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顿时有明悟,这是刚从乾清宫暖阁送出的加急文书。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跳,转头对廊下候着的司务官沉声道:“点灯,开印。”
既然推脱不过,那就快点把事情办完罢。
好在冬季点卯是在申时,天还没黑。
若是换在夏季,到了酉时天黑了还要被拖着加班,那他意见就大了。
周嘉谟话说了没多久,值房里霎时亮起十数盏羊角灯。
书办们小跑着取来银裁刀,小心剖开印有‘御前速递’字样的黄绫封套。
周嘉谟就着灯光细看,竟是忠义勇武之士的擢升奏章,内附司礼监批红的‘着吏部速议’手谕。
他眉头微皱。
盖因这里面要擢升官职的人,他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游击何纲、宣府游击马世龙、石塘路游击满桂、千总曹文诏、弟曹文耀
这都是谁?
周嘉谟一脸问号。
这些人官职低微,居然能让陛下加急送来红本?
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周嘉谟心中虽有疑虑,但还是说道:“传武选司、考功司掌印郎中。”
他边说边褪下才戴上的暖耳,冰凉的铜手炉被匆匆塞进袖中。
“再着人去兵部借调万历年间边将履历档册。”
廊下顿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显然是去兵部了。
天色黑沉。
周嘉谟这才将陛下紧急之事办妥。
此刻已经过了卯时了。
咕咕咕~
肚肚打雷了。
吏部尚书周嘉谟一脸无奈,只想要吃顿热饭,好好睡上一觉。
老梅都不想剪了。
现在没人不让我回家了罢?
穿戴好防寒衣物,周嘉谟随老仆出了吏部衙门,只是还没有上轿,便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明卿且慢!”
周嘉谟上轿的步子一顿,转头看来人,发现居然是内阁次辅刘一燝。
“刘阁老有何见教?”
他眉头微皱,看向刘一燝的眼神多了几分疏远。
刘一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说道:“几日不见,明卿竟如此生疏?”
周嘉谟面无表情说道:“刘阁老乃是天子近臣,在下不敢放肆。”
“你”
刘一燝刚要训斥几句,但想起了什么一般,终是叹了一口气。
“我有我的苦衷。”
“谁没有苦衷?严嵩也有苦衷,秦桧也有苦衷,若是因为有苦衷,便不能坚持自己的操守,那能称良辰臣?能做名臣?”
周嘉谟丝毫不给刘一燝面子。
皇帝步步紧逼,东林党人却没有组织起像样的反击。
在周嘉谟看来,便是因为这刘一燝。
他贪生怕死,是党奸,是阉党的走狗!
如果他硬气一点,韩爌如何会被流放?朝中的局势何至于糜烂如此?
都是你刘一燝的错!
“罢了罢了。”
刘一燝长叹一口气,他并不想解释什么。
朝臣以为他怕死,他真的怕死吗?
或许有一点。
但他更多的,是看清了皇帝。
新君不是之前那些心慈手软的皇帝。
如今的大明皇帝,心如铁石,手腕灵活,正面硬钢,那满朝清流都得被陛下或杀或黜。
你们,为何不明白呢?
刘一燝心累了。
本想和周嘉谟叙叙旧,如今也只能干巴的公事公办。
“今日我来见你,是通知你明日廷推兵部右侍郎之事。”
有赖于神宗皇帝有官不补的行为,兵部右侍郎之职缺了好几年。
加之兵部左侍郎孙玮前番因为撺掇学子上书,已经是被判凌迟了。
偌大一个兵部,居然连个侍郎都没有。
如今陛下愿意廷推兵部右侍郎,这是好事。
周嘉谟眼神闪烁,脑海里面已经有好几个兵部侍郎的人选了。
“这事我明日就去办。”
刘一燝斟酌片刻,提醒道:“今日元辅特来见我,说陛下有兵部右侍郎的人选了。”
周嘉谟眉头一皱。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既是廷推,自然是要看功劳,看资历推出最合适的人选。
怎么还要内定?
周嘉谟心中虽然是不悦,但还是问道:“不知人选为谁?”
刘一燝当即说道:“太仆寺少卿袁可立。”
“什么?”
周嘉谟眼中喷火。
“是那个幸进之臣?”
他拳头紧握,面色扭曲:“若陛下要任命袁可立为兵部右侍郎,发中旨就是了,廷推还想要内定人选,这与我大明祖制法度有违!”
若是内定一个合适的也就罢了。
他袁可立一个月前还是五品官,今日就要评正三品兵部侍郎之职了?
且没有巡抚、六部郎中的经历。
凭什么?
周嘉谟越想越气,最后直接放出狠话:“陛下这是要践踏我大明祖制,欺我吏部,我周嘉谟就算是死,也不会廷推袁可立那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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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帝诏晨悬,龙章炳焕
“明卿,莫要意气用事!”
刘一燝听到周嘉谟赌气一般的话语,眉头紧皱。
“你也在官场浸没了数十年了,难道还要逆势而为?”
周嘉谟冷哼一声,说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一点,恐怕是刘阁老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刘一燝沉默片刻,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不是泥做的,他也是人,被周嘉谟几次三番言语讥讽,刘一燝的脾气也是上来了。
“明卿好自为之罢!”
说完这些,刘一燝拂袖而去。
周嘉谟见刘一燝离去的背影,却只是嗤笑一声:“小人!”
之后,他钻入抬轿,对着老仆说道:“打道回府!”
周嘉谟的轿子在寒夜中缓缓前行。
他斜倚在轿厢内,灰鼠皮斗篷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铜手炉,炉壁早已凉透,却仍被他攥得发烫。
轿外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三长两短,已过戌时。
石板路上积雪未消,轿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碾碎了一地冰渣。
路过鼓楼时,夜巡的锦衣卫举着火把列队而过,火光透过轿帘的缝隙,在他紧绷的面容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部堂,过银锭桥了。”
老仆周安在轿窗外低声提醒。
周嘉谟微微睁眼,瞥见桥下黑沉沉的河水泛着碎冰的冷光,恰如他此刻翻涌的思绪。
终于到家了。
入了府宅,周嘉谟沉郁的心情这才好了不少。
“老爷,怎这么晚才归家?”有一美妇人迎来。
她是周嘉谟不久前新纳的侧室,是监军道李琮的族女。
李氏年方二八,身量纤细,肌肤莹白如新雪,一双杏眼在灯笼映照下泛着温润的水光。
因久候老爷归家,鼻尖被冻得微红,更添几分娇怯。
“烦心事不提也罢!”
周嘉谟叹了一口气,将身上的灰鼠皮斗篷褪下,李氏接过斗篷,把她交给身边的侍女,笑着说道:“不提便不提,菜都做好了,现在暖暖便上来,恰好今日大郎二郎都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