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术又听闻士卒来报,纪灵于豫州攻势同样受阻,陈兵与之对峙的正是关羽,梁国、陈国、沛国余下诸地,已尽数被刘备占据。
他不由眸光转冷,骂了句。
“大耳贼,我道戏志才哪来的援兵,原来是你背盟投曹。”
此时又听人报,纪灵将军派人领了个叫简雍的人来,说是刘备使节。
袁术听闻都笑了,谓众人曰:
“这大耳贼无端夺我州郡,竟还有脸出使说我?
我与诸君且一同瞧瞧他还有何话说。”
中军大帐,袁术高居首座,俯视帐内诸臣。
待简雍入内,他微微抬眸,便见烛光映照下,晦明莫测的脸上不见喜怒,只那漠然清冷的声音好似云端传来。
“汝主刘备,原是织席贩履之辈,卑微鄙贱之人。
我素闻他仁德,晓以大义,称他一声诸侯,请他会盟以伐国贼,同心以匡汉室。
当日书信所言,相约于天子殿前共为汉臣,他今犹记否?
安敢助国贼以挟天子,背联盟而弃大义,无端夺我州郡,可是仁德之人其所为也?
今命先生来此,汝来请降耶?汝来请罪耶!”
话音落下,右边武将刀剑森然,左侧文臣眸光诡谲,简雍孤身一人立于殿中,冷汗涔涔。
袁营的氛围和他在刘营时很不一样,在刘营中,主公总是平易近人,与他们这些文臣、武将皆是朋友、兄弟相处,大家都很信服他。
刘营维系统治基础的是关系、是人情,大家单纯为了和刘备的感情,就愿意来帮助他,是以哪怕没有利益、哪怕抛家舍业、哪怕穷途末路,也没有人会背弃他。
可在袁营之中,给简雍的感觉截然不同。
这里压抑的像是无形中有一张罗网张开,把帐内群臣各异的心思、不同的目的、追求的利益,紧紧裹缚缠绕,罗网编制凝聚,最终汇聚成一个声音,一个意志!
他即是袁术,他即为整座袁营的集体意志显化!
在这个集体意志之下,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低伏,哪怕才绝如周瑜,武勇如孙策,也受困于罗网,“心甘情愿”为袁公效力,终不得出。
这整座袁营,便像是一架具象显化的六马车架,袁术独立其上,拔剑所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这.这样的人物,陈元龙,你说他不似明主?
这等雄主到底是怎么被传成目中无人、鼠目寸光,当成冢中枯骨的?
张三爷,你临行前还告我说,袁公路小人也,不学无术很好骗的?
这.这不是要坑煞我吗?
这一刻,直面袁术,简雍只觉脊背发凉,因为他此刻面对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高台之上,烛火之下,明灭不定间照亮的,分明是一个将集体意志集权于一身的怪物。
如果说在他简雍眼里,自家主公刘备虽太祖高皇帝复生莫过如是,眼前这位竟恍似横扫六合四海皆臣的秦皇当面。
请降耶?请罪耶!
简雍深深低下头,强自稳下心神,自以为不卑不亢。
“袁公明鉴,我主刘玄德绝不敢与您为敌。
今汉室衰微,天下倾颓,非袁公孰与澄清寰宇,无我主谁来匡扶汉室?
昔大将军令方至,我主素知袁公忠义,无有半分怀疑,即刻奉令讨贼,以全天子驾前同殿称臣之约。
分明是那吕布,背义投曹,违背袁公号令,趁袭徐州以夺我主基业。
我主沦落至今,前无进退之路,后无基业立足,非为他人,皆为袁公也。
此非怪罪袁公之意,只为明我主宁失徐州,不惜一切也要相助袁公之情。
值此穷途陌路之际,幸得天子明睿,诏称我主一声皇叔,敕封豫州牧,节制豫州诸郡。
诚如是,我主亦不敢窃夺袁公州郡,今只攻占曹操现有豫州诸地,以为立足之基业,也全会盟伐曹之谊。
我主亦知豫州已为袁公囊中之物,此时暂领豫州实乃形势所逼,今可立下字据借豫州一用。
待来日攻伐吕布夺回徐州,定将豫州归还,我主刘备素有仁德之名,言而有信,天下皆知,袁公勿虑也。
反观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欺君罔上,国贼行径,天下诸侯当共伐之。
你我两家共举伐曹大旗,此乃顺天时、承地利、应人和之举。
万望袁公以联盟大义为重,不使曹贼二虎竞食之计得逞,为豫州三国之地,鹬蚌相争攻伐,反教曹操渔翁得利,智者不为也。”
简雍一拜到底,久久不敢起身,
“袁公以为如何?”
“好个大耳贼,这是失了徐州,来我这找补来了。”
袁术轻笑出声,眸光逼视简雍,意味深长。
刘备跑来借豫州,确实出乎他所料,不过目下没有顶级谋臣的刘备,得了徐州就能丢徐州,得了豫州就能丢豫州,不过冢中枯骨耳,早晚必擒之,诚不足虑。
这豫州说是借他,那还真就是借他的,来日腾出手来,发兵讨还便是。
反观曹操,文武兼备、群贤毕至,若再得了天子,更不可同日而语,方是他目下心头之患。
此战若一举平定曹操最好,即便事有未逮,也要打得他伤筋动骨,几年不能起身。
眼下他倒也确实不是自许县抽身,纵曹操喘息之机,调头同刘备争夺豫州之时。
能把握住这个时机,虎口夺食,火中取栗,刘备身边还有这等谋士?谁给他出的主意?
这也就是现在自己得权衡利弊,计较得失,换了原身袁术,一句:【大耳贼也敢来夺我州郡?】看他不当场命纪灵发兵十万,打不死你?
袁术思虑之间,沉默于大殿之内愈发压抑,出乎简雍预料,袁营之中似乎并未有陈登说的所谓贤人来为袁术献策谏言,劝他以联盟大义为重。
听到那句【“好个大耳贼,这是失了徐州,来我这找补来了。”】
简雍当时就慌了。
他看看左边文臣,又看看右侧武将,急得坐立难安。
贤人呢?谋主呢?
倒是来个人劝劝啊!
咱们两家打起来对大家都不好,不是吗?
第68章 玄德,此番合则三利,你怎么不笑呢?
令简雍失望的是,群臣皆低眉垂手,只要袁术不问,他们便等待主公自行决断,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诸公,请听我一言。
我主得到最新消息,天子现已落入曹操之手,其挟天子以令诸侯,威震海内,纵使英雄,亦将无用武之地。
袁、刘联盟实乃大势所趋,合则两利,分则两害,诸君皆一时之贤,今为袁公谋事,何不仗义执言,当劝袁公不要意气用事。
我主刘玄德,诚无与袁公为敌之意,借豫州之事,亦可立字据为证,夺回徐州之日,豫州诸郡必如数归还。”
沉默,无言的沉默。
在群臣或戏谑、或鄙夷、或无视的目光中,简雍只感到深彻入骨的绝望。
陈元龙害我!
偌大袁营之中,哪有你说的贤人?
群臣:“.”
谏言个鬼,既然主公没问,那今日所发生之事,必然就在“奉孝”军师意料之中,对主公早有交代,他们都习惯了。
“奉孝”军师料事于先,神机妙算,经历这么多事,他们无有不服的,哪里还需要谏言?
果不其然,仅仅沉吟片刻,便听那声音幽幽自主座传来。
“听你方才所言,天子已称玄德为皇叔?”
袁术的冷眸,群臣的逼视,烛火昏暗的大帐,一张张明灭不定间神色各异的脸。
孤身一人,处在这大帐中央,简雍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湿,此刻哪敢不答,忙拱手称是。
“幸得天子隆恩,查阅族谱,称我主一声皇叔,我主诚惶诚恐,实不敢当。”
“遥想当年我与玄德酸枣相见,术知其非常人,折节下交,相交莫逆。
今皇叔困顿,开口相借豫州,我虽不舍,但看在多年情份也并非不可。”
啊?!!
这就皇叔了?你刚不还是一口一个大耳贼吗?
简雍都听呆了。
你.你与我主相交莫逆?我怎不知?
折节下交?可我怎么听三将军说,十八路诸侯会盟那会,就孰你袁公路当场想把他们仨叉出去。
对于袁术此中变化,袁营群臣则是习以为常!
来了!来了!刚才那一口一个大耳贼的,分明就是主公本心所想。
此刻主公这说话语气口吻,仿若换了一个人的矛盾荒诞感,你要说接下来这番话,不是“奉孝”军师提前教好的,谁信呢?
可对袁术来说,他融合了原身经历记忆,自然可以根据场合需要,无缝切换说话方式,这并非是双重人格,只是对待不同的人或事,需要不同的态度。
简雍虽不明白袁营之中此间深意,不过他见眼下虽无贤人相劝,可听袁术话中之意,似犹有借豫州以全联盟之谊,不由重新升起希望。
有求于人的他哪敢违袁术,就坡下驴顺势而言。
“袁公所言甚是,我主亦念十八路诸侯会盟旧情,三将军更是常同我等提及袁公当年‘恩遇’,不敢或忘。
昔年讨董,今日伐曹,联盟情意,岂能相负?
袁公若借豫州,我等无不感怀恩德,孰不为联盟伐曹以效死乎?”
“亲兄弟,明算账,我与皇叔之间情意归情意,然空口无凭,巧借豫州,终归不妥。”
只听他一口一个皇叔,话语间笑意吟吟,仿佛真与刘备关系亲厚无间。
“四十万斛粮草,七日内送来以作抵押,豫州便暂借皇叔,简先生以为如何?”
“四十万斛粮草?”
简雍已猜到袁术先前所言,必是要提出要求,可惊闻这个数字,也不由怔住。
“袁公,这数量未免太多了些,我主恐怕拿不出”
“先生,说的甚话?
这四十万斛粮草,是抵押为质,又非强要于你。
待皇叔归还豫州之日,粮草亦当如数奉还,两家情意,切莫相负。”
说着,他话音又陡然转冷,“还是说先生以为,偌大一个豫州,尚不及四十万斛粮草?
若无这点诚意,所谓袁、刘联盟恍若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