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157节

  他说着,眼角余光扫过福王朱常洵涨成猪肝色的胖脸,又补了句:“听闻陛下派出的户部清丈田亩的官员已到河南府,若等他们查出那些投献的隐田,恐怕福王府也解释不清罢?”

  朱由校对付福王,是打了一套组合拳的。

  在福王离开洛阳之后,便派锦衣卫、东厂、户部、兵部的人,去查福王的底。

  双管齐下,周师文急得直跺脚:“王公公明鉴!福府庄田皆先帝钦赐,若骤然割让,岂非辜负神宗皇帝圣恩?”

  而在一边的福王也绷不住了。

  “王体乾,难道你要孤撞死在你面前,你才罢休?”

  王体乾眯着三角眼,脸上堆出个假笑:“老奴岂敢勉强大王?您若是不情愿,此事作罢便是。”

  说着,他忽然压低嗓子,声音像毒蛇吐信般阴冷:“只不过嘛.这往后大王何时能进宫面圣,何时能回洛阳封地,老奴这颗脑袋,可就不敢给大王打包票喽。”

  “王体乾,你!”

  福王被王体乾气得七窍生烟。

  这阉人狗仗人势,实在是可恶!

  而王体乾则是冷哼一声,不为所动。

  如今,福王被皇帝设局,确实狼狈不堪,看起来十分可怜。

  可谁还记得他在洛阳作威作福的那些年?

  王府的朱门是用百姓的血泪漆红的,后花园的假山下不知埋着多少具白骨。

  强占民田致使农家绝户,强征民女逼得良家投井,纵容家奴当街打死商贩.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是丧尽天良?

  如今不过是让他吐出些不义之财,比起那些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的百姓,这点惩罚连利息都算不上!

  国家危难之际,若真是守着自家资财,就别怪陛下不认这叔侄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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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蕊榜锋镝,天潢铄金

  皇城东面,有贡院矗立。

  贡院是学子科举之处。

  而在贡院边上,又坐落着十多个院落,被朝廷临时征用做安学会馆,用以安置进京赶考的学子。

  此刻。

  方从哲、孙如游以及庚申科会试主考官孙慎行立于安学会馆门前,三人本是来看看贡院会试考场准备的如何了,不想会馆胥吏前来通报,安民会馆的学子,在聚众议论政事。

  孙慎行闻言,面色大变。

  会试在即,这些考生,可不要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方从哲、孙如游、孙慎行三人甫一踏入,便听得堂内传来激烈的争论声。

  “诸位且看这《皇明日报》第十五版!”

  一名青衫举子拍案而起,指着报纸上的内容高声道:“福王朱常洵已抵京师,献地两万顷、白银百万两,陛下龙颜大悦,特准其入宫觐见郑贵妃!此乃陛下仁德,宽宥宗藩之举!”

  旁边一名瘦高学子却冷笑一声,反驳道:“献地?那些田产本就是强占的民田!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至于百万两银子,福王府库藏何止千万?这点钱不过是九牛一毛,倒让他赚了个‘忠孝’的名声!”

  另一人抚掌附和:“正是!《皇明日报》还写福王‘自请削藩’,可你们瞧瞧,他洛阳的王府比紫禁城还阔气,这叫哪门子‘削藩’?”

  孙如游闻言,眉头微皱,与孙慎行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些学子,临考了,不去温习经典,居然在此处妄议藩王?

  孙慎行则轻叹一声,低声道:“这些学子,倒比朝堂上那些老油条敢言。”

  正议论间,忽有眼尖的学子瞥见三位重臣,顿时惊呼:“是方阁老!孙阁老!还有孙部堂!”

  众人慌忙起身行礼,堂内霎时鸦雀无声。

  方从哲捋须微笑,抬手示意众人免礼:“诸君不必拘礼。老夫见诸位热议《皇明日报》。不知可有人愿与老夫说说,这福王进京一事,诸位作何见解?”

  一名胆大的学子上前一步,拱手道:“回阁老,学生以为,福王此番进京,名为‘请罪’,实为试探!陛下若轻易放过,只怕天下藩王皆会效仿,横竖贪墨再多,最后献上三瓜两枣便能脱罪!”

  身侧一个青年考生点头应和道:“此言不差。但陛下令《皇明日报》刊载此事,恐怕另有深意。”

  他指向报纸角落一行小字,说道:“诸位且看,福王所献田亩,尽数分予河南流民。此乃明晃晃的阳谋:既让藩王吐出不义之财,又替陛下收了民心。”

  孙慎行冷哼一声,锐目扫过堂内学子:“尔等读书明理,如今会考在即,应温书而登天榜,何故浪费时间议政?”

  有学子反驳道:“皇明日报刊载陛下金口玉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又言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我等虽手无缚鸡之力之书生,亦不敢无报国之心!”

  “张生所言极是。陛下登基未久,便以雷霆手段整顿京营、清查晋商,如今又敲打福王,此乃中兴之兆啊。我等为中兴之朝的学子,焉敢不怀报国之心?”

  孙慎行再言道:“议政非尔等所能为,若被有心人利用,尔等连会试的资格都没有了,焉谈报国?谨言慎行之理,你们岂不知否?”

  学子们面面相觑,方才争论的锋芒顿时收敛。

  孙慎行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诸君既读《皇明日报》,更该明白,陛下要的,是实干之才,而非空谈之辈,尔等应去习好本事,以期实干报国,而不是在此地空谈。”

  “部堂所言极是,受教了。”

  考生三三两两散去。

  孙慎行望着渐渐散去的考生背影,长叹一声,对身旁同僚道:“这些举子们如此热衷研读《皇明日报》,皆因市井传言四起,说这会试考题虽未必涉及,但殿试策问定会考校报中所载的时政要闻。”

  他摇了摇头,苦笑道:“难怪这些读书人,如今倒比六科给事中还要关心朝报消息。”

  上有所好,下必趋之。

  孙慎行作为庚申科主考,也很是无奈。

  方从哲感慨一声,说道:“以前的政令,这些考生如何知晓?有了皇明日报之后,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的政令,这皇明日报,当真是陛下的神来之笔。”

  此话一出,孙如游、孙慎行皆是沉默。

  对皇帝来说,皇明日报是神来之笔。

  但对他们来说,却不是如此。

  《皇明日报》这新鲜物事,看似不过是张寻常邸报,实则已将他们这些阁部重臣逼入绝境。

  往日朝堂奏对,尚可暗中周旋;如今白纸黑字印将出来,便是想转圜也无从着手。

  他抬眼望向乾清宫方向,恍惚间似见那报上墨字化作万千利剑,高悬于文渊阁顶,稍有不慎,明日自己的名讳便要赫然其上,届时莫说仕途前程,怕是连祖坟前的碑文都要被人唾骂。

  如今,只能对自己要求更高了。

  方从哲满含深意的看向孙慎行,说道:“此番恩科会考,乃陛下御极以来的第一次,也是拖延了近两年的会考,十分重要,孙部堂,切莫出了纰漏。”

  孙慎行闻言神色一凛。

  这延宕两载的恩科会试,乃是新君登基后的首场抡才大典,满朝文武的眼睛都盯着贡院呢。

  他微微倾身,压低声音道:“下官省得。此番科场若出半点差池,莫说那些虎视眈眈的言官要参本,就是陛下那里,下官也交代不了。”

  他是皇帝提拔起来的主考官,若是科考出了纰漏,打的是陛下的脸,死的是他孙慎行。

  他如何敢不谨慎?

  方从哲点了点头,但心中却有担忧。

  会考之事,当真小心谨慎,就能避免差错?

  另外一边。

  乾清宫。

  东暖阁内,炭火融融,朱由校端坐御案之后,指尖轻叩案几,目光平静地看向跪伏在地的福王朱常洵。

  这位皇叔身形臃肿,跪拜时腰间玉带几乎嵌进肥肉里,额头渗出的汗珠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

  “皇叔请起。”

  朱由校虚抬右手,声音不疾不徐,说道:“此番献银百万两、田产两万顷,实乃宗室表率。朕心甚慰。”

  朱常洵却未起身,反而以袖拭泪,哽咽道:“陛下明鉴!臣这些年在洛阳,日日思念先帝与母妃.府中用度皆赖父皇昔年赏赐,如今为表忠心,连母妃的嫁妆都变卖了”

  他肥脸上蹚出两行热泪,可怜兮兮的说道:“陛下您瞧,臣这身袍子,还是万历三十八年的旧料!”

  侍立一旁的魏朝嘴角微抽——那旧袍分明是苏杭新贡的云锦,袖口金线尚泛着光泽。

  这厮,居然和他诉其苦来了。

  朱由校长叹一声,说道:“国事倾颓,朕日夜操心国事,批阅奏章常常至三更,外有建奴,内有民变,朝中群臣勾心斗角,朕身边,连一个知心人都没有。”

  说着,朱由校眼眶含泪,走下御座,拉着福王的手,仿佛自肺腑而出般说道:“如今这天底下,唯有皇叔,是朕最亲近的人,若是连皇叔都不帮着朕,这国家,朕如何治理得好?”

  朱常洵肥脸一阵抽搐,流着泪的脸上陷入呆滞之中。

  这.这不对吧?

  今日明明是我要来诉苦的,怎么变成你这个做皇帝的诉苦了?

  本王被你榨取六百万两,加上两万顷土地,损失最大的,是我啊!

  朱常洵苦着脸说道:“陛下,臣出了六百万两,两万顷土地,福王府快揭不开锅了”

  朱由校深深的挽着福王的手,说道:“辽东今岁军费五百万两,加补齐九边欠饷,要花费上千万两,组建新营,预计花费银两,至少要五百万两以上,朕才是要揭不开锅了。”

  皇帝对着福王说道:“皇叔,朕离不开你啊!”

  如果说朱常洵之前是假哭,现在他就是真哭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有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陛下,臣实在是没钱了。”

  朱由校摇了摇头,说道:“朕相信皇叔的爱国之心。”

  “福王府,实在是榨不出钱财来了。”

  “方法总比困难多,朕相信皇叔。”

  朱常洵带着哭腔说道:“陛下是臣的亲侄儿,怎对着臣一个人薅?其他宗王,并不比臣少多少钱,他们也可以爱国。”

  说道这里,朱由校就不困了。

  “咳咳。”

  朱由校咳嗽两声,说道:“国事倾颓,百废俱兴,朕估摸着,还差个千万两的缺口,若皇叔能够让天下藩王乐捐善捐,朕也不至于让皇叔一人受苦。”

  麻了!

  朱常洵麻了。

  感情将本王吃干抹净还不够,还要我当藩奸,去嚯嚯其他宗王?

  一千万两,这钱从哪里变去?

  “陛下,臣愚钝.”

  朱由校轻笑一声,说道:“皇叔天资聪颖,何来愚钝之说,现在想不明白,之后慢慢去想,总有一日,皇叔会想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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