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些许浮财,一争凌烟排位,或许他们不会为此伤筋动骨,只算利益得失适量为之。
但世家数量一多,每家分润袁耀这位拉他们一把的组织者几分,则其功绩只怕不可胜计,非一人之功业所能敌之。
今唯有召集策党众人,舍倾家之才,殊死一搏!
我意当释放私藏户籍,以充人口,耀党以些许财帛奖励,鼓励人口生育之功,短短时间能生几何?
我等若联络党内江东世家,将私藏人口,尽数放之,数天之内,当为汉王增人丁以十万计!
此泼天之功,孰能为之?
此战必胜矣!”
然而周瑜此言一出,周围原本脸色沉重,对袁耀临时抱佛脚以充功绩之事,义愤填膺的众人,脸色齐齐一变。
如程普、韩当、黄盖等本就无甚家业之人,自然倾力支持。
可其余仅仅是因为袁策在袁术麾下大有潜力,得袁术:【幼子多疾,汝当勉励】之语,而被派来投资的一些江东世家子弟,却一个个欲言又止,面有难色。
就连朱治这等跟随孙策多年的心腹之人,也隐隐避开眸光,不敢与周瑜对视。
即便是孙策的母舅吴景,也是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毕竟当世世家私藏人口之风盛行,这些人口不必交税,生死尽操之于手,可谓任劳任怨。
名为人口,实为财富,乃是各大家族之根基底蕴。
若说为帮袁策争位,像袁耀那边的世家一样,舍去些许钱财,帮助一些百姓生计,这都没什么。
反正他们偶尔也会施粥赠粮,博些好名声,何况现今为此事,乃是大势所趋。
既是帮袁策,也是帮他们自己立功争夺凌烟阁排名。
大家伙都是乐得如此,这也是众人此刻聚集于此的原因。
可方才周瑜的提议,却是在动摇他们的底线。
出钱、出力可以,但不能把他们生产钱、生产力的人口弄走了,授人以鱼,不是把鱼竿都拿出来卖了啊!
这以后还过不过日子了?
一众世家子,见他尽低眉。
看他们不开口接话,周瑜冷声发笑。
“各位,别做无谓的幻想了,这是世子之争,生死存亡,在此一博。
人口?以诸位世家的本事,今朝献出来了,来日有的是机会再藏回去。
而世子之位,国本之争,一旦定下,就是满盘皆输!
一旦伯符位居袁耀之下,一旦袁耀展现能力,重拾汉王厚爱,一旦没了袁策这杆大旗为尔等遮风挡雨。
你们以为是袁耀能放过你们,还是他身边那些豫州世家,不会把你们吃干抹净?
别想着什么及时收手,倒戈袁耀,尔等江东世家,他们淮南人、汝南人看得起吗!!!
今不殊死一搏,坐而等死乎???”
周瑜拔剑出鞘,一句话振聋发聩。
“世子之争,向来如此。
今我周家先做表率,愿释放藏奴万人,谁与从之,共就大业!”
话音一落,他以目视吴景,然而吴景却犹犹豫豫,恰在这时,只听一道女声铿锵有力。
“妾身愿代表孙家释放藏奴三千人。
我孙家已失长沙之业,于淮南根基浅薄,只有这些,已尽全力。。”
竟是吴夫人缓步走出,她向众人施礼曰:
“吾儿之重情重义,诸位有目共睹,来日若果能承继汉王之业,必不负今日之恩义。
诸公来日方长,何惜眼前之利哉?”
“妹妹,你.策儿乃我亲侄,为兄怎会不助他?”
吴景赶忙跟从,叹了口气,“吴家亦释五千人。”
其余人也忙道,“不敢当夫人之礼!”;“夫人何至于此?”;“我等未言不从。”
说着也一一跟从,大小家族或万人,或千人不等,倾力来助,以助袁策争夺世子之尊位。
在场之中,唯有孙策,仿佛与他们格格不入。
他甚至感觉众人口中讨论的那个袁策根本就不是他自己,从始至终也都没人来问过他的意见。
直到周瑜将诸多大事一一与众人交代完毕,将事前事后的利益议定,这才上前来拉他的手。
孙策看着他拉着自己走到众人之前,看着他长袖善舞一一为众人介绍自己,听着他笑问自己曰:
“伯符,今大事已定,当与诸公共谋大业!”
记忆里的好兄弟,眼前袁策党的话事人,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话语,这一刻孙策却听得无比陌生。
他明白周瑜的意思,是时候轮到他这个袁策来发话表态了,可他却几度张了张口,竟无语凝噎。
“策儿?”
这是母亲吴夫人望向自己慈爱亲切的目光。
“贤侄?”
这是母舅吴景看向自己殷殷期盼的眸光。
“少将军?”
这是黄盖、程普、韩当等父亲旧部欣慰自己终于成长到这一步的眼神。
“大公子?”
这是策党群臣盼自己成龙,奇货可居的视线。
“伯符。”
一声伯符,迎上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眸子。
他凝望着自己一如儿时初见引以为知己;
他注视着自己,一如渡江相逢喜悦无以复加;
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正如此刻,那眼中倒映的人儿,已不在是他自己。
公瑾?
今日之公瑾,还是公瑾吗?
妖法?邪术?袁术他真是个吞噬人心的妖魔!
“伯符?
大家都等着呢,别忘了,我答应过你的,集结袁营忠义之士,助你成就大业!”
可今日之大业,还是昨日约好的大业吗?
袁术实妖魔也。
他的手段,公瑾你难道不知?
世子之位?袁耀当之!旁人当之!独我孙策当之,唯一死耳!
“策儿!”
“贤侄!”
“少将军!”
“大公子!”
“伯符。”
众人的议论与期盼声,声声入耳。
孙策闭上眼,避开众人视线,只咬牙开口。
“今!
策,当争世子位!
请诸公.助我!”
众人齐拱手,曰:
“鼎力相助,倾力为之!
相助公子,承继大业!”
他如同一个木偶般,在周瑜的摆弄下,待人接物,陪众人言谈大事,慷慨激烈。
直到诸事皆毕,将众人一一送走后,他才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颓然瘫在案榻,如同一滩废物。
他眼神惆怅而失望,凝视独自留下的周瑜。
“公瑾欲取我性命,以成大业乎?”
他说着,惨然而笑,一字一顿。
”策当鼎力相助,倾力为之啊!
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泪流满面。
周瑜幽幽一叹,缓步上前,轻拍他后背慰之。
“伯符,不要多想,会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也从没有人要取你的性命。”
“放屁!
我若为世子,汉王岂能安坐?”
“可你根本就成不了世子。”
映入眼帘的,那双清冽如水,仿佛总能智珠在握的眼底,已是满眼悲哀。
周瑜苦笑言之。
“没有人能成为世子,此汉王收割世家,以馈天下之局也。
每年一次,伯符你总会离世子之位,差临门一脚,与袁耀不分伯仲,仿佛来年再来一次,就能胜他。
当然袁耀也是这么想的。
年复一年,世家收万民以用己身,汉王收世家以馈天下。
你我的命,还长着呢。”
“什么?”
孙策怔然当场,只觉难以置信。