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也受够了建奴的气。
毕竟。
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谁愿意做奴才呢?
难道真的有人天生膝盖软,喜欢跪?
他们绝对不是如此!
半个时辰之后,一切整装待发。
刘兴祚翻身上马,最后回望了一眼八旗大营。
那里有他经营多年的根基,也有无数屈辱的记忆。
月光披拂而下,照在他冷峻的面容上,映出一双决绝的眼睛。
“出发!”
马鞭在空中炸响,五个牛录的精锐如离弦之箭,朝着鹰嘴湾疾驰而去。
代善的手令在怀中发烫,刘兴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向建奴低头。
待到浑河畔烽烟起,他要让努尔哈赤、代善、黄台吉他们知道,汉家儿郎的血性,从来都不曾冷却。
另外一边。
沈阳城外,战火重燃。
沉寂数日的战场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惊雷炸响在辽东平原上。
建奴的牛皮战鼓咚咚作响,八旗精锐如潮水般涌向城墙,他们驱赶着衣衫褴褛的百姓作为肉盾,逼迫这些无辜者用身体消耗明军的滚木礌石。
“放箭!”
城头明军将领厉声喝道,箭雨倾泻而下,却大多射在了那些被迫冲锋的百姓身上。
建奴骑兵趁机推进,将一架架云梯架上了城墙。
“轰!”
一声巨响,建奴的红衣大炮喷吐出火舌,炮弹在城墙上炸开,碎石飞溅。
不远处的投石车也不甘示弱,将燃烧的火油罐抛向城内,几处民宅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然而沈阳城并非毫无准备。
在休战的间隙,熊廷弼早已命人加固城防:破损的雉堞用沙袋填补,被炸毁的箭楼连夜重建,护城河里布满了尖利的铁蒺藜。
守军将士轮番休整,此刻个个精神抖擞。
“稳住阵脚!”
守城千户身披重甲,在城头来回巡视。
“火铳手准备!”
随着他的命令,一排排乌黑的铳管从垛口伸出,对准了攀爬云梯的敌军。
城下的建奴主帅阿敏眯起眼睛,他原以为连日佯攻会让明军松懈,却不料对方防守依然滴水不漏。
望着城头飘扬的明字大旗,他狠狠攥紧了马鞭。
这场攻城战,恐怕要比预想的艰难得多。
还是等着水攻罢!
城外杀声震天,战鼓如雷,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辽东经略府的白虎节堂内,却是一片肃杀沉寂。
堂内灯火通明,照映着满堂披甲肃立的将领。
沈阳总兵贺世贤、副总兵尤世功、援辽总兵陈策、董仲揆、副总兵戚金、石柱土司将领秦邦屏、游击将军周敦吉等人,皆神色凝重,静候军令。
主位之上,辽东经略熊廷弼身披轻甲,腰悬佩剑,面色阴沉如铁。
他一手按着案上军报,一手紧攥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城外厮杀声愈演愈烈,熊廷弼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怒骂道:
“狗日的建奴,当真是阴险狡诈!明着攻城,暗地里竟想水淹沈阳!若非内应探得消息,差点着了他的道!”
三日前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辽东经略府,熊廷弼的案头同时收到了两份截然不同的密报。
第一份用火漆封着的羊皮纸卷,是李延庚冒着被凌迟的风险,通过埋在沈阳城外的暗桩送来的。
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建奴各旗的进攻序列,连黄台吉亲领的正白旗预备队的位置都清晰可辨。
而第二份密报则带着浑河畔的泥土气息。
刘兴祚派来的死士浑身湿透,从贴身的油纸包里取出的,是一幅绘在丝绸上的精细舆图。
图上不仅用朱砂标出了浑河上游七处关键分水坝的位置,更在每处坝体旁注明了守军换防的时辰。
熊廷弼心中感慨:这是用多少条人命换来的情报啊!
有这些壮士为大明舍生忘死,大明何愁不胜?
他熊廷弼绝不能辜负了这些人的一腔热血!
闭目凝神许久,熊廷弼将脑海中的战略部署反复推敲。
片刻后,他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如炬地扫过帐中诸将,沉声道:“诸位,今日召你们过来,便是要给你们分配任务,准备杀敌了!”
话音刚落,沈阳总兵贺世贤便拍案而起,满脸喜色地嚷道:“早该出城给这些建奴一点颜色瞧瞧了!他们八旗精锐厉害,我们手上的刀兵,也未尝不利!”
“且听我将话说完!”
熊廷弼眉头一皱,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射向贺世贤。
这个膀大腰圆的沈阳总兵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讪讪地低下头去,再不敢多言半句。
帐内一时鸦雀无声,只听得火盆中木炭噼啪作响。
熊廷弼转身指向身后的沈阳舆图,图上几处鲜红的标记格外醒目。
“建奴准备水攻。这几个红点的位置,便是建奴分水坝修筑之处。”
他的手指在图上缓缓移动,每指一处,都让在座将领心头一紧。
“今夜,趁敌不备,务必将这些分水坝尽数炸毁!”
“否则一旦决堤,城外堡寨、军营都将毁于一旦!”
城外的堡寨、军营在选址时便经过精心考量,皆建于地势较高之处。
但若是水势太大,也可能被淹没。
唯有炸毁城外的七道分水坝,才能将汹涌的洪水引向建奴军营,使其自食恶果。
届时,沈阳城外将成一片汪洋,建奴引以为傲的骑兵优势将荡然无存。
毕竟铁骑再骁勇,在泥泞沼泽中也难展锋芒。
“水攻?!”
众将闻言,神色骤变。
他们深知,若建奴真行此计,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就是在与时间赛跑了!
“经略公,请速速下令!”
危机当前,众将不敢有丝毫迟疑,纷纷肃然抱拳,目光灼灼地望向熊廷弼。
帐内气氛凝重,唯有火盆中跳动的火焰映照着将领们坚毅的面庞。
此刻,每一息都关乎沈阳存亡,每一刻都系着万千将士性命。
熊廷弼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帐中诸将,微微颔首。
他宽厚的手掌按在案上军图,沉声道:“诸将听令!”
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坚毅的面容。
熊廷弼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今夜子时,贺世贤率本部精锐攻东坝,尤世功领骁骑袭西坝,陈策、戚金各领一队,分取南北二坝。”
他手指重重点在图上四处坝台,继续道:“每队携火药千斤,以夜不收为先导,抵近后速炸坝台,不得延误!”
众将屏息凝神,跃跃欲试。
“爆破后三声铳响为号,各部即刻沿预定路线撤回。周敦吉率白杆兵在浑河渡口接应。”
他忽然加重语气,尤其是看向沈阳总兵贺世贤,说道:“此战唯求毁坝,非歼敌之机,违令贪功者——斩!”
最后这个‘斩’字如惊雷炸响,诸将肃然抱拳,铠甲铿锵作响:“末将遵命!”
声震屋瓦,连帐外值守的亲兵都不由挺直了腰杆。
为了让众将知晓此战的重要性,他继续强调:
“今夜之战,非为一人之荣辱,乃为沈阳十万军民之存亡!建奴欲以洪水毁我家园,断我生路——我等岂能坐以待毙?!”
他猛地拔出佩剑,寒光映照在众将脸上,字字铿锵:“自辽东烽火燃起,多少袍泽血染山河?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今日,便是我们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之时!”
熊廷弼剑锋直指舆图上鲜红的坝标,厉声道:“这些分水坝,是建奴的屠刀,也是他们的坟墓!炸了它,洪水便会倒灌敌营,让他们自食恶果!此战若成,建奴铁骑再悍,也将在泥沼中沦为待宰羔羊!”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渐沉却更显决绝:“本经略不问诸君出身,不问过往功过——今夜唯有一令:凡持火药近坝者,赏银百两;凡舍身炸坝者,家眷由朝廷奉养终身!若有人畏缩不前……”
话音一顿,剑锋劈落案角,木屑纷飞:“犹如此案!军法无情,本经略的剑,先斩逃兵,再斩建奴!”
帐内死寂一瞬,随即众将轰然抱拳,甲胄碰撞声如雷:“愿随经略死战!大明万胜!”
熊廷弼收剑入鞘,最后掷地有声道:“记住!子时火起,便是建奴丧钟!诸君——
我要你们活着回来,喝庆功酒;
若不能……
黄泉路上,熊某与诸位共饮!”
第252章 探得水情,行动开始!
刘兴祚率部抵达鹰嘴湾时,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抹惨淡的鱼肚白。
这缕微弱的晨光还未完全驱散夜色,便被翻滚的乌云粗暴地吞噬。
顷刻间,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在泥泞的山路上砸出无数浑浊的水坑。
“抓紧蓑衣!”
刘兴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回头望向在泥浆中艰难行进的队伍。
驮马嘶鸣着在陡坡上打滑,载着火药的马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他目光一凛,快步上前按住被雨水浸透的油布。
那里正渗出可疑的暗色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