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随堂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重重帷帐,这是今晨第二次醒床。
寝殿之中,晨光已透过茜纱窗,在龙榻前投下斑驳光影。
“朕躬安!”
天子中气十足的回应让殿外顿时忙碌起来。
朱由校掀开锦被起身,早已候在屏风后的宫人们鱼贯而入。
十二名宫女手捧金盆、玉带、朝冠等物,动作娴熟地为天子更衣。
不过盏茶功夫,原本不着寸缕的帝王已穿戴齐整:
明黄色常服上金线绣的团龙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羊脂玉带扣上‘敬天法祖’四字篆文清晰可见。
乌纱翼善冠下的面容不怒自威。
朱由校大步迈出寝殿后,于佩珍这才起身,在宫人的侍奉下穿戴宫衣。
寝殿之外。
魏朝早已跪候在丹墀之下。
这胖太监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叩首时额头上的汗珠在朝阳下闪闪发亮:
“奴婢魏朝,恭请圣躬安!”
那谄媚的声调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气。
昨夜皇帝破例留宿于美人,让他仿佛看到自己在内廷地位又要水涨船高,稳如泰山,激动得一宿未眠。
“免礼。”
朱由校随意摆了摆手,信步踏入偏殿。
黄骅早已领着尚膳监的太监们布好早膳:一碟金丝蜜饯、两盏燕窝羹并几样时令小菜,在紫檀案几上摆得齐整。
象牙箸刚拈起一块蜜饯,魏朝便趋前禀报:
“启禀皇爷,户部尚书已在九卿值房候着。”
胖太监眼角余光扫过殿外,又压低声音道:“锦衣卫骆指挥使也到了,正在庑下听宣。”
朱由校慢条斯理地咽下蜜饯,指尖在青花瓷碗沿轻轻一叩:
“先传骆思恭。”
“奴婢这就去传!”
不过须臾,殿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但见骆思恭身着御赐飞鱼通袖襕袍,金线绣成的飞鱼在阳光下粼粼生辉。
这锦衣卫统帅趋行入殿时,袍角纹丝不动,显是深谙宫廷礼仪。
行至御前三步,骆思恭倏然跪伏于地:
“臣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恭请陛下圣躬万安!”
见皇帝没有开口说话,骆思恭赶忙将奏匣取出来。
“今日锦衣卫密报,请陛下御览。”
骆思恭双手捧着一份火漆封缄的奏匣,魏朝连忙趋前接过,熟练地用银刀剔开蜡封,将绢本密奏呈于御案。
朱由校翻开密报的内容。
官员动向、辽东时局、清丈田地进度、杨涟巡漕情况.
密报的内容,能让朱由校更好的把控局势。
当看到龙虎山正一道天师府天师张显庸之子张应京已入京城,皇帝眉头紧皱。
他看向骆思恭,问道:“张显庸没有入京?”
骆思恭点了点头,说道:“张显庸称病,以子入京。”
“哼!”
朱由校冷哼一声,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当今的大明皇帝已经是动了真怒了。
“好一个张显庸,他这个天师,连朕的诏令都敢不听了?”
你张显庸是活腻了是吧?
第229章 改造道教,福王哭饷
正一嗣教真人由皇帝敕封,掌管天下道教事务。
说是国教,但不过是个花瓶装饰品而已。
无实际军政权力。
朱由校看重龙虎山正一道的原因,是因为他对江南官场了解细致,并且在官场民间有威望,可以为朱由校在江南巡盐查税提供一定的支持。
譬如说,在巡盐的时候,道士可借‘巡诊施药’名义深入盐场,不受官府盘查,可以获取第一手信息。
还有,正一道在盐帮中渗透极深,盐丁多信奉玄天上帝,有一定的群众基础。
另外,朱由校还想改造一下道教,让他似天主教这般,有进取之心。
现在的道教,还是过于佛系了。
日后下南洋掠夺财富、人口的时候,这样的道教可不好用。
他要让道教变得进取,有开拓意识,有冒险精神。
日后才可以道教先行,大军后行,一如西方殖民一般。
但.
朕要重用你,你天师府反而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朕了。
朱由校看向魏朝,冷声说道:“让内阁拟旨,由礼部发文,质问张显庸‘天子召见,岂敢称病不朝?’,同时,暂停赐予香火田、法器等特权,并追讨历年超例赏赐,抄没非法田产,暂停度牒发放。”
朱由校眼神锐利,再言道:“派人去申饬张显庸,限他一个月内到京,若他还敢抗命,便不止前面的那些手段了。”
暂停赐予香火田、法器等特权,并追讨历年超例赏赐,抄没非法田产,暂停度牒发放
这些是经济制裁。
但若是张显庸执迷不悟,朱由校还有其他的手段。
譬如降级爵位,将“正一嗣教真人”降为“正一演法真人”,削弱其权威。
甚至,还可以抬举全真道、武当山道士,分化道教内部势力。
你不愿意配合,那朕就找出愿意配合的人来。
朱由校倒是不信了,离了你龙虎山,朕就不能利用道教了?
做得绝一点,朱由可以直接给张显庸安排一个谋逆的罪名。
至于谋逆罪名从哪里找?
那太好找了。
朱由校只需要派锦衣卫彻查,证据必定层出不穷,因为这天师府,本身就不干净。
作为道教家族,张家多与江南士族联姻,官员通过天师府‘做法事’洗白赃银,部分天师沦为官员白手套.
甚至,民间打着天师府旗号的逆教,也有很多。
只要朱由校愿意,这个谋反之罪,那是肯定可以扣在天师府头上的。
“奴婢遵命!”
魏朝见皇帝神色冷峻,目光如刀,便知天子已然震怒,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躬身领命。
有了张显庸这档子事,朱由校用早膳的速度都快上几分。
用罢早膳,皇帝随即传召户部尚书李长庚入宫觐见。
表面上是例行问话,实则暗中核对账目。
李长庚此前确实为朱由校提供了诸多敛财之策,诸如加征辽饷、追缴盐课欠银、截留关税、鬻卖僧道度牒,乃至公开卖官鬻爵。
然而,这些手段要么是剜肉补疮,非但无益于根治国库空虚之弊,反令民生愈发凋敝。
要么就是现阶段没有能力做到。
朱由校只得罢休,想办法从其他地方筹措钱粮。
账目核对完毕,朱由校移驾御门听政,例行早朝。
晨光微熹,奉天门外,文武百官早已列队等候。
朱由校端坐于御座之上,目光扫过殿中群臣,神色肃然。
“上朝~”
随着司礼监太监一声高唱,早朝正式开始。
今日朝议,首要之事便是辽东战况。
兵部尚书出列奏报,详细陈述了辽东局势——建奴军陈兵沈阳之外,边关危机重重,粮饷、军械皆需补充。
朱由校眉头微蹙,沉吟片刻,随即下令户部加紧筹措军需,并严令边关将领加强戒备,不得懈怠。
随后,朝议转向钱粮之事。
户部官员呈上各地税赋奏报,言明国库空虚,入不敷出。
朱由校听罢,面色愈发凝重。
他深知,若再不设法开源节流,朝廷财政恐将难以为继。
于是,他责令户部重新核查各地赋税,严查贪腐,同时命内阁商议新的筹款之策,务必缓解国库压力。
朝堂之上,群臣各抒己见,争论不休。
朱由校冷眼旁观,心中已有计较。
待议毕,他沉声道:“辽东战事关乎社稷安危,钱粮之事更是国本所在,诸卿务必尽心,不得推诿。”
言罢,拂袖起身,示意退朝。
待他从奉天门返回宫中时,日已近午,骄阳当空。
朱由校正用着午膳,御膳房呈上的夏日菜色琳琅满目,冰镇瓜果、清蒸鲥鱼、蜜炙火腿、鲜笋煨鸡,佐以冰镇酸梅汤,令人食欲大开。
殿内四角摆着冰鉴,丝丝凉气驱散暑热,倒也惬意。
就在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魏朝轻步上前,躬身低声道:“陛下,福王求见。”
朱由校闻言,手中的象牙镶金筷子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淡淡道:“让他进来。”
自福王被他从洛阳强召入京后,这位皇叔便如笼中困兽,日夜想着回洛阳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