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是拿去跟林丹汗换战马的。”
“林丹汗如今被建奴打得痛了,察哈尔部的牧场被占了大半,战马损耗极多,急着要咱们出兵吸引建奴的注意力。他自己说了,愿出五千匹战马,换咱们这趟支援。”
这话一出,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五千匹战马,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炸得诸将眼睛发亮。
谁都清楚,如今太仆寺的马政早就废弛了,辽东的战马要么是早年留下的老弱病残,要么是从建奴手里拼死抢来的劣马,骑兵队伍早就成了“瘸腿的老虎”。
真能补上五千匹战马,不光能重建一支精锐骑兵,连带着步卒的机动性都能提上一大截。
“这买卖划算!”
秦邦屏猛地一拍手。
“用些火药粮草换战马,值了!”
“况且.”
熊廷弼补充道:“咱们的人只在长城边上扎营,不深入草原。林丹汗要是敢耍花样,咱们直接把物资往回一拉,让他自己跟建奴硬拼去,他现在急着求咱们,还不敢翻脸。”
尤世功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还是经略想得周全。五千匹战马,够咱们组建一支像样的骑军了!”
既然确定了行程,那此事交由谁去干呢?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沈阳总兵贺世贤。
只见他往前一步,抱拳朗声道:“经略,此番护送物资、换取战马的差事,末将愿意前去!”
熊廷弼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在贺世贤身上停顿片刻,又转向一旁的刘兴祚与戚金,沉声道:
“此番差事,本经略意由威虏伯出马,戚将军辅佐。记住,此战首要目的是换取战马,吸引部分建奴兵力,为林丹汗解围,能不与建奴正面交战,便不与之交战。”
他心里清楚,贺世贤虽勇猛,性子却太过刚直冲动,遇到战事便想着冲锋陷阵,可这次的任务重在周旋,而非厮杀。
用己方薄弱的骑兵去跟建奴的铁骑硬碰硬,那是兵家大忌,绝不能让贺世贤去冒这个险。
相比之下,刘兴祚熟悉蒙古部落的习性,又刚得陛下重赏,定会拼尽全力证明自己;戚金沉稳老练,擅长练兵治军,两人搭配,最为稳妥。
贺世贤听到这话,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望。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看着熊廷弼坚定的眼神,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退到了一旁。
而刘兴祚听得自己被点将,心头猛地一震。
他刚被陛下封为威虏伯,正愁没机会报答这份隆恩,熊经略此举,无疑是给了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看,陛下给的这个伯爵之位,他担得起!
刘兴祚往前一步,眼神坚定如铁。
“末将领命,定将五千匹战马平安带回,为林丹汗解围!”
戚金也随即出列,与刘兴祚并肩而立,沉声道:“末将定当辅佐威虏伯,谨守经略公吩咐,不轻易与建奴交战。”
熊廷弼看着两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你们即刻点兵备粮,三日后出发。切记,万事以稳妥为先,莫要贪功冒进。”
第279章 驱汉攻明,质亲逼战
自刘兴祚叛金归明那一日起,大金的汉人降臣便成了八旗女真眼中的刺。
那一场浑河野战,两蓝旗骑兵竟被刘兴祚偷袭,紧接着被明军骑兵击溃,消息传回抚顺,女真贝勒们震怒之余,看向汉人降臣的目光里,便多了层淬了冰似的猜忌。
往日里虽也有欺压,却还留着几分表面的客气,可如今,这份客气被彻底撕碎,只剩下赤裸裸的凌辱。
这羞辱,起初只是抢些财物。
汉人降官家里稍值钱的玉器、绸缎,常会被路过的八旗兵卒“借”走,说是借,实则与抢无异。
可渐渐地,这欺压变本加厉,竟朝着妻女下手。
范文程与弟弟范文寀在汉人降臣中算是位高权重,可他们的家眷也未能幸免。
大贝勒代善借着议事的由头,常往范府走动,看中了范文程的小妾,竟直接带人闯入内院强抢。
更有甚者,一些没什么军功的建州女真,仗着“贵种”身份,喝醉了酒便往范府门口一站,指名道姓要“尝尝汉官的婆娘滋味”,府里的丫鬟婆子稍一阻拦,便被抽得满脸是血。
那些汉人降臣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妻妾被女真兵卒拖拽出去,屈辱的哭喊声穿透院墙,像鞭子似的抽在他们脸上。
李永芳忍无可忍,拉着范文程、佟养性去找努尔哈赤告状。
三人跪在抚顺汗宫外,从清晨等到日暮,好不容易盼着努尔哈赤出来,得到的却是劈头盖脸的训斥。
“你们汉人反复无常,若非看在还有些用处,早把你们一并斩了!不过是几个妇人,值得你们来烦扰本汗?”
佟养性壮着胆子辩解:“汗王,她们是臣等的家眷……”
“家眷?”
努尔哈赤冷笑一声,马鞭指着三人。
“在这抚顺,你们的命都是本汗的,何况家眷?再敢多言,休怪本汗无情!”
三人被骂得狗血淋头,灰溜溜地退了出来。
走到宫门外,李永芳望着抚顺的城墙,忽然呕出一口血来。
他当年献城投降,本以为能换来荣华富贵,却没想到落得如此境地,连妻儿都护不住。
自此,汉人降臣中的怨气便像野草似的疯长。
从范文程这样的谋士,到李永芳麾下的汉兵,再到被掳掠来的汉人百姓,人人心里都憋着一团火。
他们看着女真兵卒骑着抢来的战马,搂着抢来的汉人女子在街上横冲直撞,看着自家辛苦积攒的财物被肆意搜刮,那份对建奴的归属感,早已被这日复一日的欺压碾得粉碎。
“这哪里是归顺,分明是做了猪狗!”
而,从沈阳那边传来的消息,更是让他们抓耳挠腮。
先是说大明皇帝派了天使,给沈阳的明军发了堆成山的赏银,战死的兵卒家里能得十两抚恤,还免三年赋税。
再是说刘兴祚,那个月前才叛金归明的汉人,竟被直接封了“威虏伯”,赏了千两白银、二百顷庄田,连带着他手下的兵都成了“忠义营”,成了朝廷的正规军。
最让人心头发痒的,是那道传遍辽东的招降令。
据说大明皇帝放了话:凡归附建州的汉人,无论先前做过什么,只要肯回头,拿得出投名状,或是斩个建奴将官的脑袋,或是献张城防图。
朝廷一概不究,该赏的银子、该给的官爵,一样都不会少。
消息传到汉人降臣的耳中,那些被女真贵种欺压得喘不过气的人,心里头像是被投了颗石子,荡起圈圈涟漪。
一个在李永芳麾下当差的汉兵,夜里躲在营房里,低声对同乡说:“你说……咱们要是也往明营跑,能得多少赏?”
同乡赶紧捂住他的嘴,眼神却亮得吓人:“小声点!没听见刘大人都封伯了?咱们就算没那本事,好歹换身安稳日子过,总比在这儿当猪狗强!”
这样的私语,在汉人营房里、在降臣的府邸中,悄悄蔓延。
有人开始偷偷藏起碎银,有人盯着女真将官的脑袋盘算,还有人夜里对着沈阳的方向发呆。
那里,似乎有比抚顺更暖的日子。
可这心思刚冒头,女真贵种的警惕就像寒冬的霜雪,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汉人都是养不熟的狗!”
镶红旗的固山额真在大帐里摔了酒碗,指着底下的甲士骂道:“刘兴祚就是例子!给我看紧了那些汉人,谁敢私语,直接扒了皮!”
命令一下,抚顺外的汉人日子更难了。
街上的女真兵见了汉人,抬手就打、抬脚就踹,嘴里骂着“叛徒坯子”。
汉人降臣家里的甲胄、兵器,被借口“查验”尽数收缴,连李永芳贴身的佩刀都被搜走了,理由是“防着你学刘兴祚”。
更有甚者,夜里闯进汉人的院子,见了稍有姿色的女子就拖走,连范文程那刚满十五的女儿,都差点被几个醉酒的女真兵掳走。
汉人被当成了会走路的牲口,打骂是家常便饭,尊严被踩在泥里碾了又碾。
就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汗宫的侍卫突然闯进了李永芳和佟养性的府邸。
“汗王有令,召你们即刻入宫!”
侍卫的刀鞘重重撞在门上,声音冷得像冰。
“耽误了时辰,仔细你们的皮!”
李永芳和佟养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乱。
这时候被召见,是福是祸?
李永芳与佟养性一前一后,被努尔哈赤的亲兵“引”着往行宫走。
说是行宫,其实就是原先的抚顺游击府。
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早已生锈,门楣上“镇守辽东抚顺游击府”的匾额被劈去一角,换上了块粗糙的木牌,写着“汗王行营”四个歪歪扭扭的满文。
还未进门,两名膀大腰圆的亲兵便上前,像搜检囚犯似的将两人浑身上下摸了个遍,连靴底都被掰开细看,确认没藏兵器,才恶狠狠地推了他们一把:“进去!”
穿过前院,大堂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永芳抬头望去,只见努尔哈赤端坐在主位上,身上的绸缎黄袍拖到地上,脸色黑沉得如同关外的暴雨天,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仿佛要将人的心肝都看穿。
“奴才李永芳(佟养性),拜见英明汗!”
两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随即重重叩首。
主位上的努尔哈赤却一声不吭,只是捻着颔下的胡须,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在两人背上反复切割。
大堂里静得可怕,只有烛火跳动的噼啪声,还有两人压抑不住的喘息声。
过了许久,努尔哈赤才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那声音里满是嘲讽。
“施吾理额驸、抚顺额驸,你们俩倒是说说,是不是也想学那刘兴祚,去跪舔尼堪国?”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股阴阳怪气的尖利:“也好让那天启小儿封你们个伯爵当当?到时候,本汗这里的荣华富贵,怕是留不住你们喽!”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在两人头顶,李永芳的身子猛地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他知道,努尔哈赤这话不是玩笑。
刘兴祚叛逃后,汗王对汉人降臣的猜忌已到了极点,稍有不慎,便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奴才不敢!”
李永芳率先反应过来,脑袋“咚咚”地往地上磕,额角很快就渗出血迹。
“奴才世受英明汗恩宠,便是粉身碎骨,也绝不敢有二心!刘兴祚那等背主求荣之辈,奴才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佟养性也跟着拼命磕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奴才对英明汗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若有半句虚言,任凭汗王处置,万死不辞!”
努尔哈赤眯着眼,看着两人涕泪横流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却依旧没有让他们起身的意思。
“不敢?”
“本汗看你们心里的小心思,早就盘算着跳反了吧!”
李永芳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鲜红的血珠顺着脸颊往下淌,他喉咙发紧,带着哭腔喊道:“大汗容禀!奴才若是有半分二心,就让天打五雷轰,让奴才死无全尸!”
佟养性更是磕得额头青肿,连声音都在发颤:“奴才手上沾满了明国的血,那些尼堪早就视奴才为眼中钉,回去便是死路一条!大汗明鉴,这定是明国的离间计啊!他们想让大汗自断臂膀,大汗切不可中计!”
努尔哈赤看着两人涕泪横流的模样,忽然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寒意:“天启小儿和熊蛮子的伎俩,本汗岂能看不破?可你们……你们就当真干净?”
“你们拿什么证明自己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