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429节

  他当即抱拳躬身,语气郑重:“都堂放心!末将这就与李参将出发,定不负所托,五日之内,必肃清三地乱党,稳定防务!”

  说罢,他不再耽搁,转身便去召集标营的核心将领,交代蓟州城的防守事宜。

  李鸿基也快步走到杨涟面前,郑重行礼:“都堂,属下随刘总兵前往三屯营,韩虎兄弟与属下的亲信会留在您身边,若是遇到任何危险,可即刻书信传来,属下会立刻率军回援!”

  此话说完,李鸿基又转头看向韩虎与身边的十余名亲卫,说道:“都听好了!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们的唯一任务就是保护都堂安全,哪怕是拼了性命,也绝不能让都堂受半分伤害!”

  “请李将军放心!我等定护都堂周全!”

  韩虎与亲卫们齐声应道,眼中满是坚定。

  他们刚刚经历过销金窟的死战,早已将杨涟视作蓟镇百姓的希望,自然不会有半分懈怠。

  李鸿基点了点头,最后看了杨涟一眼,便转身跟上刘渠的脚步,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马蹄声渐渐远去,扬起一阵尘土,消失在蓟州城的晨光之中。

  杨涟站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身边忙碌的标营士卒、浴血未歇的韩虎等人,以及被押在一旁、垂头丧气的张士显等人,心中涌起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身边的文书道:“即刻拟写两道文书。

  第一道,通告蓟州城百姓,张士显等反贼已被擒获,朝廷定会彻查蓟镇积弊,归还百姓被侵占的田产与克扣的军饷,安抚民心。

  第二道,快马送往京师,向陛下禀报蓟镇平叛之事,并奏请派遣官员前来协助清查账目、接管防务。”

  “是!属下这就去办!”

  文书躬身领命,脚步匆匆地退出内堂,生怕耽误了安抚民心与上奏朝廷的要紧事。

  杨涟站在原地,眼神闪烁。

  肃清城内散兵、接管边关防务固然重要,但还有一件事,关乎此次蓟镇清查的根本,那便是“抄家追缴赃银”。

  张士显、杜应魁、王威这些盘踞蓟镇多年的蠹虫,喝了多少兵血、吞了多少军饷、走私了多少违禁物资,早已在府中囤积下巨额财货。

  这些钱,本就是朝廷的军饷、百姓的血汗,如今到了该让它们“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来人。”

  杨涟扬声唤道:“传随军锦衣卫百户沈炼,以及蓟镇锦衣卫坐探千户崔应元,即刻到官驿内堂见我。”

  亲卫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引着两人踏入内堂。

  走在前面的是崔应元。

  他约莫四十岁年纪,穿着一身飞鱼服,腰间挂着东厂特制的腰牌,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眼神却透着几分市侩。

  此人是大兴县人,早年本是市井无赖,因擅长钻营,在锦衣卫中冒领缉捕之功,一步步爬到了蓟镇坐探千户的位置,实则是东厂安插在蓟镇的眼线,平日里与张士显等人多有往来,只是从未被抓住实据。

  跟在身后的是沈炼。

  他身着同样的锦衣卫服饰,却显得有些松垮,头发随意束在脑后,脸上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颓废。

  不过杨涟心中清楚,此人绝非表面看上去这般无用。

  今岁奇袭后金都城赫图阿拉,沈炼为明军奇袭成功立下汗马功劳,是个实打实有勇有谋的狠角色,只是不知为何,近来总是一副消沉模样。

  “属下崔应元(沈炼),见过都堂!”

  两人齐齐抱拳行礼,语气恭敬,却各有心思。

  杨涟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

  “如今张士显、杜应魁、王威等反贼已被擒获,蓟镇虽暂稳,却仍有乱兵觊觎反贼府中财货。那些财货,皆是他们贪墨的军饷、搜刮的民脂民膏,乃是陛下之物,绝不容许私吞。”

  他目光扫过两人,继续道:“崔千户,你久在蓟镇,熟悉各方势力;沈百户,你随我而来,行事谨慎可靠。

  今日命你二人,即刻带领蓟镇都司的士卒,分头去抄查张士显、杜应魁、王威三人的府邸。

  记住,务必清点清楚府中所有金银、粮草、器物,登记造册,一丝一毫都不能遗漏,更不能私藏分毫,若有违者,以通贼论处!”

  “遵命!”

  崔应元立刻躬身应下,脸上的笑容越发谄媚,心中却早已盘算起来。

  张士显身为副总兵,府中定藏着不少宝贝,若是能趁机捞一笔,也不枉费自己在蓟镇待了这么多年。

  沈炼则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淡:“得令。”

  两人领命后,便转身一同走出官驿。

  刚到门口,崔应元便凑到沈炼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体恤”的笑意:

  “沈兄弟啊,你初来蓟镇,怕是不熟悉这些反贼的底细。张士显是副总兵,杜应魁是参将,他们的府邸家丁众多,清查起来费功夫且危险,不如就由哥哥我来负责。至于王威嘛”

  他故意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不过是个游击将军,府里撑死了也就几十家丁,安全得很,就交由沈兄弟你了,也省得你多跑冤枉路,你看如何?”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崔应元是想独占张、杜二人的“肥差”,把油水最少的王威府邸丢给沈炼。

  换做旁人,怕是早已面露不满,可沈炼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丝毫争执,只是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便如此安排罢。”

  崔应元见他这般“识趣”,心中越发得意,笑着拱了拱手:“那哥哥就先谢过沈兄弟了!咱们各自带人,午时在官驿汇合交差,如何?”

  “好。”

  沈炼依旧是简洁的一个字,转身便朝着锦衣卫驻蓟镇的衙署走去,他步伐沉稳,没有丝毫因“吃亏”而显露的焦躁。

  旁人只当他是性子冷淡、不计较得失,却不知他此行随杨涟巡视九边,本就不是想着立功来的。

  只是想远离京师那座让他心碎的牢笼,找个地方散散心。

  至于为何如此?

  这事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沈炼为明军奇袭赫图阿拉立下汗马功劳。

  战后论功行赏,他被破格拔擢为锦衣卫百户,赏银五百两,一时间在锦衣卫中也算小有名气。

  那时的他,心中满是欢喜。

  不为官爵,不为银两,只为能凭着这份“功绩”,去暖香阁求娶自己倾慕已久的美人周妙彤。

  他曾无数次在暖香阁外徘徊,看着周妙彤抚琴弄墨的身影,心中暗下决心,定要挣得一份体面,将她从风月场中赎出,好好待她。

  可当他揣着赏银、带着满心期待找到周妙彤时,得到的却是一句冰冷的拒绝:

  “沈大人,民女早已心有所属,不敢耽误大人前程。”

  后来他才知晓,周妙彤的心上人,是江南来的一位富家公子,两人早已私定终身。

  那一刻,沈炼只觉得心中的火焰被彻底浇灭。

  他自嘲地笑了笑,原来自己这一路的拼搏,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自己小心翼翼藏了多年的心意,终究是“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他没有去找周妙彤的麻烦,也没有向任何人倾诉心中的苦楚,只是在酒馆里喝了三天三夜的闷酒,醉到不省人事。

  酒醒之后,他看着京师熟悉的街道,只觉得无比厌烦。

  恰在此时,朝廷下旨命杨涟巡视九边,清查积弊,需要锦衣卫随行协助。

  这差事在锦衣卫中几乎人人避之不及。

  九边苦寒不说,还遍布边将势力,巡视九边稍有不慎便会得罪权贵,甚至落得人头落地的下场。

  然而,面对这个苦差事,沈炼却主动找到了上司,揽下了这个差事。

  或许,在沈炼看来,死在任上,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爷,王威宅邸到了!”

  属下的声音,将沈炼的思绪拉回。

  此刻。

  他带着数十名锦衣卫校尉与五百名标营士卒,站在王威的府邸前。

  “这是个游击将军宅邸?”

  沈炼眉头紧皱。

  王威不过是个游击将军,按朝廷规制,其府邸不得超过三进。

  可眼前这座府邸,朱漆大门高耸,门前还立着两尊石狮子,往里望去,竟能看到层层叠叠的院落,居然有五进之多,怕是占地不下十亩,早已严重逾制!

  更让他意外的是,府邸大门紧闭,墙头站着数十名家丁,手持弓箭与长刀,显然是在负隅顽抗。

  “看来这王威,倒是养了不少忠犬。”

  沈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对着身边的标营百户道:“下令攻府!记住,尽量留活口,府中女眷与仆从,若无反抗,不得伤害。”

  “是!”

  标营百户高声应下,随即下令士卒架起梯子,朝着府邸墙头冲去。

  墙头的家丁虽顽抗,但毕竟没了士气,哪里是标营士卒的对手?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大门便被撞开,家丁们死的死、降的降,很快便被肃清。

  沈炼带着锦衣卫校尉踏入府邸,目光扫过院中精致的亭台楼阁、名贵的花草树木,心中的惊讶更甚。

  这哪里是游击将军的府邸,分明比京城里的大官的府邸还要奢华!

  他没有耽搁,当即下令:“分成两队,一队清查前院库房与书房,一队去后院搜查卧室与偏房,所有财物,无论金银、地契、古玩,一律登记造册,不得遗漏!”

  锦衣卫校尉们领命而去,很快便传来阵阵惊呼声。

  前院库房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还有不少成色极佳的黄金。

  书房的暗格里,藏着数十张地契,涉及蓟州城内外的良田与商铺,粗略一算,竟有上千亩。

  后院的卧室中,梳妆台摆满了珍珠、翡翠、玛瑙等名贵珠宝,衣柜里挂着的绫罗绸缎,比暖香阁的头等姑娘还要奢华。

  更让沈炼震惊的是,后院的厢房里,竟住着数十名女眷。

  有年轻貌美的妻妾,有温顺可人的侍女,还有几个擅长歌舞的乐伎。

  这些女眷穿着华丽的服饰,脸上满是惊恐,却依旧难掩精致的妆容。

  “大人,初步清点完毕!”

  一名锦衣卫校尉拿着账册快步走来,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金银珠宝折合白银约二十万两,地契与商铺估值约十五万两,还有不少古玩字画,保守估计总价在三四十万两!”

  “三四十万两?”

  沈炼接过账册,眼神渐渐变得冰冷。

  他虽是锦衣卫,见惯了官员贪腐,却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竟能搜刮到如此巨额的财富!

  要知道,明朝游击将军的年俸禄不过一百五十两,就算加上各种补贴,一年也超不过三百两。

  三四十万两白银,若是只靠俸禄,不吃不喝也要攒上一千多年!

  这些钱,无疑是王威多年来克扣的军饷、虚报兵额吃的空饷,甚至是私通鞑子、建奴,走私铁骑与火药换来的赃款!

  “这些人,真是把蓟镇的兵血喝了个底朝天啊。”

  沈炼低声自语,脑海中浮现出之前跟随杨涟走访时,那些军户百姓吃野菜粥、穿破烂衣服的模样。

  一边是百姓的饥寒交迫,一边是这些蠹虫的奢华享乐,这般强烈的对比,让他心中积压已久的郁气,渐渐化作了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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