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245节

  这话一说完,王守忠已明白其中分量。

  他挺直腰板,抱拳应道:“末将这就去安排,定不让总镇失望!”

  李秉诚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远方。

  至于方才副将的问题,辽南为何不守,李秉诚其实心知肚明。

  不是不想守,而是实在没有能力守。

  自萨尔浒惨败之后,熊廷弼便彻底调整了辽东战略。

  这位经略大人深知,以明军如今的战力,若再分兵驻守各处边堡,只会被建奴各个击破。

  因此,他定下的方略,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龟缩’。

  具体而言,便是‘并沈归辽,声援南卫’。

  ‘并沈归辽’自不必说。

  当初趁着努尔哈赤攻打叶赫部的时机,熊廷弼果断收缩兵力,将沈阳与辽阳连成一线,总算稳住了局势。

  如今沈阳已是辽东必守之重镇,绝不容有失。

  而‘声援南卫’,却一直是个无奈之举。

  所谓‘声援’,实则是‘放弃’。

  熊廷弼亲自踏勘过辽南地形,深知清河、叆阳、宽奠、永奠等边堡孤悬东北,山势险峻,居民稀少,粮饷转运艰难。

  若强行驻守,不仅难以固守,反而会成为建奴眼中的肥肉。

  李秉诚还记得熊廷弼在奏疏中的话:“自展宽、永各堡,挂出东北角外,离边仅三十里,或十五六里,甚薄且逼,而险反在内。其谷民皆依山居住,它山耕种,村舍寥寥,无人民蓄积,以故年来贼弃不取。”

  是啊,连努尔哈赤都看不上这块地,明军又何必白白浪费兵力?

  熊廷弼在奏疏上说得很明白:“臣初以贼窥南卫为虑,今山势险远如此,马难遽到,又以贼抢村屯为虑,今人民零落如此,入无所获,臣何敢聚一二万人马粮草,以启戎心?”

  与其让建奴轻易吃掉这些孤悬的边堡,不如集中兵力,固守沈阳、奉集堡、虎皮驿等要地。

  待日后兵强马壮,再徐徐图之。

  想到这里,李秉诚微微摇头。

  副将的抱怨,终究是眼界太窄。

  在这辽东危局之中,能守住奉集堡,已是万幸。

  正在李秉诚沉思之际,身侧将官却是忽然惊呼起来了。

  “不好了总镇,燃青烟了。”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东北天际三柱青烟笔直冲霄,在铅灰色云层下显得格外刺目。

  那烟色初时淡若游丝,转瞬便浓如泼墨,竟似三条青蟒绞缠着撕开暮色。

  正是最高级别的警讯!

  “三烟并举.”

  李秉诚铁甲下的身躯骤然绷紧,指节捏得护腕咯吱作响。

  他太熟悉这套预警体系:奉集堡外三道防线呈蛛网状铺开,最外围的台哨距堡十五里,其烽燧青烟每多一股,便意味着敌军规模翻倍。

  如今这三股狼烟,分明昭示着建奴至少出动五个牛录的精锐!

  城头顿时骚动起来。

  瞭望塔上的军士猛敲云板,金铁交鸣声惊起一片混乱,

  垛口后的弓手们不待传令,已本能地检查起箭囊。

  李秉诚却盯着烟柱根部隐约闪动的火光。

  台哨烽火台建在二十里外的制高点,既能俯瞰浑河渡口,又可监控通往抚顺的官道。

  此刻既燃烽烟,说明敌军前锋距奉集堡已不足三十里!

  “总镇,是否立即点燃狼烟向沈阳求援?”手下千户急声请示。

  李秉诚先没有回答千户这个问题。

  他的目光扫过城下正在收拢的商队,突然厉喝:“关闸!落千斤闸!”

  随着绞盘轰隆作响,他这才解释道:“台哨遇袭到燃烟需半刻钟,驿马报信又要一刻钟——等沈阳接到军情,建奴铁骑怕是已杀到堡外三里亭!”

  甲叶铿锵声中,李秉诚已大步走向鼓楼。

  “击鼓聚将!”

  他劈手夺过令旗,声震雉堞。

  “观星楼升起赤幡!命游击将军带夜不收前出查探,炮营即刻校准佛郎机射界——着重封锁官道与河滩!”

  顿了顿又补道:“再派快马通知虎皮驿,但暂不惊动沈阳。”

  随行千户闻言一怔,问道:“不报沈阳?”

  “熊经略的军令你忘了?”

  李秉诚表情很是严肃,但在这个时候,他这个总兵官还表现得非常镇静。

  “千人以下自行处置,过万才需燃烽火。”

  “建奴最善围点打援,若此番又是建奴那套声东击西,岂非是浪费军力?莫要四面楚歌了,惊扰了孙部堂”

  话未说完,远处已传来驿马嘶鸣。

  众人齐刷刷望向城门,却见那报信驿卒竟浑身浴血,马背上还横着个奄奄一息的哨兵——正是台哨的哨兵!

  就在这个时候。

  十里外拨哨烽火台也燃起了青烟。

  五里之地,建奴过了一刻钟便越过了?

  这是何等的行军速度?

  李秉诚眉头紧皱,心中很是疑惑。

  “这建奴,是全速前进不成?骑兵也来攻城?”

  在他召集了部众诸将之后,五里外的尖哨也开始鸣信炮,信炮声震寰宇。

  轰轰轰~

  伴随而来的,还有飞鸽传书。

  到了这个时候,哨兵、飞鸽传书的情报结合起来,李秉诚已经知晓了来犯之敌的底细:

  来敌两千余众,铁骑如潮,步甲如林。

  黑红相间的旗帜猎猎翻卷,正是建奴镶红旗!

  李秉诚眸色骤冷。

  镶红旗.

  这是建奴大贝勒代善的亲军!

  建奴的攻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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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尸横遍野,建奴溃逃

  “杀——!!”

  震天的嘶吼撕裂暮色,残阳如血,将天际的云霭染成一片赤红。

  金光泼洒在焦黑的土地上,与暗沉的血泊交融,映出诡谲的紫黑色。

  战场上,断肢横陈,尸骸层叠,空洞的眼眶仰望着逐渐黯淡的天空,仿佛在无声控诉这场杀戮的疯狂。

  轰——!

  炮火轰鸣,大地震颤。

  气浪掀起的泥沙混着碎肉泼洒,每一次爆炸都似重锤砸在胸腔,震得人肝胆俱裂。

  在这血肉磨盘之中,个体的存在渺如尘埃,唯有强者方能享受这场死亡的盛宴!

  从高空俯瞰而下。

  如蚁群般溃散的流民嘶吼着,挥舞着粗糙的农具,甚至赤手空拳,以血肉之躯扑向明军森严的防线。

  他们衣衫褴褛,面目扭曲,癫狂的冲锋宛如一场赴死的仪式。

  而在这些炮灰之后,是森然如林的八旗战阵。

  棉甲反射着冰冷的微光,长枪如荆棘密布,刀盾列阵如铁壁,弓弩手引弦待发,骑兵静默如雕塑。

  那一双双鹰隼般的眼眸,冷冷注视着前方的屠杀,瞳孔深处却燃烧着嗜血的兴奋。

  “齐射!!!”

  女真语的号令刺破喧嚣。

  牛录额真们如狼王般游走阵前,手中令旗挥落。

  咻咻咻!

  箭矢破空的尖啸骤然炸响,黑压压的箭雨腾空而起,如蝗群般掠过冲锋的人群,朝着明军防线倾泻而下。

  “举盾——!!”

  明军阵中吼声四起,但仍有迟滞者被钉穿咽喉,鲜血喷溅在同伴惊骇的脸上。

  箭簇凿入木盾的闷响、贯穿血肉的撕裂声、垂死的哀嚎,瞬间交织成死亡的乐章。

  杀声、箭啸、炮鸣、金铁交击……

  在这人间炼狱中,嗜战者的血液沸腾。

  这是独属于野蛮的狂欢!

  然而,统率大军的李永芳此刻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绞痛。

  这痛楚绝非源于对同族明军的怜悯。

  作为早已背弃血脉的叛将,他冷硬的心肠怎会为敌军的死伤泛起波澜?

  真正撕扯他五脏六腑的,是眼看着无数‘活银锭’被投入血肉熔炉。

  在这人命如草的乱世,每一个降民、流民,都是能换来真金白银的活资产,而此刻战场上的每声惨嚎,都像钝刀割肉般削薄着他精心积攒的本钱。

  这些可都是能换田宅奴婢的硬通货啊!

  我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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