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154节

  朱常洵喘着粗气,脖颈上的脓疱因激动而泛出黄浊液体,疼得他面目狰狞。

  长史周师文皱眉上前,示意侍从退下,亲自接过药膏,低声道:“殿下,忍一时之痛方能祛病。京城就在百里地外,若再拖延,恐生变故.”

  “呵,那阉狗也配让本王低头?”福王冷笑,却因牵动面部疱疹而倒吸一口凉气。

  “孤是神宗皇帝亲子,他一个奴婢,敢拿孤怎样?”

  周师文眼中闪过一丝焦灼,凑近耳语:“大王明鉴!如今陛下整顿内廷、抄家晋商,连英国公都奉旨南下练兵,显是铁了心要削藩敛财!王体乾此行,必是冲着殿下的田庄银库而来!若态度强硬,他只需在奏章里添一句‘福王抗旨’,便是授人以柄啊!”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王府护卫慌张跪报:“大王,王公公派人传话,堂中备好热饭,若殿下不去,便要亲自来‘探病’了!”

  朱常洵闻言暴怒,抓起药盒砸向门框,瓷片飞溅中嘶吼道:“他敢威胁孤?!”

  周师文一把按住他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那阉奴巴不得您失态,好坐实‘藐视君命’之罪!不如先虚与委蛇,待入京后与贵妃见了面,了解陛下喜好,朝中形势,再图后计!”

  福王胸口剧烈起伏,最终颓然闭眼。

  侍从趁机上前敷药,他咬牙忍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告诉王体乾,孤稍后便下去。”

  堂堂宗王,竟被一个太监呼来唤去!

  可恶!

  周师文见福王如此模样,脸上有着担忧之色,说道:“大王还需要处理好与王体乾的关系,若是他在陛下面前说几句坏话,恐怕大王在陛下心中的印象,将会大坏。”

  朱常洵冷哼一声,说道:“本王已经给他五百万两银子了,他不来感激孤就算了,还想要孤去讨好他?”

  当时他被王体乾威胁,故而大出血,如今每每想来,心都一阵抽痛。

  孤的钱!

  孤的五百万两!

  现在还要他去巴结王体乾?

  不可能!

  朱常洵指着门口低声嘶吼道:“我朱常洵就是饿死,死外边,从驿馆跳下去,都不会去巴结王体乾那阉人!”

  周师文见此情形,只得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大王三思,王府护卫兵围天使驿馆之事,尚未有定论,若是坐实了大王谋逆之事,恐性命不保!”

  性命不保?

  朱常洵肥脸一垮,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罢了!”

  不就是讨好阉人吗?

  本王讨好便是了!

  随侍上药完成之后,朱常洵穿戴得体服饰,便走出驿馆房间,,下了楼,见王体乾那张老脸,他极力忍受自己的怒火,肥脸上硬挤出几分笑容,说道:“旅途劳顿,有劳王公公费心了。”

  说着,福王取下腰间玉佩,将其放在王体乾手上。

  “孤一路上来,让公公受气了,这个玉佩,还请收下。”

  王体乾笑了笑,说道:“大王不必客气,都是份内之事。”

  说着,将福王手上的玉佩推了回去。

  朱常洵脸色一僵,轻哼一声,他看向桌上的几点油水都没有的素菜,不悦的说道:“这些是人吃的东西吗?长史,你去给孤带一桌好酒菜来!”

  王体乾听到朱常洵这番话,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冷冷的对着驿吏说道:“去打一桌好酒菜来!”

  驿吏闻言,当即领命而去。

  周师文见到朱常洵如此表现,又见王体乾阴沉的面色,只得是在心中长叹一声。

  大王啊!

  你这破脾气,真该收敛收敛了。

  一件好事,都要让你做成坏事了!

  “王公公,大王也是一片好意.”周师文想要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王体乾打断了。

  “别介,无功不受禄,大王的赏赐,更是烫手,我这阉人,岂有资格受之?”

  福王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去看王体乾,就像是赌气的孩童一般。

  周师文见此情形,在心中哀叹:

  完了,完了啊!

第150章 金戈委地,珠履承阍

  福王的车驾缓缓北行,一百二十里的官道竟走了整整五日。

  待至京师,十王府早已洒扫一新,朱漆大门洞开,府中管事太监领着百余名仆役在阶前跪候。

  福王下了轿辇,但见府内灯火通明,连廊下的铜鹤香炉都新擦得锃亮。

  他略整了整蟒袍玉带,在左右搀扶下迈过高高的门槛,十王府的朱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将京城的喧嚣隔绝在外。

  这位三百余斤的王爷早已被旅途折磨得苦不堪言,背上的毒疮更是溃烂流脓,连最轻薄的云锦褥子都不敢沾身。

  每至深夜,剧痛便如附骨之疽般袭来,常常才合眼就被冷汗浸醒。

  如今蜷在十王府的沉香木榻上,他只能像头受伤的困兽般喘息,连翻身都要三四个内侍搀扶。

  除了勉强递牌子请见皇上、暗中联络郑贵妃旧部外,这位曾经跋扈的亲王,如今连喝口参汤都要人喂到嘴边了。

  而另外一边。

  王体乾卜一进京,便马上入宫面圣。

  皇帝也是给他开了VIP通道,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到了西苑内教场中。

  此刻。

  西苑内教场,皇帝正在考校勋贵营一个多月的训练成果。

  内教场上,春风习习,旌旗招展。

  勋贵营的子弟们身着劲装,列队而立,个个神情肃穆。

  他们大多是京营将门之后,自幼习武,此刻正为皇帝展示武艺。

  率先登场的是成国公之子朱承宗。

  只见他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朱承宗弯弓搭箭,瞄准百步外的箭靶,弓弦一松,箭矢破空而去,正中靶心!

  校场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毕竟为国公之子,虽是纨绔子弟,但基本的武艺还是有修的,如今经过一个月的特训,捡回来了不少本事,武艺居然还能称得上亮眼!

  接着是定远侯之子上场,他策马疾驰,连发三箭,箭箭皆中红心,引得皇帝微微颔首。

  邓绍煜为落魄勋贵,也正是因为其落魄,所以需要拼命的精进武艺,他和他的几个儿子,武艺在勋贵之中,都算是出众的。

  接下来,其余勋贵子弟,轮番上场。

  但效果就没有那么好了。

  有的骑马骑到一半就摔下去的,有的弯弓搭箭,却连靶面都碰不到的,更有的差点射到几十米外的其余勋贵子弟身上

  这些人的本事,才是如今勋贵的常态。

  骑射过后,便是拳脚比试。

  阳武侯薛濂之侄薛钊大步上前,抱拳行礼后,便拉开架势。

  他练的是太祖长拳,招式刚猛,拳风呼啸,一套拳法打得虎虎生风,引得围观将士连连叫好。

  随后,惠安伯之子张文明上场,他身形矫健,步伐灵活,使的是一套南拳,刚柔并济,招招凌厉。

  两人对练数合,竟不分伯仲,最终以平手收场。

  其余人等,皆上台比试,除了刚开始有些亮眼之外,其余的能称道的不多。

  最后压轴的是刀枪演武。

  热门武定侯候选人郭培民之子郭桢手持一杆红缨长枪,枪出如龙,寒光闪烁,舞得密不透风。

  枪尖点地,借力腾空,一招“回马枪”引得满堂喝彩。

  紧接着,抚宁侯朱国弼之弟朱国栋提刀上场,他使的是朱家军刀法,刀势沉稳,大开大合,每一刀都带着凌厉的杀气,仿佛沙场冲锋,气势逼人。

  阳武侯、武定侯、抚宁侯三个侯爵之位,如今空而悬之。

  这三脉子弟,为了能够得到此爵位,分外认真,在众人面前也是表现的最好的。

  刀枪演武之后,便是军阵冲杀了!

  与勋贵营比试的,是新营士卒。

  两方各自组阵,戚家军所练新营军卒,瞬息之间,便组好军阵。

  而勋贵营这边,拖拖拉拉,花了快一炷香的时间,才面勉强列阵。

  内教场上,两军对垒,肃杀之气弥漫。

  勋贵营的士卒身着鲜亮铠甲,列阵于东侧,阵前是成国公之子朱承宗与阳武侯薛濂之侄薛钊。

  朱承宗手持长枪,目光轻蔑地扫向对面新营的军阵,冷笑道:“不过是一群流民凑成的乌合之众,也配与我等勋贵子弟对阵?”

  薛钊亦扬鞭指向新营,高声道:“弟兄们,叫这些泥腿子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精锐!”

  话音未落,勋贵营鼓声大作,骑兵率先冲锋,马蹄踏地如雷,尘土飞扬。

  然而,对面的新营军阵却稳如磐石,阵前戚家军旧部老兵手持狼筅、藤牌,目光冷峻。

  “立盾!”

  新营千总一声令下,前排盾牌手瞬间结阵,长矛自缝隙中探出,寒光凛冽。

  勋贵营骑兵冲至阵前,战马却被狼筅所阻,冲锋之势顿减。

  “放箭!”

  新营弓手齐射,箭雨倾泻而下,勋贵营前排人仰马翻,阵型大乱。

  朱承宗脸色骤变,慌忙喝令步卒压上,然而新营变阵极快,两翼火铳手已然就位。

  “砰!砰!”

  硝烟弥漫,勋贵营步卒尚未接敌便倒下一片。

  薛钊怒吼着率亲兵突进,却被新营鸳鸯阵缠住,三才阵变化莫测,转眼间便被分割包围。

  不到半个时辰,勋贵营溃不成军,朱承宗头盔歪斜,被新营士卒缴了长枪;薛钊更是一身尘土,被藤牌手按倒在地。

  高台上,朱由校负手而立,眉头微皱,轻叹道:“所谓勋贵精锐,不过如此,这新营士卒,多为流民出身,只是前排是戚家军老卒而已,勋贵子弟,竟不是流民的对手?”

  演武之后,朱由校将众人聚集在阅武台前。

  朱由校负手立于高台,目光如炬地扫过台下众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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