”苏录笑嘻嘻应着,才不跟他抠字眼儿呢。
他赶紧到小叔房里一看,便见桌上已经整整齐齐摆好了几十本九成新的书籍,还有厚厚一摞手稿。
“这是我出门这半年来,所购买的各种程墨文集,还有在文战堂的讲义窗稿,你爱看就看,不爱看就给我放回去。”春哥儿跟进小叔房,淡淡道。
“当然要看!非但要看,少不了还得请教大哥呢。”苏录忙陪笑道:“不过大哥不需要看了吗?”
“还有整整两年才开下一科。”春哥儿吐出长长一口浊气,怅然道:“我现在看也没用。”
“那我还是爱惜着点,到时候大哥还能用。”苏录笑道。
“嗯。”苏满点点头,忽然感觉前路遥遥无期,愈发不想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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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大伯娘烧了一桌好菜给儿子接风,本来还打算庆贺一下他高中县试第三呢,却被春哥儿坚决拒绝了。
吃饭的时候,大伯娘又忍不住问春哥儿:“儿啊,往后你咋打算的?是继续念书,还是……先找点事做?”
哪怕是亲儿子,大伯娘也看不得吃闲饭。
这下苏录彻底不觉得大伯娘针对自己了……
春哥儿便惜字如金道:“读书人没有第三条路。”
“咳咳咳……”苏有才忍不住一阵干咳,感觉有被冒犯到。
“哎呀,二叔你不晚两天辞馆,不然春哥儿不正好接你的班?”大伯娘闻言顿感惋惜。
“是是是,我失了算计。”苏有才心虚应下,以免把话题引到自己辞馆上。
“放心。”春哥儿却淡淡道:“我已经收到几个私塾的邀请了,甚至还有一家社学,就是稍微远了一点。”
“厉害啊!”苏有才大感羡慕,看来县试第三还是硬啊,至少在本县吃得开。
大伯娘却心心念念道:“一定得离家近点,不然娘会想你的,再生病也照顾得上。”
“背时婆娘,又咒儿子?!”大伯气不打一处来,瞪了她一眼。
“呸呸,瞧我这张嘴!”大伯娘赶紧拍了嘴巴一下,讪讪笑道:“再说我这嘴也没开光,哪能我说啥是啥,对吧?”
“没事,娘,你说话向来灵验的。”苏满却对她很有信心道:“承你吉言,一定能找到个离家近的馆坐。”
“哈哈,儿子回来了,你没法欺负我了!”大伯娘朝大伯得意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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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待业青年与一音联
结果是,春哥儿过于乐观了。说是有几家邀约,但当他上门面试时,却遇到了同一个麻烦——自己实在太年轻了。
谁也不想用个不满十八岁的先生呀!靠不靠谱另说,怎么镇得住那帮皮小子?
有两家看在他县试第三的名头上,让他先试讲几个月再说,却被春哥儿断然拒绝了。
明明说好的是请我来当先生,怎么又成试用了?士为知己者死,不为不信任自己的人效力!
结果面试了一圈下来,一个都没成。大伯娘是不愿他离家太远……这下可好了,直接家里蹲了。
大伯给他到处打听,看有没有合适的去处,但这就不知道啥时候有信了。
虽然大哥不想吃闲饭,但差事急是急不来的。而且这么多年苦读下来,他早已身心俱疲,在家休整一段时间再出发,其实是必须的。
可春哥儿偏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每天喂猪看孩子,放牛种庄稼,把秋哥儿当年那一套全都捡起来了……
只是,他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家务都没干过。喂猪猪跑,看孩子孩子倒,放牛牛啃别人庄稼,下地割草能割到自己脚腕子……
弄得家里人都不敢让他干活了。大伯娘说:“儿啊,你就歇着啥也不用干,看你干活我心慌。”
他寻思干不了家务,那就晚上带着秋哥儿卷一卷吧。没想到苏录已经卷到无以复加了,所有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他插一脚的地方——
先生教的骈文,山长教的散文,苏有才教的韵律,哪一个春哥儿也替代不了。
春哥儿终于明白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也明白了为什么说读书人除了做官就是教书,因为他么根本干不了别的。
心高气傲,自尊心超强的县试第三,一时竟成了吃闲饭的待业青年,日子那是相当的苦闷。
他本来话就少,现在更是一天说不了几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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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五月初四,第二天是逢五旬休,又是端午节,苏录放假。
他这才发现,决定‘逢五旬休’的先生实在是个人才呀。不仅月课,端午和中秋两节假,也会跟旬休日重叠。
可书院他么不调休啊!两天假日就变一天了,坑爹吗这不是?!
好在张先生还算人性,这天没布置随堂作业,下课云板一响,就放他们回家了。
这会儿正是一年中白昼最长的时节,苏录到家时太阳还老高呢。
便见大哥站在一楼鸡棚里喂鸡,手里端着鸡食盆子,迟迟不往地下放。把鸡急得围着他打转,扑棱着翅膀跳起来去够鸡食盆儿。
大哥非但视若无睹,口中还不断的发出各种音调的‘叽叽叽叽……’
看得苏录一阵阵心里发毛,心说大哥这才待业几天,就憋出毛病来了?这也太要强了吧?
“大哥。”他轻轻唤一声,唯恐给‘发病’的春哥儿惊了魂。
“哦,你回来了?”苏满闻声惊喜回头,头顶砰的一声,撞在了低矮的顶板上。
一楼是很矮的,以小姑的身高都要弯着腰喂鸡,他直着个腰,不撞头就怪了。
“哦!”春哥儿一声闷哼,双手抱头,鸡食盆子掉在了地上。饿急了眼的鸡们马上飞扑上去,终于吃上晚饭了。
“大哥,你没事吧?”苏录小声问道。
“没事儿,还好我有发髻。”春哥儿揉着头顶,猫腰从鸡舍出来。
“我说的不光是撞这一下,还有……你人没事吧?”苏录手挡着门框,防止五迷三道的大哥再撞一下。
“没事儿啊。”春哥儿不解道:“我哪里不妥吗?”
“那你刚才在干啥?”苏录问道。
“喂鸡呀。”
“但喂鸡是‘咕咕咕’,不是‘叽叽叽’呀。”苏录道:“而且只用平声即可,不需要四声俱全。”
“哦。”苏满这才明白秋哥儿误会了,笑道:“我是想起个一音联来,一时想不出下联。要不你来对一下。”
“什么一音联?”苏录问道。
“就是整个上联同音不同字。”苏满道:“你听好了。”
说完便念出了上联,在苏录听来,就是‘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