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家摆明了不愿开门,他们这些外人总不能硬闯。
亓诗教望着那扇重新闭上的大门,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旁边的官员见领头的都泄了气,也纷纷收起了架势。
有人低声劝道:“亓大人,既然老公爷心意已决,咱们再等下去也无益,不如先回?”
亓诗教紧了紧拳头,最终还是松开了。
他狠狠瞪了一眼紧闭的府门,转身拂袖而去。
从衍圣公府碰了一鼻子灰,亓诗教心中那股郁气憋得难受。
夜风吹得他头脑清醒了几分,眼珠一转,便调转方向,朝着城南的首辅宅邸而去。
他的老师,当朝首辅方从哲,或许能给些主意。
方从哲的府邸虽不似王侯般奢华,却也透着一股久居高位的沉稳大气。
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尊石狮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门房见是亓诗教,又验过拜帖,不敢怠慢,匆匆入内通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引着他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了书房。
“学生亓诗教,拜见老师。”
一进书房,亓诗教便忙不迭地躬身行礼,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连带着方才在衍圣公府憋的火气,也显露了几分。
方从哲正坐在案前批阅文书,闻言放下手中的狼毫,抬眼挑眉看向他,目光浑浊却又带着洞悉世事的锐利:“这么晚了,不在府中安歇,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亓诗教直起身,往前凑了两步,压低声音问道:“老师,您可知晓,陛下有废黜衍圣公之意?”
方从哲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眼皮一眯,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圣心难测,陛下的心思,我这老朽,又如何能轻易揣度?”
“老师您可是当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陛下的心思,您怎会不知?”
亓诗教有些急了,语气也拔高了几分。
“慎言!”
方从哲眉头一皱,放下茶盏,声音里带着一丝警告。
“你也是当了多年差的人了,有些话能说不能说,你还不清楚?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不过是个替陛下打理杂务的糊裱匠罢了。”
亓诗教见老师动了些声色,连忙收敛了几分,却仍不死心,凑到近前,语气带着几分愤愤不平:
“老师,您自陛下登基以来,便尽心辅佐,为朝政殚精竭虑。可如今朝堂上下,多少人暗地里骂您是尸位素餐的首辅?学生实在为老师不值啊!”
他这话看似是为老师抱不平,实则是想激起方从哲的不满,好让他出手干预衍圣公之事。
方从哲何等老辣,岂会听不出学生话里的弯弯绕绕?
他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
“若不是陛下隆恩,我这把老骨头,早就告老还乡,回浙江老家养老去了,哪里还有资格在这里‘尸位素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亓诗教,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如今朝堂上弹劾我的奏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哪一封不是被陛下留中不发?陛下待我如此,我又有什么资格去非议圣意?”
亓诗教被噎了一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知道老师说的是实话,方从哲能稳坐首辅之位,全靠皇帝的宽容。
可眼睁睁看着衍圣公府这杆能凝聚山东势力的大旗倒下,他又实在不甘心。
书房内一时陷入沉默。
方从哲看着学生那副不甘的模样,终究是轻轻叹了口气:“诗教,有些事,急不来。陛下心里自有章程,咱们做臣子的,照做便是。”
“可是,山东官场多少官员?又牵扯多少齐党臣子?学生岂能坐视不理?”
见亓诗教仍是一脸执迷不悟,方从哲心中暗叹。
这学生虽有些钻营之心,却也确实有几分才干,丢了实在可惜。
他放下茶盏,决定再点他一句。
“陛下整顿山东官场的心思,早已写在脸上。”
方从哲的声音沉了几分,目光如炬地盯着亓诗教。
“你此刻揪着衍圣公府的事不放,明着是维护圣脉,实则是想保山东官场的旧人,这不是与陛下公然作对吗?你真以为,陛下的刀不够快?”
亓诗教被这话戳中心事,猛地后退两步,额角渗出细汗,支支吾吾了半晌才梗着脖子道:
“可……可总比坐以待毙强吧?”
“坐以待毙?”
方从哲冷笑一声,端起茶盏抿了口。
“谁让你坐以待毙了?”
亓诗教脸上露出一抹无奈,声音也低了下去:
“老师久在中枢,或许不知山东官场的底细。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真要连根拔起,朝中多少山东籍官员要被牵连?到时候,齐党……齐党怕是要彻底散了。”
“你呀,还是着相了。”
方从哲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
“自陛下登基那日起,这朝堂上就没什么齐党、浙党、东林党了。”
他将茶杯重重顿在案上,茶水溅出些许:
“你心心念念的齐党,早就成了陛下眼中的陈年旧账!如今在陛下看来,只有两种人:能为天下做事的臣子,和贪赃枉法、尸位素餐的废物!”
亓诗教被这话震得愣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方从哲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终究是软了语气,缓缓道:“我可以向陛下举荐你,去做山东巡抚,协助袁可立处理战后事宜。”
“什么?”
亓诗教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随即涌上狂喜。
“老师……您说的是真的?”
山东巡抚,那可是封疆大吏!
若是能去山东,既能避开朝中的是非,又能亲自稳住地方局面,比在京城做个空头言官强上百倍。
“君无戏言,师亦无戏言。”
“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
方从哲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亓诗教。
“我举荐你去山东,不是让你去当甩手掌柜,更不是让你去包庇那些旧部。你最清楚山东官场的龌龊,哪些人该查,哪些事该办,心里要有杆秤。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若是敢徇私偏袒,别说保不住齐党的人,你自己怕是都要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明白吗?”
亓诗教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望着老师凝重的神色,终于咂摸出话里的分量。
这哪里是提拔,分明是让他去当那把刮骨疗毒的刀,既要清理山东官场的脓疮,还要亲手斩断那些盘根错节的旧关系。
他深吸一口气,额角渗出细汗,躬身道:
“学生明白了。老师是让学生去给齐党擦屁股,是去立功,是帮着陛下把山东的积弊彻底剜掉。若是敢包庇贪腐,不仅救不了任何人,反倒会让整个山东官场万劫不复。”
“你能想通就好。”
方从哲放缓了语气。
“你要记着,你是我举荐的人。你若出了差错,我这个内阁首辅难辞其咎,到时候弹劾我的奏疏能把御案堆成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亓诗教紧绷的侧脸,继续说道:
“如今陛下登基,早就不是党争那一套了。别再抱着齐党的名头不放,那东西在陛下眼里,一文不值。
踏踏实实为国办事,替陛下分忧,才是正途。你想重新获得陛下重用,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说到这里,方从哲忽然长叹一声,声音里透着几分疲惫与沧桑。
“我这个糊裱匠,怕是也裱不了多久了。等我下去了,没人再替你们遮风挡雨,到时候能靠的,只有陛下的圣眷。”
亓诗教脸色很是沉重。
随着新政推行,朝中的阻力越来越大,那些被触动利益的旧势力早已摩拳擦掌。
一旦老师撑不住内阁的运转,首当其冲被清算的,就是他们这些依附于首辅的人。
“老师……”
亓诗教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喉头哽咽。
方从哲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去吧,好好准备。山东的事办好了,不仅是你的功劳,也是给我,给这摇摇欲坠的内阁,多争取几分喘息的余地。”
亓诗教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学生定不辱使命!”
起身退出书房,夜风灌入领口,亓诗教打了个寒颤,却觉得心里的方向从未如此清晰。
此去山东,是自救,也是立功!
老师说得对,与其与陛下作对,不如做出点事情来。
山东官场的那些蠹虫,他保不了,也不能保。
与其被别人将这龌龊事戳破,不如自己亲自去戳。
兴许,还有几许回旋的余地
第334章 丰衣足食,治国方略
要说为何异族女子往往带着别样的热烈风情,大抵是她们身上那股不拘小节的鲜活劲儿。
昨日哲哲这位草原女子的独特韵味,朱由校算是彻底领略了。
这位曾是黄台吉正妻的蒙古贵女,骨子里的炽热几乎要将人融化,昨夜的缠磨,竟让他这位大明天子都觉几分吃不消。
这股劲头里,固然有草原儿女天生的爽朗奔放,却也藏着她对科尔沁部的深切忧虑。
毕竟身家性命与母族安危皆系于皇帝一念之间,那份求救的殷勤,都表现在床上了。
此刻,东暖阁里间的罗汉床上,锦被之下仍残留着昨夜的余温。
朱由校半倚着床头,怀中搂着尚在小憩的哲哲,能清晰感受到她躯体里涌动的青春活力。
不同于中原女子的含蓄温婉,她的肌肤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连呼吸都比旁人来得急促些。
哲哲双目紧闭,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眉头却轻蹙着,像是在梦中仍有牵绊。
显然昨夜竭力承欢后早已累极睡去,只是这睡梦并不安稳。
朱由校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蹙起的眉峰。
许是这细微的动作惊扰了她,哲哲睫毛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曾盛满惊慌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刚睡醒的水汽,望见皇帝唇边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顿时泛起红晕,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低低唤了声:“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