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342节

  魏朝连忙磕头:“奴婢省得!这就亲自安排亲信送去。”

  待魏朝捧着密报退出去,朱由校才缓缓坐回宝座。

  众人离去之后。

  他的面色顿时恢复如常。

  其实

  福王贪墨的事情,他早知道了。

  之所以装出一副愤怒的样子,还是做给别人看的。

  那五十万两只是个由头,他真正要的,是敲开福王和楚王的钱袋子。

  辽东的仗要打,京营要扩编,哪一样都离不得银子。

  朱常洵既然敢伸手,就得有被连根拔起的觉悟。

  十王府就挨着紫禁城的东华门,与宫城的威严相比,多了几分宗室府邸特有的闲散。

  魏朝的亲信太监李忠揣着密报,一路小跑。

  他知道这事急,皇帝的怒火还在密报上烧着呢。

  不过半个时辰,十王府的朱漆大门便出现在眼前。

  守门的侍卫见是宫里来的人,还捧着明黄色的封套,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放行。

  李忠也不看两旁的景致,径直穿过抄手游廊,往福王朱常洵的府邸走去。

  此时的十王府里,住着五位龙子凤孙。

  除了被召回京的福王、楚王,还有三位尚未就藩的王爷:瑞王朱常浩整日闭门修道,桂王朱常瀛沉迷于书画,惠王朱常润则爱与文士清谈。

  唯有福王府邸日日车水马龙,透着几分不甘寂寞的热闹。

  “宫里的公公来了!”

  随着管家一声吆喝,福王府的人慌忙迎了出来。

  朱常洵早已得了信,此刻正站在二门口,三百多斤的身子裹在织金蟒袍里,像座移动的肉山。

  他脸上堆着褶子般的笑容,眼角的细纹里都透着得意。

  楚王那一百万两“谢恩银”送进内库才三日,宫里就有动静,定然是陛下龙颜大悦,要赏他些珍玩,说不定还会松口让他回洛阳。

  “有劳公公跑一趟,快里面请!”

  朱常洵一边说一边就往地上跪,肥硕的膝盖弯下去时,带动着腰间的玉带发出“咔啦”轻响。

  “臣福王朱常洵,恭迎圣驾……哦不,恭迎圣旨!”

  他这一跪,身后的属官、仆役也跟着“哗啦啦”跪倒一片,院子里顿时黑压压跪了一片。

  朱常洵跪在地上,不过片刻就传来阵阵酸麻。

  他耐着性子等了半晌,却迟迟没听见预想中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不由得微微抬头,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挂不住,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天使辛苦了,这日头也升起来了,若是有旨意,不妨早些宣了,也好让本王领旨谢恩啊。”

  他这话音刚落,就见那太监脸上没半点笑意,嘴角反而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讽。

  李忠往前半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福王。

  “王爷怕是误会了,咱家今日来,并未带着圣旨。”

  “没……没有圣旨?”

  朱常洵脸上的笑容“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三百多斤的身子猛地一僵,像被人兜头浇了桶冰水。

  他这才注意到,太监手里捧着的并非明黄的圣旨卷轴,而是个薄薄的明黄色的牛皮封套,上面还盖着锦衣卫的朱红印鉴。

  那是他最忌惮的印记。

  李忠看着他骤然变色的脸,心里冷笑一声,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那份密报,用两根手指捏着,递到朱常洵面前:“陛下说了,让王爷亲自瞧瞧这个。看完了,自然就明白宫里的意思了。”

  “锦衣卫密报?”

  朱常洵的声音陡然发颤,指尖触到那粗糙的牛皮纸时,竟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缩回手。

  他这一辈子,最怕的就是锦衣卫的密探,那些人无孔不入,连他在洛阳府里偷偷藏了多少窖银都摸得一清二楚。

  此刻见了这封套,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旁边的长史周师文见势不妙,连忙给旁边的仆役使了个眼色,几人悄悄往前挪了半步,准备随时扶住自家王爷。

  朱常洵定了定神,咬着牙接过密报,肥硕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拆开绳结。

  当那页写满蝇头小楷的纸页展开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人用针狠狠扎了一下。

  上面一笔一划写着他与楚王的密谋,连“一百五十万两”“私吞五十万两”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他跟楚王派来的亲信说的那句“陛下年轻,很好糊弄”都原原本本地记在上面。

  “噗~”

  朱常洵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手里的密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像头缺氧的肥猪,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三百多斤的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一头栽倒在地。

  “王爷!”

  “快扶住王爷!”

  身后的几个亲信反应极快,连忙扑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托住他的胳膊,才勉强让他没瘫在地上。

  周师文慌忙捡起密报,飞快地扫了一眼,吓得脸色惨白,手一抖,密报又掉在了地上。

  李忠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

  他见朱常洵被人扶着,总算没晕过去,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提醒:

  “王爷,这密报上的事,陛下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您要是有什么想弥补的,趁早做好准备,不然,怕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了,这辈子都要待在京师,回不去洛阳了。”

  朱常洵被这话一激,总算从惊恐中回过神来。

  他瘫在亲信怀里,肥脸煞白如纸,额头上的冷汗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把胸前的织金蟒袍都浸湿了一大片。

  他这才明白,自己那点小聪明在皇帝眼里根本不值一提,所谓的“三一分成”,不过是自投罗网的笑话。

  “完了……这下全完了……”

  朱常洵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那三百多斤的身子此刻软得像摊烂泥,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架子。

  李忠看着福王失魂落魄的模样,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便微微躬身:“王爷慢慢看,咱家先回宫复命了。”

  说罢,转身带着随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福王府。

  朱常洵瘫坐在地上,手里的锦衣卫密报被他攥得皱成一团。

  那张素来堆满油腻笑容的胖脸,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血气,白得如同敷了层白粉,嘴唇哆嗦着,连带着双下巴上的肥肉都在不停颤抖,活脱脱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

  “这……这叫什么事啊!”

  他猛地一拍大腿。

  三百多斤的王爷,此刻竟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声音里带着哭腔。

  “本王不过是想多攒点养老钱,有错吗?洛阳的庄子虽多,可哪样不要花钱?那些佃户刁钻得很,收租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

  他眼前又浮现出之前和楚王朱华奎在密室里的光景。

  当时他拍着肚皮,唾沫横飞地给楚王“支招”:“陛下年轻气盛,正愁辽东军饷呢,定会盯着你这楚藩的家底。依我看,他少不得要你出两百万两。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保准让你只出一百万两,只是这中间的关节,得费些打点,五十万两,不算多吧?”

  楚王当时还感恩戴德,连说“全凭王爷安排”。

  他只当这事做得天衣无缝,密室里就他们两人,连伺候的小厮都远远打发了,怎么就被锦衣卫的密探听了去?

  那密报上连他当时喝的是碧螺春,楚王啃的是苏州蜜饯都写得一清二楚,仿佛有双眼睛就贴在窗纸上!

  “这厂卫,当真是无孔不入啊!”

  朱常洵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心里绝望极了。

  陛下会怎么处置他?

  削爵?

  圈禁?

  他这一辈子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等惊吓,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一时间六神无主,魂都快飞了。

  “王爷莫慌!”

  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

  落选举人赵时雍原是靠着给福王当幕僚混口饭吃,此刻见王爷失了方寸,连忙抢步上前,脸上倒还有几分镇定。

  “陛下既然只送密报来,却没派锦衣卫拿人,更没下旨问罪,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还念着叔侄情分,只是给王爷提个醒啊!”

  朱常洵浑浊的眼睛里总算透出一丝微光,他猛地抓住赵时雍的手腕,肥手像铁钳似的:“你……你说的是真的?陛下他……他没打算杀我?”

  旁边的福王府右长史周师文也连忙躬身道:“赵先生说得极是。”

  他看着眼前这摊烂泥似的王爷,心里暗暗叹气。

  “陛下此举,分明是给王爷留了转圜余地。只要王爷处置得当,未必不能平息圣怒。”

  周师文的指尖微微发颤,不是怕,是气。

  他跟着福王多年,自认把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却没料到福王竟敢背着他,跟楚王做这等欺君罔上的勾当。

  这五十万两吞得如此明目张胆,简直是把“贪婪”二字刻在了脑门上。

  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这屁股,必须得替王爷擦干净。

  “处……处置得当?”

  朱常洵望着周师文,声音里带着最后的侥幸:“你们说得是……可陛下要怎样才肯罢休?把那吞下去的五十万两送回去,行不行?”

  周师文缓缓摇头,他压低声音,说道:“王爷,事到如今,五十万两怕是填不平这个窟窿了。依属下看,至少得拿出一百万两,才能让陛下消气。”

  “一……一百万两?”

  朱常洵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坐直,他瞪圆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脸上的肥肉都在抽搐。

  “这……这要了本王的命啊!洛阳的庄子一年收租才多少?这一百万两,是要把本王的家底掏空吗?”

  “钱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周师文的声音陡然加重,目光直视着福王。

  “王爷忘了万历年间的‘国本之争’了?先帝爷为了护着您,跟朝臣斗了多少年?可如今陛下是君,您是臣,真要较起真来,别说回洛阳,能不能保住这王爵都是未知数!”

  旁边的赵时雍也连忙附和:“长史大人说得极是!王爷想想,洛阳的良田万顷,商铺千间,只要能回到封地,日后还怕挣不回这一百万两?可若是留在京师,被陛下记恨上,再多银子又有什么用?”

  朱常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肥手死死攥着衣角。

  他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银子,那些白花花的元宝,比亲儿子还亲。

  可此刻听着两人的话,心里那点舍不得,渐渐被更深的恐惧压了下去。

  是啊,命都没了,留着银子给谁花?

  “这……这一百万两,从哪儿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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