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339节

  “三贝勒息怒。”

  “我派去的信使说得清楚:‘察哈尔部有异动,调兵支援大板城’,可没说过明军主力去了哪里。”

  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却字字像针:“怕是三贝勒当时心急,听错了吧?毕竟……谁不想抢头功呢?”

  这话像一把钝刀,精准地戳在莽古尔泰的痛处。

  他猛地攥紧拳头,却被黄台吉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噎得说不出话。

  是啊,他当时满脑子都是“不能让黄台吉抢了先”,哪里还听得进“或有异动”这种模糊的字眼?

  这是黄台吉的阳谋。

  他早就算好了。

  狡猾的狐狸!

  莽古尔泰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哼!”

  莽古尔泰冷哼一声,决定不和黄台吉耍嘴皮子。

  既然嘴上说不过,来讨一些实惠总行了吧?

  好处不能让你黄台吉全占了。

  “少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想让我咽下这口气也容易,两蓝旗的楯车,这次损了八成,你正白旗得匀一百辆过来!”

  这话一出口,帐内的空气都凝住了。

  黄台吉身后的亲卫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楯车可是八旗的命根子!

  那些包着铁皮的木车,既能挡明军的火铳,又能搭成临时攻城梯,寻常牛录要攒十辆都得攒半年,一百辆简直是要割正白旗的肉!

  莽古尔泰却理直气壮。

  他撤离十方寺堡时,为了跑得快些,硬是把所有楯车都丢在了长城下。

  那些笨重的家伙在旷野上根本拖不动,还不如省下力气驮伤兵。

  可回到抚顺才发现,没了楯车,别说攻城,连守营都发虚。

  正蓝旗的老兵都说:“没有楯车挡着,明人的火铳能把咱们射成筛子!”

  “你也知道,八旗战法,全靠楯车开路。骑兵冲阵前,得有楯车挡箭;攻城时,得靠楯车搭云梯。我两蓝旗没了楯车,下次打仗就是活靶子,你忍心看着正蓝旗的弟兄白白送死?”

  他说得冠冕堂皇,眼底却藏着算计:黄台吉刚得了父汗赏识,正是要拉拢人心的时候,绝不敢当众驳他的面子。

  再说,正白旗这些年靠着父汗的赏赐,攒下的楯车少说有三百辆,匀一百辆根本不算什么。

  黄台吉看着他那副“你不答应就是罪人”的嘴脸,心里早冷笑开了。

  这蠢货,怕是忘了当初为了抢功,是怎么把楯车当累赘丢的。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露出几分为难,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认真掂量。

  “三贝勒这话说的是。”

  黄台吉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体谅。

  “楯车确实重要,没了它,弟兄们打仗是难。”

  莽古尔泰眼睛一亮,刚要开口逼他应下,却听黄台吉话锋一转:“可正白旗的楯车,都是登记在册的,归旗里的牛录额真统一管着。我虽是旗主,也不能说动就动啊。”

  他摊开手,语气里满是无奈。

  “这事怕是得请父汗定夺,毕竟是一百辆楯车,不是小数目。三贝勒要是急着用,不如咱们一起去求父汗,让他下道令,我正白旗绝无二话。”

  这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莽古尔泰头上。

  他哪里敢去找父汗?

  上次父汗训斥他时,就骂过他“不知爱惜军械,把楯车当柴烧”,要是再提“要从正白旗匀楯车”,父汗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莽古尔泰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死死盯着黄台吉,这才明白过来。

  这小子是故意拿父汗压他!

  “少说这些没用的!”

  他眼睛瞪得像铜铃,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黄台吉脸上。

  “汉军旗不是归你管吗?他们营里堆着的楯车少说有两百辆,匀我一百辆怎么了?那些尼堪的命都捏在你手里,你一句话的事!”

  黄台吉却缓缓摇了摇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五哥这话就错了。”

  他语气依旧平静。

  “汉军旗虽是归附之人,可也是为大金出力的弟兄。他们的楯车是父汗特批的军械,我若凭白拿去给你,寒了人心怎么办?日后谁还肯为大金卖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莽古尔泰涨红的脸,慢悠悠地补充道:“再说,我节制他们,是让他们好好打仗,不是让他们做谁的私产。这个要求,弟弟实在没法答应。”

  “好啊!好得很!”

  莽古尔泰被这番话堵得胸口发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指着黄台吉的鼻子,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为了几个尼堪,你连亲兄弟都不顾了?黄台吉,你给我等着!这梁子,咱们结下了!”

  他说着就要往前冲,却被黄台吉身边的亲卫暗暗拦住。

  帐内的空气瞬间绷紧,亲卫们手按刀柄,只等黄台吉一声令下。

  莽古尔泰看着那些虎视眈眈的亲卫,又看看黄台吉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明白自己再闹下去也是自取其辱。

  他狠狠一跺脚,转身就走,厚重的帐帘被他甩得“啪”地一声巨响,像是在发泄满肚子的怒火。

  黄台吉望着他踉跄的背影,缓缓摇了摇头,眼底的平静终于裂开一丝缝隙,露出里面深藏的冷光。

  莽古尔泰啊莽古尔泰,你当这还是小时候抢窝头吃吗?

  他走到案前,端起早已凉透的凉茶,一饮而尽。

  父汗老了,这大金的汗位,从来都不是靠兄弟情深能坐稳的。

  从萨尔浒到大板城,从楯车到兵权,每一步都是刀光剑影,谁心慈手软,谁就得死。

  “兄弟情深?”

  黄台吉低声嗤笑一声。

  “在这汗位面前,算得了什么?”

  如果连这一点都搞不清楚的话。

  莽古尔泰。

  你不配做我的对手!

  不过。

  与莽古尔泰的矛盾,很快被黄台吉抛之脑后。

  眼下最重要的,是拿下沈阳。

  只要拿下沈阳,他的储君之位就稳了。

  只是

  如何能够拿下沈阳城呢?

  黄台吉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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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主守慎战,竖壁清野

  沈阳城的晨雾还未散尽,城墙垛口后的明军哨兵便已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时,城北的荒原上便出现了几个黑点。

  那是建奴的探骑,像饿狼似的在远处游弋,马蹄扬起的烟尘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又来窥探了!”

  一个年轻哨兵低声骂道,手按在腰间的火铳上。

  他身旁的老兵啐了一口,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紧紧攥住刀柄:“这是今日第三拨了,昨夜后半夜就没消停过。”

  城墙上的号角“呜呜”响起,三队明军骑兵从北门鱼贯而出,马蹄踏过湿漉漉的吊桥,在城外的空地上列成楔形阵。

  可那些建奴探骑只是在一箭之外勒住马缰,有的甚至调转马头,故意在远处兜圈子,银亮的盔顶在晨光中闪闪烁烁,像是在挑衅。

  “狗娘养的!”

  骑兵队的百户骂了句,却不敢下令追击。

  上个月就有个小队追出十里地,结果被埋伏的后金骑兵包了饺子,回来时只剩下三匹空马。

  建奴的诱敌之计太过阴狠,如今谁都知道,离城十里便是红线,绝不能越。

  城墙之上,熊廷弼扶着垛口的青砖,目光越过旷野,落在远处若隐若现的黑点上,眉头拧成了疙瘩。

  “经略公,要不要调火炮轰一下?”身旁的参将低声问道。

  熊廷弼缓缓摇头:“几匹探马而已,不值当浪费火药。”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无奈。

  “症结不在这几个人,在城外的防线。”

  他抬手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曾有十数座堡寨互为犄角,如今却只剩下断壁残垣。

  一个多月前,建奴花费巨大的代价占领并摧毁了这些堡寨,之后又用浑河水攻,虽没能淹了沈阳城,却让城外数十里变成了一片泽国。

  原本深丈许的壕沟被淤泥填平,能并行五马的官道冲成了沟壑,连堡寨的夯土墙都泡得发酥,一场暴雨就塌了半边。

  “水退了才二十天,泥泞没到膝盖,运料的车根本过不去。工匠们光着膀子在泥里刨,也只修好了两座望楼。”

  现在城外留存的堡寨不多,防御力,也只能说是勉勉强强。

  正说着,远处的建奴探骑突然加快速度,竟朝着西南角的堡寨冲去。

  那里的明军哨兵立刻敲响铜锣,堡寨里的火铳手匆忙列阵,可探骑冲到寨墙百步外便猛地转向,沿着壕沟外侧疾驰而去,马蹄溅起的泥水洒了寨墙一身,像是在嘲笑这残破的防御。

  “这些堡寨,如今也只能当当耳目了。”

  熊廷弼叹了口气。

  从前的堡寨有箭楼、有瓮城,能顶住千人围攻三日,现在许多堡寨却连像样的壕沟都没有,守军躲在寨墙后,能做的不过是看见敌军就敲锣,能迟滞一时是一时。

  风从河面吹来,带着水汽的微凉,拂动着熊廷弼的须髯。

  他看着那些在建奴探骑面前摇摇欲坠的堡寨,又低头看了看脚下坚实的城墙,心里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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