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等民变像野草般疯长,蔓延到整个山东,甚至与关外的后金遥相呼应,那大明的半壁江山都可能动摇。
“魏朝。”
朱由校放下奏疏,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传旨给杨涟,让他不必绕道山东了,即刻改道,星夜兼程赶赴兖州,先稳住漕运通道!另外,调天津卫的水师沿运河、海路北上,随时准备支援!”
他不能等了。
必须在民变彻底失控前,卡住漕运这根大动脉,再调集兵力,一点点将这场叛乱掐灭在萌芽里。
魏朝躬身应道:“奴婢这就去办。”
朱由校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
山东的乱局虽是意外,却也警醒了他。
大明的根基早已千疮百孔,任何一点小小的动荡,都可能引发塌天的祸事。
这场提前爆发的起义,既是危机,或许也是个机会。
趁机清理山东的腐败吏治,敲打那些中饱私囊的蛀虫,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这一步棋,必须走得稳,走得狠。
思及此,朱由校当即命人传旨,连夜召见内阁诸臣与兵部官员。
乾清宫的灯火彻夜未熄,映着殿内凝重的气氛。
这般深夜急召,众人心中都隐约猜到,定是出了大事。
“山东郓城、邹县等地,闻香教聚众作乱,已占城池,民变有蔓延之势。”
朱由校开门见山,将山东急报的核心内容简述一遍。
“今夜召诸位来,便是商议平乱之策。”
话音刚落,殿内众人脸色皆骤然一变。
辽东战事刚歇,国库空虚,此刻山东再乱,无疑是雪上加霜。
首辅方从哲须发微颤,率先出列奏道:“陛下,大明刚与建奴恶战,国库空虚,兵力疲惫,实难再支撑一场大战。依老臣之见,当以‘剿抚并重,抚为主’,宋时平定王小波、李顺起义,及宋江之乱,皆是先招安首领,或授官职,或发钱粮,瓦解其反抗之心,承诺‘归顺不咎既往’。如此既能省国力,又能避免生灵涂炭。若招安无效,再调精锐清剿不迟。”
他的话语里满是老成持重,句句不离“省国力”三字,显然是怕战事拖垮本就虚弱的朝廷。
朱由校闻言,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却未置可否。
招安?
徐鸿儒已自称“中兴福烈帝”,摆明了要与朝廷分庭抗礼,岂是简单招安能解决的?
弄不好,反会让对方觉得朝廷软弱,愈发得寸进尺。
次辅刘一燝紧接着上前,语气恳切:“陛下,方阁老所言虽有理,却未触及根本。山东之乱,源于天灾,更源于人祸。百姓若有活路,何至于铤而走险?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纾解民生,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先解燃眉之困;再整顿吏治,严惩山东那些中饱私囊的贪官酷吏,选用贤良任地方官,从根源上安抚民心。
闻香教能蛊惑人心,正因官吏失德,百姓积怨太深啊。”
刘一燝的话切中要害,却显得有些缓不济急。
民变已起,城池已失,此刻再谈“根源治理”,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朱由校眼神闪烁,依旧没有回应,目光转向一旁的兵部侍郎袁可立。
袁可立深吸一口气,出列朗声道:“陛下,臣以为,乱军初起,根基未稳,当以‘速战速决’为要!军事上,可分三步走:
其一,急调周边兵马,切断乱军粮草通道,使其无法扩张。
其二,散布消息,谎称‘朝廷十万援军已至黄河’,动摇其军心,乱民多是乌合之众,最怕的便是官军重兵围剿。
其三,密派细作,策反叛军内部的动摇分子,尤其是那些被裹挟的头领。
最后,集中精锐,精准斩首徐鸿儒等贼首,乱军自会不战而溃。
如此,方能以最小代价,最快平定山东!”
袁可立的策略直击要害,句句不离“快”与“准”,显然是多年军旅生涯的经验之谈。
殿内一时寂静,三人的主张各有侧重:方从哲求稳,刘一燝求本,袁可立求速。
朱由校缓缓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元辅的‘抚’,是缓兵之计,可暂用,却不可全信;刘阁老的‘治本’,是长久之策,平乱后必须推行;至于袁侍郎的‘速战’……”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坚定:“便依你所言,即刻调天津卫水师沿运河南下,扼守济宁要道,切断乱军南北联络。
再命保定巡抚急调五千兵马,星夜驰援兖州。
同时,传旨给山东境内的锦衣卫,配合官军散布消息,策反乱军,朕要的,不是迁延散布的对峙,是一月之内,平定山东!”
什么招抚?
只要你敢反,那我就全部剿灭,不给你任何机会!
虽然造反是因为你活不下了,但作为皇帝,对此事,他绝不会姑息!
第322章 草头天子,造反天赋
跟闻香教这群人混得越久,李鸿基就越觉得他们这造反的架势,实在是业余得可笑。
你说要举事吧,连句能让弟兄们热血沸腾的口号都编不出来。
“苍天已死”喊了千百年,听得人耳朵都起了茧子,哪还有半分鼓动人心的力气?
徐鸿儒自封的“中兴福烈帝”倒是名号响亮,可除了他自己穿着那身滑稽龙袍过干瘾,底下的人连跟着喊几声“万岁”都稀稀拉拉,透着一股敷衍。
连让弟兄们甘愿豁出命的理由都给不明白,谁肯真心实意跟你干?
更要命的是,他们根本不懂“分利”的门道。
第一批冲进郓城的人,把抢来的绸缎、银钱、甚至掳来的女人都死死攥在手里,像护着命根子似的,对后加入的弟兄防得比防官军还紧。
前几日有个流民头领带了百十来号人归顺,想讨点粮饷给手下弟兄填肚子,结果被徐鸿儒那几个亲信劈头盖脸骂了句“贪心不足”,硬生生给赶了出去。
李鸿基看得直皱眉。
这般小家子气,势力怎么可能壮大?
新血进不来,旧人又因为分不到好处渐渐心生怨怼,等官军真打过来,怕是不用人家动手,自己就先散了伙。
到时候别说那些财货女人,能不能保住脑袋都得两说。
他越想越觉得,若是换了自己来领头,绝不能这么干。
得先喊出“均贫富,分田地”的口号,让那些饿得眼冒金星的穷人们看到实实在在的盼头。
抢来的东西,大头得分给弟兄们,自己只留三成撑场面就够。
新加入的人,不论以前是佃农还是流民,只要敢打敢拼,就给官做、分地盘。
这么一来,队伍才能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才有底气跟官军硬碰硬。
念头刚起,李鸿基自己都吓了一跳。
好家伙,难不成自己在造反这行当里,还真有点天赋?
他猛地摇头,把这危险的想法甩得一干二净。
造反?
那是死路一条。
如今的陛下看着就不是昏君,刚收拾了漕运的烂摊子,又盯着九边的军饷体系严查,明显是想踏踏实实做点实事的。
大明朝这积弊虽深,可未必就扭不过来。
这时候跟着闻香教瞎折腾,等官军一到,第一个被砍头示众的,就是他们这些“反贼头目”。
还是踏踏实实完成锦衣卫的差事,解决闻香教的事情,将来论功行赏,捞个实缺官职来得靠谱。
到时候穿上官袍,坐上官轿,让那些以前瞧不起他这个驿卒的人都来磕头请安。
这才是正途,才是做“老爷”的体面日子。
想到这儿,李鸿基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黑木牌,那冰凉的触感让他眼神愈发坚定。
得加快动作了,早点把徐鸿儒这群草包解决掉,他也好早点脱离这泥潭,去奔自己的前程。
就在李鸿基蹙眉沉思之时,房门被猛的打开。
他的亲兵满脸凝重地闯进来,单膝跪地:“将军,县衙来人了,中兴福烈帝传召您即刻入县衙见驾,说是有紧急要事。”
“知道了。”
李鸿基眼皮都没抬,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徐鸿儒这时候召见,缘由还用猜吗?
无非是前几日让他“约束乱兵”的差事,自己没按他的意思办,反倒借着清理之名,把城中几处富户的私藏抄了个干净,顺便收编了几千号散兵。
可他凭什么要对徐鸿儒言听计从?
就凭那句“事成之后统管城池”的空口白话?
真当他是傻子?
李鸿基心里嗤笑一声,起身拍了拍战袍上的尘土,目光扫过门外待命的亲兵:“点齐五十个弟兄,都换上新得的那批甲胄,随我去趟县衙。”
一行人策马穿过郓城的街巷,往日里喧闹的市集此刻一片狼藉。
散落的绸缎被马蹄踩进泥里,倾倒的货摊旁还留着干涸的血迹,几个面黄肌瘦的百姓缩在墙角,见了他们立马低下头,眼神里满是恐惧。
这便是徐鸿儒口中“中兴”的景象。
李鸿基对此视若无睹,径直来到县衙门前。
刚踏入大堂,一股凛冽的怒气便扑面而来。
徐鸿儒正端坐于上首那把临时凑来的“龙椅”上,脸色铁青得如同锅底,双目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一般。
他身上的龙袍皱巴巴的,领口歪着,更显得气急败坏。
“黄虎!”
徐鸿儒猛地一拍案几,震得上面的粗瓷茶杯都险些翻倒。
“朕命你肃清城中混乱,约束弟兄们,你就是这么办的?”
他气得声音都在发颤。
“你不仅没平乱,反倒带着人趁火打劫,把张大户、李掌柜几家的家底都抄了!现在整个郓城人心惶惶,比之前更乱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朕朕朕?
狗脚朕!
李鸿基在心里暗骂一声。
你一个靠着妖言惑众起家的逆贼,也配称“朕”?
他面上却像没事人一样,慢悠悠地拱了拱手,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陛下息怒。依末将看,这城中的乱子,本就是因那些浮财而起。
弟兄们跟着您起事,图的不就是一口饭、一点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