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346节

  此刻。

  渤海的风浪,长白山的密林,鸭绿江的急流。

  都在静静等待着这声即将撕裂辽东夜空的惊雷。

  ps:

  晚上可能有月票加更,只是可能,就算有也会很晚,众爱卿不用等更新。

第293章 质子潜谋,密探接头

  “可恶!”

  抚顺到赫图阿拉的官道上。

  李延庚一拳砸在颠簸的马车壁上,松木夹板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他指骨发麻。

  车窗外掠过的白桦林影影绰绰,像极了汉军旗在抚顺街头被建奴鞭打的佝偻身影,看得他眼底阵阵发黑。

  “父亲他……就这么甘做建奴的狗吗?”

  他忘不了抚顺城里的日子。

  建奴的甲士随意踹翻汉人的货摊,将少女拖进巷子里施暴,汉军旗的士兵撞见了也只能低头绕路,稍有不满便是一顿鞭子。

  可父亲李永芳呢?

  黄台吉不过是把抢来的三成财物还给汉军旗,说了几句“绝无苛待汉人”的空话,父亲就领着一群佐领跪在正白旗大帐外,山呼“谢贝勒爷恩典”,那副摇尾乞怜的模样,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

  “呸!”

  李延庚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溅在车壁上。

  他颓然靠在车壁上,望着车窗外渐渐荒凉的景色,眼底涌上一股绝望。

  这次他被送往赫图阿拉当质子,名义上是“学习通古斯语,体察圣意”,实则是被父亲变相软禁。

  “归正?归什么正……”

  李延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远离了抚顺的战场,远离了那些还愿意跟着他干的弟兄,他现在就是个被拔了牙的老虎,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赫图阿拉是建奴的老巢,比抚顺更凶险,那里的贝勒、台吉们,个个都把汉人当牲口,他这个“质子”,当真是一点尊严都没有。

  “父亲啊父亲,你卖了自己不要紧,何必把我也拖进这泥沼里……”

  马车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剧烈的颠簸让他撞在车壁上。

  李延庚捂着发疼的额头,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读《论语》,说“其身正,不令而行”。

  那时的父亲,眼里还有光,还有汉人的骨气。

  可现在,那点骨气早就被没了。

  他望着车窗外掠过的黑土地,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或许,到了赫图阿拉,事情还有转机?

  那里毕竟是建奴的腹心,若是能找到机会……

  不过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

  他一个人,难道能掀翻了赫图阿拉不成?

  就在李延庚思绪万千的时候,车外的一个声音传来。

  “小爷,赫图阿拉快到了。”

  车旁的亲信压低声音提醒,指尖指向远方。

  李延庚猛地掀开马车帘,朝着亲信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地平线上,一道灰黑色的轮廓正缓缓清晰起来。

  那便是赫图阿拉,建奴的龙兴之地,满语里“横岗”的意思。

  远远望去,城池像一头匍匐在山岗上的巨兽,东西走向的横岗将城郭托在半空,西侧的烟囱山如巨兽的脊梁,东侧的苏子河似一条银链,三面环水的地势让整座城透着一股一夫当关的森严。

  “呵,建奴的老巢,倒还真像模像样。”

  随着马车碾过最后一片开阔地,外城的轮廓愈发清晰。

  周长约十里的城墙像一条土黄色的巨蟒,沿着山岗的走势蜿蜒起伏,两侧垒着青灰色的条石,中间填满夯实的黄土,夯土层里露出的硬木椽头像巨兽的獠牙,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九门……”

  李延庚数着城墙上的垛口,低声念叨。

  南面三门、北面三门、东面二门,唯独西侧只有一道窄门,紧紧卡在烟囱山与城墙的缝隙里,显然是扼守要道的设计。

  守城的建奴士兵穿着黑色铠甲,像钉在城墙上的钉子,手里的弓箭斜指天空,目光警惕地扫过他们这支队伍。

  马车刚过吊桥,李延庚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牲畜粪便味。

  外城里竟是个巨大的集市,满汉百姓混杂着往来。

  穿过外城的集市,内城的轮廓在烟霭中浮现。

  周长约五里的城墙比外城更高,高的地方足有十丈,矮的也有三丈,石砌的基础深入地下,夯土层里横铺的硬杂木椽木像肋骨般撑着墙体,这便是建奴引以为傲的“垒壁夯土布椽接筑法”,据说能抵挡住火炮的轰击。

  内城只开东门、南门、北门,西侧没有城门,陡峭的天然峭壁直上直下,却比任何城墙都更难逾越。

  城墙上的垛口密密麻麻,每隔十步就有一个瞭望台,上面的金兵披着蓝色的披风,想来是镶蓝旗的兵卒。

  马车在南门停下,守城的甲士用生硬的通古斯语喝问:“什么人?”

  护送的把总连忙上前,递上通关的令牌:“抚顺李永芳大人的公子,李延庚,奉王汗令,来赫图阿拉为质。”

  甲士接过令牌,用刀鞘敲了敲李延庚的马车:“下来,验身。”

  李延庚攥紧了拳头,他掀帘下车,脚刚踏上内城的青石板,就被那股沉甸甸的压迫感裹住。

  内城城墙太高,山岗太陡,连阳光都被切割成碎片,落在地上像一块块补丁。

  “这就是赫图阿拉……”

  他望着内城深处那片隐约可见的宫殿飞檐,眉头微皱。

  这里不是抚顺,没有汉军旗还能喘息的角落,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汉人的血。

  身旁的亲信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低头。

  李延庚只好配合检查。

  “走吧。”

  甲士验完身,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牲口般领着他们往内城深处走。

  马车碾过内城的青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最终在一座挂着“额驸府”匾额的院落前停下。

  朱漆大门上钉着铜制的狼头门环。

  这是李永芳凭借“额驸”身份在赫图阿拉的宅邸,也是李延庚接下来要栖身的牢笼。

  “小爷,到了。”

  亲信扶着李延庚下车,目光小心翼翼地瞟向门内。

  李延庚抬头扫了眼门楣,嘴角撇出一抹冷笑。

  他知道,父亲的正妻,那个阿巴泰的女儿,此刻就在府里。

  那女人比他大不了三岁,却总以“主母”自居,在抚顺时就对汉军旗的人颐指气使。

  如今到了赫图阿拉,她更是如鱼得水。

  “不必通报了。”

  李延庚径直往里走,声音冷得像冰。

  “我累了,回房歇息。”

  亲信愣了愣,连忙跟上:“小爷,不去拜见……”

  “拜见?”

  李延庚猛地转身,眼底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

  虽然他此刻一言不发。

  但心中却已经是在怒吼了:‘她是建奴,是抢了咱们汉人家园的仇人!你让我去拜见仇人?’

  我身上流的事汉人的血,怎么会去拜见蛮夷?

  李延庚甩袖走进东跨院,反手关上房门,将那座充斥着满语的府邸隔绝在外。

  日子在赫图阿拉一天天过着,像苏子河的死水,沉闷得让人窒息。

  李延庚窝在东跨院里,要么对着墙壁发呆,要么就翻看父亲留下的几本兵书。

  “这破地方,简直要把人憋疯了!”

  到了第五日,李延庚终于按捺不住,抓过墙角的鱼竿就往外走。

  那鱼竿是他从抚顺带来的,竹制的竿身被摩挲得光滑发亮,是他为数不多的念想。

  刚出府门,他就感觉到身后有两道目光黏了上来。

  回头一瞥,只见两个穿着灰色短打的汉子正假装买街边的糖葫芦,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着他。

  李延庚心里冷笑。

  父亲派来的人刚走,赫图阿拉的暗探就接上了,还真是盯得紧。

  他懒得理会,提着鱼竿慢悠悠地穿过两条街。

  那两个汉子不远不近地跟着,像两条甩不掉的影子。

  李延庚无所谓,他此番出来,还真就是为了钓鱼。

  与其在府里憋死,不如去河边透透气。

  出了北门,走了约莫两里地,就到了二道河。

  这条河是苏子河的支流,河面不宽,水流却清澈见底,岸边长满了没膝的野草,远处的烟囱山倒映在水里,倒有几分野趣。

  李延庚选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将鱼饵甩进河里,鱼竿微微一弯,便有了等待的耐心。

  接下来的三日,他每日都准时出现在二道河岸边。

  天刚蒙蒙亮就出门,日头偏西才回去,钓上来的鱼不多,大多是巴掌大的细鳞鱼,他也不带走,钓上来便又放回水里。

  身后的两个影子起初还看得紧,后来便渐渐松懈了,有时蹲在远处的柳荫下打盹,有时干脆去河边摸虾。

  到了第三日傍晚,李延庚收竿起身时,习惯性地回头望了望。

  柳荫下空荡荡的,那两个汉子不见了踪影。

  他挑了挑眉,想来是这些暗探也觉得无聊了,一个只会钓鱼的质子,实在没什么可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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