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190节

  皇帝突然打断,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让他们说。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笔杆子硬,还是朕的诏狱够宽敞。“

  魏朝会意,立刻应道:“皇爷圣明。其实外朝那些书生,哪里懂得皇爷的深意?如今建奴猖獗,白莲教匪四处作乱,正该用雷霆手段震慑宵小。”

  朱由校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魏朝一眼:“你倒是比那些阁老更懂朕的心思。”

  “皇爷励精图治、重振皇明之圣心,奴婢虽愚钝亦能体察。皇爷夙夜忧勤,皆以社稷为重、以黎元为念,此等圣主胸怀,奴婢岂敢不悉心领会?”

  这马屁拍得倒是漂亮。

  朱由校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状似随意地问道:“朕记得,除东厂、西厂之外,内廷还曾设一厂,可是?”

  魏朝闻言心头猛地一颤,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强自按捺住狂跳的心,以额触地恭谨答道:“启奏陛下,武庙(正德皇帝)在位时,确曾设立过大内行厂。”

  他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彼时由刘瑾掌领,专司监察东西两厂及锦衣卫之事。”

  朱由校饶有其事的看向魏朝,问道:“若是朕要重启大内行厂,大铛以为如何?”

  内行厂是武宗朱厚照时建立的特务机构,由刘瑾亲自掌领,专于京城内探事,连东西两厂和锦衣卫亦受监视,其官校之横、用刑之酷更甚于东西两厂。

  刘瑾伏诛之后,大内行厂随之撤销,存在的时间只有一年多而已。

  魏朝深知这看似轻描淡写的问话背后,暗藏着何等惊人的权势博弈。

  那短暂存在过的大内行厂,虽如昙花一现,却代表着足以制衡整个厂卫系统的至高权柄。

  魏朝立刻深深叩首,声音中带着几分谨慎与试探:“陛下圣明!东厂、西厂、锦衣卫权势日盛,若无制衡,恐生祸端。大内行厂若能重启,正可代陛下监察诸厂卫,使其不敢妄为。”

  朱由校目光微动,指尖轻轻敲击着罗汉床的雕花扶手,似在思索。

  半晌,他缓缓道:“不错,朕既要用他们,便不能让他们脱离掌控。内行厂——就是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把刀。”

  朱由校重用厂卫,这些特务机构实力膨胀之后,若不加以监管,很可能会反噬皇权。

  而内行厂,就是来监督这些人的。

  思及此。

  朱由校目光如炬地审视着跪伏在地的魏朝,问道:“朕欲将重启大内行厂的重任托付于你,大铛可愿为朕分忧?”

  魏朝闻言,当即以额触地重重叩首,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敬畏:“皇爷圣明!内行厂乃监察厂卫之利器,奴婢愿肝脑涂地效死力!”

  他指尖微微发颤,却将语调压得极稳,“只是此事牵涉甚广,若由奴婢这等明面上的掌印出面,恐打草惊蛇。不如.”

  他偷眼觑见皇帝唇角似有若无的弧度,心下一横:“不如让王体乾明里执掌西厂,暗领内行厂!他素来与魏忠贤不睦,定会死死盯住东厂!”

  “你倒是会借刀杀人。”

  朱由校忽然轻笑,从罗汉床上直起身来。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龙袍上投下斑驳光影,恰如他此刻晦明不定的神色。

  “但朕要的是三条恶犬互相撕咬,不是让你坐收渔利。”

  魏朝浑身剧震,五体投地地贴紧金砖:“奴婢该死!皇爷明鉴万里,这内行厂人选.”

  朱由校冷笑一声,说道:“听说你在宫中认了不少干儿子?你若是不想做这个内行厂提督,朕看.就让他们当这个内行厂提督罢。”

  面对着魏忠贤与王体乾的步步紧逼,魏朝也只能不断通过认干儿子的方式,维护自己的权势。

  不想,这事情居然给陛下知晓了。

  魏朝额头冒汗,如今却只能强装镇定,说道:“皇爷圣明!但论监察厂卫之责,奴婢斗胆请命,这大内行厂提督一职,还是由奴婢亲自领受为妥,奴婢怕其他人坏了事。”

  再亲的干儿子,也只是干儿子而已。

  他曾经也是王安的干儿子。

  然而王安现在到哪去了?

  权势只有牢牢握在自己手上,那才是真的。

  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干儿子替代自己。

  于是加紧表态道:

  “王体乾执掌西厂,魏忠贤坐镇东厂,二人皆权势日盛。若再令他人统领内行厂,恐难压服二厂气焰。奴婢蒙皇爷信重,深知厂卫关节所在,必当恪尽职守,为皇爷盯紧这些鹰犬。”

  见这浑人终于不再推脱了,朱由校干脆说道:

  “既如此,这内行厂提督的差事,便由大铛亲自领受。”

  但他语气突然转冷:“不过——”

  魏朝正暗自欣喜,忽闻这声转折,顿时浑身紧绷,额头死死抵住金砖。

  “朕把这般要紧的差事交给你,大铛可要好生办差。若是办得不好,孝陵卫那边,还缺个给太祖守灵的老太监。”

  魏朝闻言如坠冰窟,连忙重重叩首:“奴婢定当肝脑涂地!若辜负皇爷信任,甘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似他这般得罪了魏忠贤的大太监,被赶去守陵,哪里还有活路?

  届时,王安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

  内廷官场,不进则死。

  他除了攀附皇权,效忠皇帝,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朕乏了,下去罢!”

  “奴婢告退!”

  朱由校在宫人的伺候下褪了皇帝常服,躺在罗汉床之上,心中却是思量着如今大明朝内廷的权力架构。

  三厂一卫,如今都重启了。

  锦衣卫作为‘初级打工人’,负责基础情报收集;东厂作为‘中层干部’,拥有独立监狱和审讯权;西厂则扮演‘终结者’角色,可直接逮捕四品以上官员。

  而内行厂作为‘终极武器’,甚至能监听其他特务机构,形成‘特务监视特务’的恐怖闭环。

  至于会不会有职权重叠的地方,在审讯方面,或许有一些。

  但他们的主要功能,那是不会重叠的。

  东厂主京城之内,西厂主京城之外,内行厂主监察厂卫,而锦衣卫就是干活的,可谓各司其职。

  有三厂一卫拱卫皇权,朱由校倒是要看看,那些自诩清流的腐儒,谁嫌自己项上人头挂得太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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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绮筵劫智,芝署星驱

  南城。

  钱宅内,红烛高照,丝竹隐隐。

  钱谦益于正厅设宴,邀户部主事马士英、都察院御史高宏图二人小聚。

  席间红衫侍女薄纱轻透,手执鎏金执壶往来斟饮。

  钱谦益半倚湘妃榻,怀中揽着新纳的苏姓美妾,一双大手正探入藕荷色对襟衫内恣意游走。

  至于钱谦益选择在家中设宴,而非如往常般前往教坊司或醉仙楼寻欢,实因朝廷近日严查官员狎妓之风。

  他早得风声,故而谨慎行事,闭门宴客以避风头。

  在这个风头浪尖上,仍有数名同僚心存侥幸,顶风作案跑去喝花酒,结果全被查办丢了乌纱帽,悔之晚矣。

  钱谦益却安然无恙,只待这阵肃清之潮过去,再去快活。

  毕竟这人生苦短。

  女人就是最好的调味品。

  可惜,柳如烟那妓子竟连东西都不收拾,连夜逃往金陵,否则此妓如今就该是被他把玩了。

  想到此女,钱谦益心情分外不佳。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搁下酒杯叹道:“自韩爌被贬谪之后,朝堂愈发不堪!首辅方从哲不过是个提线傀儡,次辅刘一燝连陛下的眼睛都不敢直视。杨涟、左光斗这等敢言的谏臣,反被外放去修河堤、巡河漕,朝中无人敢违圣命。”

  他猛地攥紧怀中苏妾的纤腰,惹得女子娇呼一声。

  “如今六部要职尽是阉党爪牙,连老夫想保举个清流都要看司礼监的脸色!”

  马士英闻言眯起醉眼,压低声音道:“钱公慎言。东厂的番子最近可连官员家宴都要安插耳目”

  话音未落,厅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三人俱是一惊,却见只是个打翻果盘的侍女正瑟瑟跪地求饶。

  钱谦益甩袖砸去个茶盏骂道:“晦气东西!还不滚出去!”

  转头却对二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不过马兄提醒得是。说来,宫里的那位近日正拉拢南方士绅,若我等暂且虚与委蛇”

  高宏图突然打断:“钱公醉了。”

  他瞥向那些红衫侍女,意有所指地举起酒杯:“我等当效仿刘次辅明哲保身才是。这京城的春色,可比朝堂风云有趣得多啊。”

  “哈哈哈极是!”钱谦益大笑着将手伸进苏妾衣襟,肆意享受温软。

  “什么家国大义,终究不如眼前温香软玉。”

  道理是这个道理。

  然马士英却是有其他的烦恼。

  哎~

  他长叹一口气,说道:“陛下欲清丈北直隶田地,我在北直隶还数千亩土地,许多都是征荒地来的,难道要看着自己的田产被陛下清丈了?”

  钱谦益听罢,冷笑一声,手中酒杯重重一放,道:“马兄何必如此忧虑?清丈田亩之事,不过是朝廷做做样子罢了。陛下虽有此意,但底下办事的人,谁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一边说着,一边捏了捏怀中苏妾的葡萄,惹得她娇嗔一声,才继续道:“再说了,你我都是朝中要员,难道还怕几个清丈的小吏?他们若真敢动你的地,只需打点一二,自然有人替你遮掩过去。”

  马士英眉头紧锁,仍不放心:“可如今东厂、锦衣卫盯得紧,若是被查出隐匿田产,恐怕.”

  钱谦益哈哈大笑,摆手道:“马兄多虑了!那些阉党爪牙,表面上威风凛凛,实则哪个不是贪财好利之辈?只要银子使到位,他们比谁都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

  高宏图在一旁点头附和:“钱公所言极是。况且,陛下如今忙于朝中党争,未必真有精力彻查天下田亩。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待风头过去,一切照旧。”

  钱谦益满意地点头,举杯道:“正是如此!来,喝酒!人生苦短,何必为这些琐事烦忧?待他日风平浪静,咱们再去醉仙楼好好快活一番!”

  马士英这才稍稍宽心,举杯相碰,三人相视而笑,仿佛朝廷的清丈令不过是一阵无关痛痒的风,吹过便散。

  酒过三巡。

  马士英突然倾身向前,压低嗓音道:“钱公、高兄,可曾听闻陛下有意重启西厂?如今东厂的番子已叫人胆战心惊,若再加个西厂我等岂有活路?”

  钱谦益闻言,探在苏妾衣襟内的手骤然一顿。

  厅内丝竹声恰在此刻停了,只剩红烛噼啪作响。

  高宏图猛地呛了口酒,袖口沾了酒渍也顾不得擦,急道:“马兄从何处听来?此事当真?”

  “户部同僚前日从司礼监文书房抄录密函,提及陛下嫌东厂办事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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