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39节

  “朕欲阁老,消弭党争。”

  消弭党争?

  如何消弭?

  “还请陛下示下。”

  朱由校将鳄鱼的眼泪擦拭干净,脸上尽是干练之色。

  “大行皇帝谥号、庙号,朕要你寸步不让。”

  啊?

  方从哲闻此言,整个人都惊了。

  他赶忙说道:“陛下如此行事,只会使党争激烈,届时内阁、六科将会停摆,政令无所出,万请陛下三思。”

  朱由校背对方从哲,声音里淬着冰:“朕要的正是这停摆!“

  “六科封驳奏章,内阁扣押诏令,那便让全天下看看——我大明,谁才能将其治理好,大明数百年的顽疾,谁才能根治,这大明朝的政令究竟该从何处而出!“

  “朕要的是治国之臣,不是党争之臣。”

  “陛下是要.“老首辅的喉结滚动着,枯瘦手指死死攥住大腿。

  朱由校点了点头。

  “朕有雄心,阁老可有胆魄?”

  此招凶险,稍不注意,便会步晁错的后尘。

  方从哲只是一想,心中便在后怕。

  然而,得见新君如朝阳初升,方从哲或许真的看到了帝国的黎明。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这一刻,他将这辈子的事情都想了一遍,那些事情,宛如幻灯片一般,在脑中闪回。

  登科的快意,通畅的仕途,辞官的苦涩,交友养望的闲适,以及入阁为独相的艰难。

  片刻之后,老人睁开双眼,此刻眼中断无之前的软弱妥协,反而如狼狗一般的凶悍,斗志昂扬!

  我方从哲,裱糊了一辈子,尸位了七八年,如今得见明君,便是粉身碎骨,又如何?

  后世的史书上该写:大明首辅方从哲乃革新之臣,非裱糊之臣!

  “陛下。”

  方从哲往后退一步,认认真真的对朱由校行了大礼。

  大殿之中,老首辅几乎是用喊的声音,朗声道:

  “臣方从哲,愿为陛下,作马前驱!”

第47章 齐楚浙党,波起涛涌

  方从哲身体虽枯瘦,然而此刻却迸溅出巨大的能量。

  “朕非无情之君,卿是救国之臣,国事艰难似今,唯有你我君臣齐心,方才能够扭转乾坤。”

  朱由校目光灼灼的看向方从哲,道:“有朕一日,便保方家富贵,这是朕的承诺。”

  方从哲闻言,心砰砰直跳。

  如果说之前他作马前驱,是因为一腔热血,如今朱由校这番话说出来,彻底去了他的后顾之忧。

  “陛下隆恩,从哲感激涕零,必为陛下,为我大明,燃尽残躯,老臣告退。”

  朱由校望着方从哲的背影,心中感慨莫名。

  方从哲想要归老,被他硬拽着送往战场。

  是期许获得皇权支持,与东林党争权夺势。

  还是真欲做大明神剑,破除沉霭。

  朱由校暂不清楚,也无须清楚。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他只需要高高在上,做渔翁即可。

  当齐楚浙党弹劾东林党,翻东林党的老底,揭他们的罪证。

  当东林党反击,也去翻齐楚浙党的老底,揭他们的罪证。

  最后,手下这些臣僚,各个都不干净。

  该辞官辞官,该移职移职。

  权力自然掌控在他这个皇帝手中了。

  现在,还不是他入局的时候。

  不过,这也只是朱由校最乐观的估计。

  即便是有一个内阁首辅替他冲锋陷阵,恐怕要彻底掌权,也不容易。

  好在

  局势朝着好的方向走不是?

  “魏朝,让张之极、骆养性到端本堂候朕。”

  无论时局如何变化,自己的身体是最重要的。

  谁知道你生病的时候,御医给你喂的是什么药?

  泰昌元年九月十五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静悄悄的过去了。

  已过酉时。

  文渊阁值房外,夜幕如墨,沉沉地压下来。

  文渊阁值房内。

  方从哲还在处理政务。

  阁臣朱国祚上前对方从哲行了一礼,温声道:“阁老,政事繁杂,如何处理得完?还望阁老以身体为重,大明这千斤重担,尚需阁老担负。”

  已经是下值的时候了。

  刘一燝与韩爌早已下值离去。

  朱国祚是今日留守直庐的阁臣,酉时至次日卯时,期间需随时待命。

  “多处理一些罢。”

  方从哲笔杆未停,洋洋洒洒的评语挥毫而出,眼神坚毅。

  朱国祚心中奇怪,只得是吩咐书吏给方从哲温些茶水,准备些糕点吃食。

  到了夜极深之时,方从哲才放下笔毫。

  堆积的奏疏,他几乎都已经票拟好了。

  他对着属吏说道:“这些都送到司礼监批红。”

  不知道党争究竟会激烈到什么程度,方从哲将能处理好的事情,提前便处理了。

  看着属吏离去,方从哲也起身离开了。

  朱国祚当即起身相送。

  “阁老,请。”

  出了值房,方从哲转头说道:“山高路远,兆隆不必相送了。”

  山高路远?

  朱国祚愣了一下,不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

  而方从哲则已经在两名仆役提灯笼引路,四名锦衣卫校尉护送下,渐离了文渊阁,向北经内阁专属通道至会极门而去了。

  远远望去,宫灯火光渺茫,两个提灯仆役带着方从哲,驱散了黑暗,又被重重黑暗吞噬。

  直到彻底不可见。

  朱国祚心事重重。

  今早方阁老递了牌子至慈庆宫面圣,回来之后郁郁寡欢。

  如今更是彻夜票拟奏疏。

  他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难道说.

  方阁老已经准备归隐,而陛下也同意了吗?

  朱国祚似乎有预感,朝堂之中,将会有腥风血雨!

  而他,能做些什么呢?

  而另外一边,方从哲出了东华门之后,便乘上乘四人抬的蓝呢轿,轿顶悬“内阁首辅”衔牌,轿帘垂黑纱,以避窥视。

  “老爷,将去何处?”

  贴身书童当即上前询问。

  咱老爷虽然年纪大了,但风花雪月,与年纪何关?

  严嵩垂垂老矣,尚需要两个妙龄少女暖床呢!

  方从哲掀开轿帘,低声说道:

  “往西城宣武门,浙江会馆。”

  他缓缓放下轿帘,却顿了一下,说道:“派人去将亓诗教、官应震他们叫来。”

  贴身书童自然知晓要叫谁。

  但深夜叫这么多人出来,他心不免有些慌慌。

  “过个时辰,就是宵禁了,老爷,有什么事情,是不是明日再说?”

  “让你去便去。”

  老书童只好点头而去。

  而前往浙江会馆的方从哲端坐轿中,闭目沉思。

  既然要争,便争个够!

  便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罢!

  浙江会馆位于宣武门外大街西侧,紧邻骡马市,为浙江籍官员、士绅的联络中心。

  此处常常举办同乡宴饮、科举庆贺等公开聚会,掩人耳目,实际上,便是浙党官员商议机要之事的地方,譬如说:商榷攻东林之策。

  实际上,东林党人不是好货色,齐楚浙党,也是一丘之貉,都是为了争权夺势罢了。

  方从哲从蓝呢轿上下来,快步进入会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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